类型创制与女性议题——2021年国产电影创作分析

沈 鲁 郭彦茹

（南昌大学 南昌 330031）

一、主旋律影片：“一超多强”

（一）《长津湖》升级了国产大体量“新主流电影”的经典范式

1951年，党中央决定将10月25日定为抗美援朝纪念日，2021年9月30日《长津湖》上映，献礼抗美援朝70周年。该片很快成为2021年国庆档，同时也是全年度国产电影的最强音。从10月9日开始，《长津湖》连续蝉联日票房榜冠军29天，11月25日《长津湖》票房破56.95 亿元，①本文所有数据来自灯塔大数据平台专业版，仅供参考。成功登顶中国电影票房榜首。“新主流电影”使国产主旋律电影走向商业化的运作体制，同时使国产商业电影更好传达出爱国主义与集体主义的主旋律。②贾磊磊.重构中国主流电影的经典模式与价值体系［J］.当代电影，2008，142（01）：21-25.无论是影片质素的呈现，还是票房竞争力，《长津湖》都可被视为能够代表当代中国电影工业大体量“新主流电影”的经典范式。

电影《长津湖》拥有陈凯歌、徐克、林超贤三位著名导演坐镇，为我们带来了有关长津湖战役的震撼银幕表达。担任过《我和我的祖国》总导演的陈凯歌拥有丰富的合拍片经验，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刻理解。他承担了战争电影中的诗意表达与人文关怀；早在电影《智取威虎山》中，徐克就已经展现出自己对“新主流电影”的创造力，他承担了《长津湖》中大部分的视效场面，为观众带来了更加逼真的战争画面；而林超贤导演将“港式”的追逐、动作场面与“主旋律”命题完美结合，为《长津湖》带来了更加惊心动魄的叙事节奏。

在主题表达上，《长津湖》将“为什么打仗”放在重中之重。影片不仅通过诸多历史背景展现国家层面“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立场与态度，还通过百姓口中“他们要抢走我们的地，我不答应”的解读来展现家国一体的朴素情怀。在人物塑造方面，《长津湖》并没有选择从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切入，而是选择新兵“伍万里”的青涩而陌生的视角，展现志愿军战士的可爱与英勇。从踏上火车只能领到空枪，到真正经历枪林弹雨、生离死别的战火磨砺，再到领悟“有些枪可以不开”，在“伍万里”逐渐成熟成长的过程中，影片也带领观众更深刻、更清晰地认识了这场战争。《长津湖》对其他战士的塑造也摆脱了“高大全”的人物模式，人物塑造更加丰满立体。身经百战的“梅生”会在女儿照片被烧时抽泣痛哭，“雷公”牺牲时会央求战友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通过对个体私情的精准描摹，激发观众的情感认同。

《长津湖》是中国电影工业化进程中的里程碑之作。①文静.《长津湖》：悲歌慷慨、家国同构、史诗格局的中式战争巨制［EB/OL］.电影艺术杂志，（2021-12-04）［2021-12-29］.https://mp.weixin.qq.com/s/3CRwqRtJq2JTInu73V55cw电影从筹备、拍摄到后期制作，基本是以好莱坞A级水准的制作投资为标准。电影后期的技术制作有来自全世界80 多家特效公司的大力支持。②杜思梦.总制片人于冬揭秘《长津湖》幕后故事：千险万险，与时间赛跑［EB/OL］.中国电影报，（2021-10-03）［2021-12-29］.https://mp.weixin.qq.com/s/ER8xg2Z0clyZjAsxEPGsiA为了尽可能地还原历史场景，影片对道具、布景的要求非常严格，并邀请了军事专家指导、审核战争场景，将夜战行军、志愿军“三三制”战术等融入战争场景中。《长津湖》的群众演员超过7 万人次，堪称中国电影参与人数之最。③杜思梦.总监制黄建新谈《长津湖》：我们挑战了中国电影的极限［EB/OL］.中国电影报，（2021-09-30）［2021-12-29］.https://mp.weixin.qq.com/s/lYDhqEzAQPtklWVYlFvJ5A宏大场面与生动细节齐头并进，共同打造了一部高水准的工业大片。《长津湖》以高超的工业水准与人文高度，传达了中国电影人对抗美援朝精神最悲壮、最深情的致敬。

（二）《1921》《革命者》《悬崖之上》《铁道英雄》等影片开启了多视角的历史书写

2021年正值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7月1日，《1921》上映，献礼建党百年。这部从构思到成片历时五年的电影，负载了主旋律影片创作的新思考与新成长。《1921》将李达与王会悟夫妇作为故事切入点，在观众较为熟悉的历史框架下，描述压迫年代的个体与青春觉醒。电影在多条叙事线索的串联中，试图对开天辟地的1921年进行全景式的书写。除了“中共一大”的核心地点“上海”与“嘉兴南湖”，影片还对同一时期青年毛泽东身处的湖南、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北京、周恩来等人勤工俭学的法国等地都做了生动的历史描写。从而实现了在国家甚至世界的格局下，观照中国共产党诞生的伟大时刻。影片中的人物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在对标历史人物的真实年龄基础上，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充满活力又满腹学识的“建党青年”。电影中的王会悟居然为了借校舍而反复练习撒谎，大家会一起边洗碗边讨论主义；刘仁静、邓恩铭不敢打扰大家睡觉只能翻墙回家。在吉他版的《国际歌》中，每一位观众都能体会到银幕中意气风发的这一群人，他们是敢为人先的历史骄子，更是一群可爱而热忱的青年。

同日上映的《革命者》以李大钊先生为主要描述对象，从李大钊奔赴刑场的既定事实开始倒计时，以倒叙的视角回溯了李大钊先生的一生。影片将李大钊先生不怒自威、勇敢坚毅的革命先驱者形象刻画得出神入化，并且还原了“南陈北李，相约建党”的历史场景，谱写了革命者坚贞不屈的奋斗精神。

张艺谋导演的《悬崖之上》将“谍战”作为影片的核心要素，讲述了共产党特工的英雄故事。影片设计了两组特工同时进行“乌特拉”行动，一开始就将主角逼入绝境，使主人公之后的每一步都更显如履薄冰。一组特工正常行动，从外向内打探与传递情报；另一组则落入敌人圈套，从内向外与敌人周旋。两组特工犹如两组平行蒙太奇，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依然不断向“黎明”靠近，影片为我们呈现了以信仰坚守底线、用生命守卫情报的英雄群像。在精妙的剧作设计与节奏把控下，《悬崖之上》实现了艺术与商业的双赢，拿下11.9亿元的票房。

1956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电影《铁道游击队》，这一经典的黑白影像成为无数中国人的电影记忆，其主题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也成为很多人都会哼唱的小调。2021年，杨枫执导的《铁道英雄》再次以枣庄铁路工人为原型，从“大后方”视角书写了一段英雄传奇。除了穿梭于火车的英勇铁道游击队，电影还着重塑造了平民英雄“老王”，这个永远带着花生烧酒的列车员，他用自己的机敏为铁道游击队提供了最精准的发车信息，帮助游击队为前线部队送去源源不断的物资。影片的视听观赏度与人物情感的细节度都获得了准确的把握，赋予这个熟悉的故事以新的“陌生化”的观赏趣味。

（三）《我和我的父辈》《中国医生》等影片以新的创作模式带动新的电影消费习惯

2021年国庆档上映的《我和我的父辈》是《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的姊妹篇。自2019年“我和我的……”系列IP 出现以来，导演集体创作与明星联袂出演已经成为国庆档电影的新惯例。近三年“献礼片”在国庆档的集中投放，也培养了观众一定的国庆观影偏好，2021年国庆档上映的两部主旋律影片《长津湖》与《我和我的父辈》贡献了整个国庆档95%的票房。①灯塔实验室.观点|追近纪录，新生破浪：2021年国庆档中国电影市场洞察［EB/OL］.灯塔专业版，（2021-10-08）［2021-12-29］.https://m.taopiaopiao.com/tickets/dianying/pages/alfheim/content.html?id=2058251&displayType=mvp&spm=a2oac.12441307.1.1《我和我的父辈》由吴京、章子怡、徐峥、沈腾等分别执导，从不同时代描绘父辈的奋斗历程，多角度展现中国的强国崛起之路。吴京导演的《乘风》选择了电影作品中较少描绘的冀中骑兵团为主要对象，展现抗日战争时期父辈们自我牺牲的家国情怀。章子怡导演的《诗》从女性视角出发讲述了中国第一代航天人的艰辛历程。2021年是中国载人航天成果丰硕的一年，“神州十二号”与“神州十三号”飞船将六名航天员送入太空，银幕上父辈们用汗水生命换来的航天进步与太空中的“神州十三号”遥相呼应，彰显了代代传承的中国力量。徐峥导演的《鸭先知》以中国第一部电视广告为题材，在欢快与温情的影调中，描绘了父辈敢为人先的勇气。沈腾导演的《少年行》为科幻题材，表达了未来与当下相互成就、相互创造的主题。

《中国医生》于2021年暑期档上映，电影以金银潭医院为主要阵地，描述抗击新冠疫情中涌现的“中国好医生”。影片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医院场景，创作者邀请了多名曾参加抗疫的医护人员参与指导，并由多名实力派演员加盟，塑造了勇敢无畏的英雄群像，讲述了举国同心的动人故事。《中国医生》为博纳影业集团推出的“中国胜利三部曲”之一，献礼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从2019年起，博纳影业就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时效性较强的真实事件。这些电影故事一般都具有较强的观众认知基础，且能深度表现中国力量。2019年6月，博纳推出了“中国骄傲三部曲”——《烈火英雄》《决胜时刻》《中国机长》，献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 周年，三部电影中的两部都改编自震惊全国的重大事件：《烈火英雄》以“大连7·16 油爆火灾”为原型，讲述消防员的英勇与无畏。《中国机长》以四川航空3U8633航班机组为原型，还原了2018年惊心动魄的空中危险时刻。博纳影业试图以“献礼片”的形式完成对当下发生的重要事件的即时书写，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极具“时代感”的审美体验，①齐伟,刘学华.新时代献礼片的审美探索和价值追求［J］.中国论,2019(12):36-46.DOI:10.19324/j.cnki.zgwypl.2019.12.006.用电影手法将危机时刻奇观化，让观众在“沉浸式”的观影体验中，更能感受到危急时刻的紧张与凶险，更加有力地塑造中国英雄，彰显中国精神与中国力量。

二、商业片：稳中求进

（一）《唐人街探案3》延续了成功的类型片范式

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将原本蓄势待发的春节档打乱，《唐人街探案3》按兵不动，以极强的自信心将影片延宕一年，最终在2021年春节档与观众见面。自2015年开启《唐人街探案》系列影片以来，该电影系列逐步建立起一套较为成熟的类型片创作模式，这一模式使“唐探”系列电影与观众之间形成了牢固的联系，电影的延宕反而让观众对影片的期待有增无减，在正式上映之前，《唐人街探案3》的预售票房就突破6亿元，并在上映首日票房突破10 亿元。《唐人街探案3》将故事发生地设在日本东京，两位主人公“唐仁”和“秦风”在CRIMASTER 世界侦探排行榜的邀请下，着手调查一起谋杀案。《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一般都是将悬疑片与喜剧片进行了很好的杂糅，以案件本身为核心叙事要素，以喜剧为基本风格样式，进而探寻复杂人性。“异国”属性为影片提供了“犯罪片”的生长空间，而“唐仁”与“秦风”的性格差异以及“中国”与“他国”的文化差异都为影片提供了大量喜剧素材，为电影积攒了巨大的创作能量。

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人街探案3》中，重要的转折情节是由网剧《唐人街探案》的人物承担。影片利用强大的观众黏度拉动同名网剧的热度，事实上就预示着“唐探”从单部电影向IP 的转型，并力图做到IP 价值的最大化。新冠疫情的到来让电影行业承受重创，也提示着我们在疫情持续蔓延中，坚持传统放映模式，将票房作为电影唯一收入来源是有风险的，而《唐人街探案》或许正在为电影业提供一个有价值的参考。

（二）犯罪片：形式多元

1．《怒火·重案》的港式情怀与暴力美学

2021年暑期档迎来一部气势磅礴的港片《怒火·重案》。这部影片的故事架构与角色设置都有着浓厚的香港警匪片基因。谢霆锋饰演的警员“阿敖”因过失杀人被判刑，出狱后成为恐怖分子。甄子丹饰演的“阿邦”作为警员，需要去抓捕昔日的同事。在兄弟情谊、正邪两立的纠葛中，电影以“阿敖”和“阿邦”的“身份镜像”提出对社会的深层质询。

同时，这部影片还实现了一次久违的港式暴力美学的回归。电影高潮部分的教堂戏让人不禁回想起《喋血双雄》时期的港片辉煌。拳拳到肉的打斗场面彰显香港动作电影的品格与追求，肃穆的教堂与凌乱的钢琴声的反差对比，又为影片的暴力场面增添了一抹浪漫与悲凉。在新冠德尔塔变异毒株肆虐而逐渐受限的2021年度暑期档后期，《怒火·重案》一路高歌猛进，最终拿下13.29亿元的票房好成绩。

2．《刺杀小说家》《扬名立万》的“影游融合”与“元电影”

2021年初的《刺杀小说家》依旧是类型复合的犯罪题材影片。电影故事的魔幻属性与情节架构都展现出了极强的“游戏化”的特点。电影中的人物都有各自的特异功能，如雷佳音饰演的“关宁”可掌控抛出物品的精准度，如同进入游戏世界所拥有的非科学的特异能力。电影的核心线索是一本小说，于和伟饰演的“李沐”认为这本小说掌控了他的未来，所以“李沐”利用“关宁”寻找作者。“关宁”在不断寻找中逐渐踏入险境。“掌控未来的小说”事实上类似于游戏中的“任务书”，不断指引角色完成任务，观众与角色都在未知的视角下，开启下一个叙事关卡。同时，“小说”同“游戏”一样具有天马行空的属性，为故事后期走入魔幻也提供了合理的逻辑。《刺杀小说家》凭借着较为新颖的“游戏”框架，在《唐人街探案3》与《你好，李焕英》两大春节档竞争对手面前，依旧取得了10.35亿元的票房成绩。

影片《扬名立万》拥有“影游融合”与“元电影”的复合属性。这部非热门档期的电影，凭借优质的剧作与新颖的电影形式，票房与口碑一路走高，上映22 天票房破7 亿元。与《刺杀小说家》一样，《扬名立万》也拥有极强的“游戏”属性，通过背景线索找出凶手，并逃出封闭空间的故事逻辑，与当下热门的线下游戏“剧本杀”和“密室逃脱”极为相似。同时，《扬名立万》还具有某些“元电影”的典范性。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指出，“元电影”是回归电影最基本的概念来省思电影自身，在影片中展示电影制作过程，或电影再现形式的符号系统。①黄天乐.元电影的三副面孔［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0，163（07）：36-45.这部电影中有电影镜头记录电影故事的创作过程，电影创作是根据真实事件展开，而真实事件的人就在现场。这种电影与电影、电影与真实之间暧昧合离的关系，将整部影片笼罩在扑朔迷离的氛围中，回味无穷。

（三）多维创新的国产“青春片”

2021年的“青春片”同往年一样集中于暑期档，虽在质量上良莠不齐，但“青春片”在形式方面突破了往年以爱情为主的单一模式，进行了多维度创新。

张一白导演在2021年带来了以歌舞为载体的电影《燃野少年的天空》，前有优质青春剧集《风犬少年的天空》预热，《燃野少年的天空》在上映当天即拿下了4512.8万元票房。但“歌舞片”形式并没有一个很好的故事核心作为基石，导致整部影片都在空想的青春中飘忽不定，电影在上映一周后票房断崖式下滑。而在国庆档，另一部以冷门题材为框架的电影却成功展现了青春的率真与傻气，电影《五个扑水的少年》翻拍自日本高分电影，体育题材，彰显青春的活力与勇气。故事讲述了几个男高中生误打误撞学习了花样游泳，最终通过花样游泳证明自己的能力。其结尾还使人想起另一部优秀的国产青春片《闪光少女》，同样是通过冷门的乐器题材，奏出了一曲活泼生动的青春故事。《五个扑水的少年》凭借着生动的主题表达，拿下7.3分的豆瓣评分。

电影《盛夏未来》同样于暑期档上映，将两个高三学生的早恋作为故事主线，但“爱情”已经不再是电影的核心，而是两个孩子为了博得家庭关注的手段，电影核心依然是青少年的成长与探索。影片刻意模糊了从未出场的“MING”的性别，以此象征青春的朦胧与未知的将来，而关于“MING”的性别讨论，也在很大程度上把电影推上暑期档热议话题，带来电影热度。

《兔子暴力》在暑期档末期，从犯罪题材出发书写青春的孤独与迷惘，呼唤对青少年的成长给予更多的关爱与帮助。《兔子暴力》的灵感来源于真实的案件，电影实际上描绘了三个孩子支离破碎的青春。“水青”对母爱的匮乏让她无底线地帮助母亲，被绑架的“马悦悦”其实长久被窒息的父爱所“绑架”，而表面自信的“金熙”其实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大别墅中忍受孤独与恐惧。《兔子暴力》选择了攀枝花作为电影发生地，近年来川渝地区重新被发现为电影创作的圣地，魔幻的城市空间与阴雨的天气，成为电影情绪表达的绝佳地点。导演申瑜曾说：“与其说这部电影是在攀枝花拍摄，倒不如讲是把故事种在了这座城市里，让它长出了独特的味道。”①青葱计划.《兔子暴力》导演申瑜：女性情感才是我的表达核心［EB/OL］.导演帮，（2021-08-14）［2021-12-29］.https://mp.weixin.qq.com/s/kJjNfrgSzdqXFP2scpbsmw导演以攀枝花潮湿多变的天气对应青春成长的阵痛，用随处可见的废弃工厂为青春的孤独与无助做注脚。

三、文艺片：电影与文学的互看

（一）《第一炉香》依旧是一次对张爱玲小说执着的“跨媒介”探索

许鞍华对张爱玲的小说似乎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执念”。10月22日，《第一炉香》上映，这已经是许鞍华第三度翻拍张爱玲的小说。对张爱玲小说的翻拍，陪伴许鞍华度过了电影生涯中很多重要的时期。1984年，许鞍华签约邵氏，第一次翻拍了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1984年到1993年是香港电影的“黄金十年”，却是许鞍华个人最失意、最迷失的一段时期。②马楠楠.人文香港：许鞍华电影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38.《倾城之恋》拍摄于许鞍华与邵氏签约的末期，为了尽早离开邵氏，剧作与影片质量都较为仓促，至今来看，《倾城之恋》依然不是一部成熟的改编作品。1994年，许鞍华拍摄《女人四十》迎来事业高峰，1997年，拥有了名誉和资金支持的她二度改编了张爱玲的作品。在电影《半生缘》中，许鞍华大胆地将张爱玲原著小说的细腻融汇到更适合电影展现的改编故事中，《半生缘》终成张爱玲文学作品电影改编的经典之作。

《第一炉香》在蓝绿交叠的光影下、游离清冷的声色中，完美展现了香港半山区那种“雍容与糜烂”并存的城市属性。电影对小说的叙事结构进行了几乎原封不动的搬运，而张爱玲笔下细碎而缥缈的故事再次遭遇了另一种媒介的呈现难度。虽然这部影片由于文学的结构所带来的叙事隔膜，导致影片在展现原著悲凉的底色与若隐若现的浪漫方面稍显逊色，但是影片在雕刻人性的细节度与描摹生活现场的逼真度两个方面仍然不失为一次有价值的“跨媒介”探索。

（二）《兰心大剧院》或许是一场小说与电影之间精巧而复杂的“互文游戏”

2019年，娄烨导演《兰心大剧院》入围第7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这部被观众期待已久的影片终于在2021年末上映。《兰心大剧院》同样脱胎于文学小说，改编自虹影的小说《上海之死》及横光利一的小说《上海》，娄烨对小说情节的精彩嵌套，使整部电影都处在一种精巧而复杂的互文中。

《兰心大剧院》采用了舞台空间与真实空间交错的叙事形式。小说《上海》在电影中以“戏中戏”的形式出现，舞台空间排演的故事以《上海》为蓝本，名为“礼拜六小说”，真实空间以小说《上海之死》的情节为结构，以“珍珠港事件”爆发前六天的间谍任务展开。在巨大的历史背景下，“孤岛”时期的上海，似乎也是1941年中国的舞台空间，而“礼拜六小说”正是文学流派“鸳鸯蝴蝶派”衍生出的“礼拜六派”的映射，所有人都在租界提供的“第四堵墙”里休闲享乐，试图回避战乱的年代和生灵涂炭的社会。娄烨在暗潮涌动的上海铺垫了多方的立场与利益，而巩俐饰演的于堇，正是向租界撕开“第四堵墙”的人，将个体与二战相连接，将战争的残酷拉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以唤醒更多人放下自己的利益，勇于抗争。

《兰心大剧院》采用了黑白影调，在手持镜头的晃动中，书写孤岛时期不安与动乱的上海、挣扎叛逆的人性。娄烨曾说：“所有关于历史的叙述，都是关于今天的叙述。”①澎湃新闻.专访｜娄烨：所有关于历史的叙述都是关于今天的叙述［EB/OL］.澎湃，（2019-12-17）［2021-12-29］.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3133129489636863&wfr=spider&for=pc《兰心大剧院》拍摄于疫情尚未发生的2019年，但同样适用甚至更加适用于2021年，新冠病毒不断变异的当下，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论述从未如今天一样贴切与显著，病毒无差别侵入每一个人，国界、阶层、名利都不再具有意义，只有一同抗争，才能迎接光明。

（三）《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再度呈现出电影作者的表达焦虑

2020年，贾樟柯的纪录片《一个村庄的文学》在柏林电影节上映，距离贾樟柯上一次拍摄纪录片《海上传奇》已经过去了十年。2021年，这部又名《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纪录片在中国上映，全片围绕着马烽（已去世，女儿讲述）、贾平凹、余华、梁鸿四位知名作家展开，他们齐聚汾阳，讲述文学与故乡的往事。

从艳惊四座的《小武》开始，“故乡”一直都是贾樟柯电影中的母题，《站台》讲述了故乡青年的追寻与迷茫，《三峡好人》用千年奉节的消失凝视逝去的故土，《山河故人》用三代人的爱恨离愁传达对故土的呼唤，而贾橝柯最近的电影《江湖儿女》是对自身电影世界的完善，亦是对“故土/江湖”业已崩塌的荣光致以哀叹。《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同样延续了贾樟柯导演“静观”的镜头态度，在固定长镜头之下，每一位作家重返故地，讲述那些普通而乏味的日常是如何变成星星灵感，点燃文学的一片荒原。整部纪录片中，所有作家都在讲述那些平凡往事，而所有普通人都只读诗，读作家创作的文本。这种极富意味的身份置换似乎就代表了“作家”与“故土”之间的关系，作家描述故土的生活给远方的人听，而这里的人或者故土本身，开始因作家被“标签”，并日渐声名远扬，他们相互瞭望，相互叙述，相互反哺。这是四位作家与故土的关系，事实上也是贾樟柯与故土的关系。

四、女性议题：女性情谊与女性处境观照

（一）依旧“理想化”的“女性情谊”

对于女性议题的讨论，贯穿于2021 整年度的世界电影中。几大国际电影节先后将重要奖项颁给女导演，法国电影《正发生》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影片聚焦堕胎题材；第74 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将金棕榈奖颁给女导演朱利亚·迪库诺，其导演的《钛》以极大尺度的“赛博视角”观照女性处境。2021年，国产电影《你好，李焕英》《青蛇·劫起》《兔子暴力》等影片也都试图将一种“理想化”的“女性情谊”呈现于观众面前，讨论女性的自我成长，彰显女性力量。

2021年初《你好，李焕英》成为春节档最强黑马，在《唐人街探案3》《刺杀小说家》等热门电影中突围，最终获得54.13 亿元票房，成为中国内地票房总榜第三。《你好，李焕英》讲述了“贾晓玲”穿越到母亲年轻的年代，与母亲成为好姐妹后所发生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社会价值体系一直把女性放置于不同单元里，“妻子”“母亲”的身份是我们对母亲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认识，穿越到“母亲还不是母亲的年代”这一设置就将女性主体地位凸显，描述大部分人未曾了解的母亲过往，在春节的家庭氛围里，更能促进两代人的相互了解与对望。而“母女”变为“好姐妹”这一身份的转变，实际上也将电影所负载的情绪叠加，在亲情的层面上更加彰显了“女性情谊”的力量。在一系列的叙事推进中，无论是抢第一台电视机，还是排球比赛，《你好，李焕英》都显现出一种女性与女性之间“两肋插刀”的忠诚与不顾。

《青蛇·劫起》同样也将“女性情谊”作为电影核心主题，以5.8亿元的票房为暑期档贡献了极大的票房动力。片中，“小青”坠入修罗城后日复一日的坚持，劈开雷峰塔，最终救出姐姐；而“小白”逃出雷峰塔后转世与妹妹相遇，最后牺牲自己，成全“小青”逃出修罗城，姐妹之间的相互拯救，最大限度地彰显了女性情谊。影片《兔子暴力》同样展现了困境中女性的相互取暖、相互支持。从小缺失家庭温暖的“水青”对母爱有着一种几乎病态的渴望，在隧道中的许愿，近乎一种爱恋的告白，所以当“母亲”陷入困境，“水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帮助母亲摆脱困境，而当“水青”以为自己误杀了同学时，“母亲”基因里的母性保护欲又再次显现出来，这种“母亲”与“女儿”角色的反复置换，同样是对女性情谊的另一种诠释。

（二）依旧危机四伏的“女性处境”

影片《我的姐姐》描绘了在“重男轻女”的思想意识影响下女性的生存处境。电影中“我的姐姐”指代的不仅是主人公“安然”，安然姑妈同样是因“姐姐的责任”放弃自己未来的人。从姑妈到安然，再到身患重病依旧要生下儿子的孕妇，在传统的思想观念中，“姐姐”一直被视为家庭的“他者”，作为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人被不断消耗。影片结尾用一种看似乌托邦式的温情化解了矛盾，“安然”最后接回了弟弟，对于“安然”有没有考上研究生，如果考上了应该怎么办，影片并没有交代。这样将问题搁置的结局引发了极大的争议，但正如电影的编剧游晓颖所说：“告诉女性应该怎么做，是不公平的。我们一直强调支持，而不是支配。”①空山.《我的姐姐》结局令人不满？两位主创这样回应［EB/OL］.Ifeng 电影，（2021-04-04）［2021-12-29］.https://mp.weixin.qq.com/s/l3nmard87tCteRSvkTm5Cg《我的姐姐》最终拿下8.6亿元票房，这对于非档期的影片已是一个较高的票房。大众的媒体文化注入了当时存在的恐惧、希望、幻想以及其他的意绪等，②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丁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78.有约两千万的观众走进影院，他们或许会在银幕的微光中想起自己的姐姐，或是身为姐姐的自己。也许《我的姐姐》的意义更在于，终于有一部电影将“重男轻女”思想重压下的女性境况如此细腻地描摹出来，替她们发出平等的需要被爱并掌控自己人生的呐喊。

2021年末，聚焦女性独居安全的电影《门锁》上映，电影中的女性虽然都已经具有较强的自我防范意识，但依然遇害。《门锁》也许并不是一部合格的电影，影片后半段的叙事逻辑与节奏都逐渐分崩离析，并刻意地将社会问题归咎于两性矛盾，有意将“方卉”身边除人民警察之外的所有的男性都设置成了危险因素，以营造出一种无处可逃的生存境遇。中国有约4000 万独居女性，《门锁》的题材虽紧迫，电影似乎仍是女性主义高涨浪潮中一次立场的宣示与展演，但夸张化的矛盾反而掩盖了女性的真实处境，并未真正实现从女性出发，为女性发声。

五、结语

2021年，中国电影整体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主旋律影片与商业片都开始出现大体量工业化的倾向，中小成本影片积极探索，各美其美。文艺片导演也始终坚守着自我的“电影作者”追求，保持着较高的美学水准。2021年9月，中国电影市场银幕数正式突破8 万块大关，中国电影市场巨大，道阻且长。如何从人民的生命经验出发创作优秀作品，如何在疫情之下最大化影片价值，如何在主流媒体竞争中吸引观众重返市场等等，这些问题仍是中国电影在未来需要深入思考、努力探寻的。在步入新时代的中华大地上，中国故事层出不穷，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上给广大文艺工作者提出的希望那样，广大文艺工作者应“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①新华网.习近平：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展示中国文艺新气象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EB/OL］.国家电影局，（2021-12-14）［2021-12-29］.http://www.chinafilm.gov.cn/chinafilm/contents/143/402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