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给古筝调音，调着调着，琴弦竟在我没回过神时断开了。笨拙地收弦时，一股熟悉之感闪过——这断了的琴弦，让我忽地想起了什么。

哦，那是我第二个古筝老师！

由于我的第一个古筝老师只是单纯教曲，并没有练我的基本功，这个难题便丢到了第二个古筝老师——小黎老师身上。

一次上课，我在家中等小黎老师。此时我已经尝到了练基本功的苦，所以我特别不希望她来。但该来的总还是来了。小黎老师气喘吁吁地走上来，开心地和我打招呼：“嘿！小敢！”“嘿！小黎老师！”我露出生硬的一笑。

缠完指甲后，课程正式开始，今天要练摇指。“在练摇指前，我们先把之前学过的再练一遍吧！”我愣了一下，没能咽下那口口水。

从勾托抹托的指法练习开始，我中指一勾，大指再一回拔，没等我食指碰到琴弦，意料中的批评开始了：“说了是用小关节，不是动大关节，你这样动大关节，手会很不灵活！”

我继续弹着，无数问题被她指责着，在发现给我做示范没用之后，她又开始用种种器具设计我：把调音用的把手夹在我的手掌心上避免我的手紧握，用小纸筒抵在我的食指与大指的基部之间让我虎口张开……最后，她直接动手了！她的双臂夹著我的手，不让它垂下去。一只手抓着我的大拇指，另一只用食指、大指捏住我的食指，其余三根手指抵着我剩下的几根手指不让它们紧握，然后带动我食指前面那一段勾动琴弦，“喏，抹就要像这样，用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弹很难，但你可以动第二个关节呀！为什么你偏要用第三个关节呢？”

当时的我太痛苦了，就好像一个脑瘫的孩子被逼着爬楼梯，一个一直说方言的人被逼着一下就说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个正常人被逼着现场用脚写毛笔字一样！

我心中的怨气逐渐上涨，这丝丝琴弦就好像那絮烦的话一样，所以我决定把气撒到它们身上。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用更大的声音跟我说话。房间内的气氛愈加浓重，古筝也仿佛开始呻吟——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像挥斥的鞭子一般回弹，还抽到了我的手。

小黎老师愣了一下，望着这个三年级就把弦弹断的学生，我也望着她，眼里不知道是凶恶还是无辜。

小黎老师和我这个小孩就这样互相瞪着，在这个小小的、夹杂着灰尘的房间中。阳光斜射进来，把人的影子和还留着的二十丝弦的影子，画在古筝的古檀木色上，像是深沉的叹息……

“你，没被抽伤吧？”小黎老师率先打破了安静。

我挪开视线，“还好吧。”

“去喝口水吧，也累了。”小黎老师一边换弦、调音，一边说。我便到厨房喝了口水，然后坐到她旁边，静静等她调完。听着弦的音调逐渐升高，由孱弱变得精神，古筝仿佛大病初愈，我的心也沉静下来。不知怎地，我开始思考我的手指关节应该如何发力了。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换古筝老师了。

时至今日，小黎老师仍令我印象深刻。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千方百计抓我练基本功的她，那个用各种比喻来使我理解抽象概念的她，那个在我考级时紧张到和我妈一起耳朵贴着门听里面情况的她……

“一弦一柱思华年”，琴弦虽然断了，但老师的情谊与我们之间的回忆永不会断，像那余音，回味不绝。

师生圆桌会

激活生活的记忆库

秦敢：其实很多时候，生活中有一些不错的素材都以回忆的形式储存在我们的脑海中。

对回忆的整理，也可以说是一种对生活的整理吧。首先我由断弦联想到了以前确实有几次老师陪我换弦，之后又想起了老师辅导我的情景，就是你们所见的那种痛苦场面。联想到了之后，又会自己去回想那些细节，再思考那些细节的相似之处，然后——老师的严厉与其背后的努力和关爱就被挖掘出来了。这也是一种对已有生活经历进行整理、重新感悟的过程吧，我想。这似乎也可以避免让过去的生活体验就像看电影一样恍惚过去了。

既然“写作即生活”，写作的过程其实也是帮我回忆、整理生活细节的过程。这让我对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更加成熟。

张宇老师：写作即生活，在写作中回忆，在写作中成长。同样写“成长”，秦敢同学却独辟蹊径，聚焦于师生故事上;而同样写老师，秦同学视角也颇为独特，从与老师的矛盾开始描述，前半部分铺垫细致生动，“弦断”一细节则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再到后面的悟和忆，秦同学用他一贯细腻流畅的文字将故事娓娓道来，水到渠成。看似师生分歧，实则是师生和解的契机：弦断了，也断掉了“我”的怨气与浮躁;换的也不只是弦，还换来了“我”的沉静和思考，以及对小黎老师的理解。琴弦虽断，但这份师生情谊绵远流长，令人久久回味。

‖长沙市雅礼实验中学

‖指导教师：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