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山 杨晓哲
杨秀山
杨秀山(1914—2002),原名杨木森,湖北省沔阳县(今仙桃市)峰口镇(今属洪湖市)万宝村人。1929年参加革命。同年冬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7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0年5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5年2月起任红二军团第四师副政治委员。参加创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和各次反“围剿”作战,率部参加创建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斗争和长征。1936年任红二军团第六师第十八团政治委员。同年7月至10月任红二方面军第二军第四师第十二团政治委员。同年10月长征到达甘肃。12月入红军大学第二期学习。1937年9月任八路军一二〇师骑兵营政治委员。1940年5月起任八路军第一二〇师第三五八旅第四团政治委员。1940年秋任第三五八旅第七团政治委员。1944年至1945年春任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第三五八旅第七一六团政治委员。1945年春至同年7月任八路军第三五八旅副政治委员。1945年8月任晋绥军区第四分区司令员。同年11月至1946年11月任晋绥军区独立第四旅政治委员。1946年11月起任晋绥军区野战纵队(1947年7月改为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独立第四旅政治委员,1945年11月至1949年2月任独立第四旅党委书记。1948年8月至1949年2月任独立第四旅政治委员代理旅长。1949年2月至9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二军第四师师长兼政治委员,师党委书记。1949年冬率部进军新疆。1950年5月至1951年11月任西北军区第二军副军长兼喀什军分区副司令员。1950年12月入南京军事学院高级系学习,毕业后留任军事学院高级系班主任。1953年6月至1955年5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师范学校校长、党委书记。1955年5月至1958年12月任解放军训练总监部军事学院和院校管理部副部长,训练总监部党委委员(1958年2月起)。1959年1月至1961年6月任总参谋部军校部副部长,军校部党委副书记。1961年6月任国防工业委员会政治部主任。1962年9月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党委常委。“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1974年10月至1977年12月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顾问。1977年12月至1981年3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副院长兼党委副书记(1978年10月起)。1981年3月至1984年5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学院院长,1981年4月任后勤学院临时党委第一书记。1983年2月至1984年5月兼任后勤学院党委书记。1998年离休。2002年11月27日因病在北京逝世。
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我们到了丽江。
那天宿营了,廖汉生跟郭鹏把我和成钧叫到师部,告诉我们要过金沙江了,去跟中央红军会合。
我们都以为是跟中央红军会合。这个时候(红军)总政治委员是张国焘,总司令是朱老总,他们发电报要我们来会合。那个时候我们只能同他们通电报。他们要我们过江,指定了三条路线,一个是石鼓,一个是巧家,一个是皎平渡。我们选择从石鼓过江。
在丽江动员要爬雪山,说雪山的雪线以上一年到头积雪,要准备衣服,要准备辣椒,天太寒了要喝点辣椒水才好。第二天就要过江,哪里准备得及?
第二天出发到石鼓。我们从石鼓街上到河边,就一只船,要等前面部队过完了才过我们。前面是哪个部队记不清楚了,后边是军部,是贺老总、任弼时同志、关向应同志他们。
那是个月亮天,部队集合,在月亮底下唱沔阳花鼓戏。我们部队沔阳同志很多。这个时候贺龙同志他们来了,到了河滩贺老总就问:这是谁在唱花鼓戏啊?是沔鼓佬吧?任政委、关政委也说唱得不错嘛!要我们继续唱。大家唱得很高兴,他们这一说,倒不唱了。大家都向他们打招呼。
贺老总讲,这条江叫金沙江。他说中央红军派三十二军来接我们,就在山那边。现在要跟中央红军会合啦!山那边就远喽,晓得走了多远?(后来)走了一个月六军团才跟罗炳辉会合。我们很高兴,跟中央红军会合还不高兴?
贺老总当时还讲,一过金沙江我们就休息,全部敌人都甩到后面了。前面是大、小中甸,可以扩大好多新战士。他们对那边情况估计也不大了解。
这样说了一會,前面队伍过完了。我们十八团卫生队长不是腿被打了,余秋里同志手也被打了吗?到了河边,余秋里说,老杨啊,让我们先过吧。我说第一船你就过,把他们两个抬上船,先过去了。我们让贺老总他们过,他们说你们先过。
我带着两个营,用这一只船在石鼓过江,顺顺利利的。成钧带第一营,在石鼓下面(指下游)扎木排过江。第二天天亮后我们会合了,成钧跟我说,昨天晚上很危险,有时候水漫到木排上很深。一次只能过一个排,来来回回倒。他带那个营就那么过来了。
我们后面大概是军部。五师是从石鼓上面好远过的河,他们翻了一船,我们没有翻船。过河不是石鼓一个地方,好多渡口过的(目前当地立有纪念碑的渡河地点有7处,从石鼓往上游巨甸依次分布,未包括成钧渡河处)。这样一来把敌人都摆脱了,我们前面就没有敌人了。
我们4月24号在石鼓过金沙江,休息了几天就翻雪山,头一个叫玉龙大雪山(今雅哈雪山)。半山腰雪线以下还出太阳,一到山顶尽是雪,好像十冬腊月一样寒冷。山上下坡不远,有一道小河还在哗哗流水,流的是雪水,特别凉,刺骨头。翻过这座雪山就到了大、小中甸。这边是藏族聚居区,说话也不懂了,要请通司(翻译)。
玉龙雪山
中甸归化寺
我们汉人到了藏族聚居区,生活习惯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世界。藏族群众住的房子,人住楼上,下面喂牛喂羊,搭个楼梯上下。楼梯是一根独木,上面锯几个阶梯。家里一个火炕,他们沿着火炕睡觉,没有床。那个酥油,奶味特别大,隔很远就能闻得到,家里面更不用说。还一个是牛羊肉味道,也闻不惯。
藏族群众吃饭就坐火炕边,一家人喝牛奶,吃糌粑。糌粑就是(青稞)炒面,一人一个小木碗,把炒面放到碗里面,倒点酥油,倒点水,搁手一捏,边吃边喝牛奶,吃得怪带劲的。
中甸大概是4000多米高的一个山城(中甸县城海拔约3200米,中甸县境内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多达470座)。原来以为到中甸可以休息一个时期,可以扩大红军,打些土豪,搞些物资来补充。一看,根本不行。
在这里只待了一个星期。六军团和我们二军团团以上的干部,在一个喇嘛寺里面做总结。关政委讲话,说二军团出发一万人,到今天总结,一万还多几个人,部队没有减员。六军团也同样,保持原来的数目。任政委作了形势报告,特别讲了一二九学生运动和抗日救国形势。在这里正式提出跟中央红军会合,创造大西北根据地。我们要通过雪山草地,首先会合四方面军,然后到陕北去。
我们从中甸出发,经过巴安(1951年更名为巴塘县)、白玉,还要翻三座大雪山才能到甘孜(指四川甘孜州甘孜县)。雪山山顶空气稀薄,气也喘不上来,走路很困难,腿非常之沉重,硬挪不动,几十米都很难通过。体力弱的都是勉勉强强过去的,一坐下来休息,就可能再也起不来,死在这个地方了。只能采取背、扶、牲口驮,帮他背枪这些办法,一下子把他拱过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坐下来。尤其是晚上遇到大风大雨,真是没有办法。六师十六团,一晚上冻死了100多人,那个团搞得最苦。
这就给我们的政治思想工作带来一个新的问题。过去是动员打仗,现在是同自然界做斗争。这些地方人烟稀少粮食困难,吃的东西特别缺,战士们体力一天一天消耗,我们就提出来怎么保存有生力量,争取少病几个,少掉队几个。尽量设法搞些粮食,尽量搞点肉让战士们吃,尽量使战士们晚上把觉睡好。只要能多吃一点,体力就会好一些,走起路来就不困难。同时通知各个连队组织互助小组,身体强的帮助身体弱的,保障沿途行军不掉队,特别是那些空气稀薄的地方。巴安后面的几座雪山,只要搞得好,死人就少。
这个时候干部自觉出来做模范,干部的牲口都给走不动的战士们骑。我的牲口自从中甸出发,一直到9月1日出草地到哈达铺,都是给害了病的同志骑,我基本上没有骑牲口。有的同志骑不稳,就让给我牵马的同志扶着他走。我每天领着政治处的几个同志做收容队,帮助走不动的战士背枪,背干粮袋,搀扶他们走。尽量争取少几个掉队,少死几个人。
原来我们不吃酥油,经过这一段雪山以后,也慢慢适应了,也吃酥油了,也学着藏族群众那样用手指捏糌粑吃了。原来(藏族群众)房子不愿意住,现在也愿意住了,到底还是比外面要好一点。
我们天天盼望跟四方面军会合,尤其通过藏族聚居区,那些地方人烟稀少,粮食也少,吃饭很困难,盼望快点会合,希望都寄托在那里。
到了甘孜附近的绒坝岔,四方面军派了一个师来迎接我们。
到了甘孜之后才知道,张国焘反党反中央。他们派人到我们二军团做宣传,说是毛周张博(指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逃跑,是机会主义,开会要讲这些事情。关政委直接跟他们说,你只能讲西北的自然情况,不能讲党内斗争,硬是顶了这个同志。张国焘搞的什么讲座,一直发到团里,也没有时间去看。那个时候正准备粮食过草地,哪有时间看书。
跟四方面军会合,在甘孜开了一个联欢会。一方面军留下一个剧团,李伯钊同志大概是剧团负责人,在那个晚会上看到她跳舞,觉得很新奇。联欢会上贺老总他们讲话,互相鼓励,胜利会合了嘛。
四方面军同志对我们确实很亲热。他们在西康藏族聚居区,生活是很困难的,可是他们自己动手捻毛线,捻了毛线打毛衣、毛裤、毛背心、毛袜,拿来慰劳我们,我们几乎每个人都得了一件东西。西康天气变化无常,冷起来很冷,我们从南方过来,都是单衣,他们把这些送给我们,真是雪里送炭!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没有极大的热情,对二方面军没有深厚的阶级友爱,人家怎么会跟你这样做哇?這个事很不简单,是件伟大的事情。这个事给了我们很大温暖,也加深了对四方面军的感情。
同时也看到他们留下的一些东西。有一天方面军(1936年7月5日,中央军委命令红军第二、六军团和第三十二军在甘孜组成红二方面军)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开会的草地上有一个部队训练用的土墙,是四方面军做的。贺老总坐到草地上,要大家都来爬,有的人能跳过去,有的就跳不过去。人家在这种环境下,对部队训练还抓得这么紧,这又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印象。
后来我们移到甘孜附近一个有喇嘛庙的大村子。喇嘛庙房子很多,我们十二团住在庙里。这个时候我调到十二团当政委,黄新廷是团长。原来的政委是朱辉照,过雪山时被反动藏族武装打伤了。这个村里有四方面军的一支后勤部队,其中有一个女兵连,她们每天早晨起床出早操,几乎有一个小时唱歌,整整齐齐的,每天如此。那个精神状态,那个精神面貌,很值得我们学习!那个时候动员打骑兵,藏族反动势力的骑兵,跑得非常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们唱的就是怎么打骑兵的歌。我们请她们派人到我们的连队教打骑兵的歌,很快部队就学会了。
过草地,四方面军走前面,他们每到一个宿营地都做工事,立式、卧式工事,做得很好,防备敌人骑兵来袭击。我们做工事的习惯不如人家,就对部队进行教育,向四方面军学习。学习的东西可多了:部队的文化生活、阶级友爱的感情、怎么对付骑兵、怎么搞军事训练,都向人家学习。所以这次会合对于我们是一个教育,觉得跟四方面军特别亲切,印象很好。二方面军跟四方面军的团结不错。
在甘孜准备粮食过草地。原来说到阿坝只要十天,我们只准备了十天的粮食,再多也搞不到了。阿坝是个坪,有很多人家,四方面军同志把它叫“草地上海”,可见那个地方不错。
为了搞粮食,我带着团部粮秣员和政治处几个同志,每天出去买粮,每家每户做宣传,通过通司做工作。不管是豌豆、麦子,只要是粮食就行。哪怕一斗两斗,几升都可以。有的藏族群众很好,尽量把粮食拿来支援我们,有的就不干。白天晚上都出去买粮食,要说很多好话,做很多工作,出高价。我们一方面去买粮食,另一方面动员部队少吃一点,尽量留到过草地时吃。
过草地,一个是准备粮食,一个是准备帐篷。草地没有人家,所以每个连队要搞个帐篷。这个伤脑筋得很,哪里搞那么多帐篷去?最后我到喇嘛寺交涉,费了好大气力,买了几个大帐篷,我们团每个连都搞了个帐篷。又买了几头牦牛把帐篷驮上,掉队的还可以骑一骑。到后来实在没有饭吃,就把牦牛杀了吃。
准备好了部队就出发。
我们十二团最后离开甘孜(红四方面军分左中右三路纵队先行,红二方面军组成两个梯队,于7月11日在红四方面军左纵队之后跟进,依次是红六军团、第三十二军、红二军团。红二团依次是第四师、方面军指挥部、第五师、第六师,从各自驻地出发。到阿坝之后由第三十二军走后卫)。部队走了不远甘孜就打枪,那些土司头人的骑兵就来了。我们也要防止敌人骑兵袭击我们,做打骑兵的准备。不过还好,我们团始终没有遇到敌人骑兵袭击。
原计划到阿坝只过10天草地,结果走了20多天。因为天气不好,粮食准备又不足,硬是走不动了!好不容易走到阿坝。这20来天日子可难熬啦,我最头痛的是没有饭吃。粮食有限,要计划好,一天只能吃多少,不能多吃,每天最多吃半碗饭。一顿都吃完了明天怎么办?每天把连队指导员找来,看还有多少粮食,还有多少路程。
这个时候动员连队吃野菜,这是个新问题。一到宿营地要让战士们去拔灰苜菜,河沟里一洗,一煮,然后一把炒面倒進去,搅一搅,就吃。这种菜纤维多,吃多了容易拉肚子,尤其体力弱的人,沿途拉。有的同志很伤脑筋,肚子饿了就吃粮食,不管前面还有几天路。我们动员他不要多吃。有些时候我也发些脾气,骂人了:你为什么不遵守规矩呀?
再一个新问题,草地没有柴火。一到宿营地就去拣干牛屎来烧,烧的时候用牛皮风箱吹风。藏族群众用的牛皮风箱,过去见也没见过,像个手风琴似的,压合拢去它就瘪了,一拉开来空气进去了,就这样吹风。
烧牛粪,就伤脑筋。一下雨,牛屎是湿的不好烧,不好烧也得烧。草地有些地方长一些不高的小树,就找些干一点的树枝来烧。柴火困难得很。晚上不吃也不行,每天不吃一顿菜,第二天还有100多里路怎么个走法?最低走个五六十里呀!所以政治工作就更繁重了,要克服柴火的问题。
草地还有一个最恶劣的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天,乌云滚滚,一下子冰雹下来了,大得很!一会太阳又来了,一天好几变,发疯似的。我的骡子个头很大,很有力量的,是长征开始的时候我找贺老总要的。这么结实的骡子,冰雹突然来了,一个一个的好大个,打得骡子的屁股不停地撅,拽着缰绳乱转乱蹦。有些人有了病,在冰雹里面站着叫喊,一倒在地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看到他叫喊,看到他倒到地下,你扶他都没有用了!又是风又是冰雹又是雨,一下子受不了,衣服一打湿冷得发抖,身体弱的同志站都站不稳。
20多天才到阿坝,从阿坝还要六七天才到上下包座,过噶曲河。
在阿坝搞粮食更困难了,前面那么多部队,哪里还有好多粮食?想方设法,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准备了六七天的粮食。
这一段草地更艰苦,部队的体力更弱了,人更瘦了,还要继续走。还是老经验,组织收容队,搞互助组,大家把弱的同志扶过去,帮他背枪,让他空手走,尽量少掉队吧。我这个团政委,每天就是收容队长,尽量使战士们少掉几个队,少出几个病号,这是我的一大任务。有时候我硬是背呀!暴雨来了,冰雹来了,又刮风,这个时候有些人就不行了,硬是不能让他倒下去,把他背起来往前走。我的身体也还不错喽。
就这样子,还是好多同志都不行,草地可是死了不少人。六连一个排长,(湖北)天门人,身体原是很好的,这一天我只让他一个人骑我的牲口。骑上就掉下来,他连牲口都骑不稳了。我的马夫扶着他,一个人扶还不行,我也扶他。我身上还背了几根枪,枪不能丢掉。就这样搞了一天,人家都宿了营,我们在后面才赶得来,我也筋疲力尽了。我告诉他们连队,让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搭骡子。没有办法,救一个是一个。
到了半夜他就叫喊,我迷迷糊糊听他叫喊。天亮人们爬起来一看,他不晓得怎么爬到帐篷外面,躺在那个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死了。我去一看,心里怪难受的。多么好的同志啊,打了多少仗,负了好几次伤,就这样子死去了!我心里非常难受,昨天还把你驮了一天,希望再驮你,把你驮过(草地)去,过去就会好的。
死的人还有不少。团部炊事员,是湖南津市这一带参加(红军)的,每天背着行军锅走路。可是有一天,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做收容队,等我到他跟前,他倒在那个锅上,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把他弄平,这个同志一会就断了气,就那么死掉了!死得好快呀,一点办法都没得。我只能把他埋一下子,行军锅驮到我的牲口上,把它驮回去,还得搞饭,还得烧开水,还得煮青菜。
在阿坝的时候,想节省点粮食过草地,我就找了一块牛皮和一块鼓皮,一剪,拿个绳子穿上作草鞋。快到噶曲河的时候没有饭吃,怎么办呐?把这个鼓皮和牛皮做的草鞋洗干净,在火上烧。烧也没有烧透,咬也咬不动,有些烧糊的地方咬在口里,一点味也没有。结果吃也没吃得成,草鞋也没有了。
那些牛皮我吃过。牛皮在藏族聚居区很多,杀了牛,交通不方便,不能出口,丢得到处都是。牛皮烧起来黄黄的,像腊肉一样的黄,吃到口里一点味也沒有,根本吃不下去,煮又煮不烂。想尽了办法搞吃的东西。
我还不抽烟,那些抽烟的同志我看也怪可怜了,没有烟抽了,把自己棉被揪一块作烟抽,来熏一熏。
就这样子,勉勉强强到了噶曲河,还有一天多两天才到包座有人家的地方。在噶曲河边上,四方面军的部队留了好多牛羊给我们。朱总司令组织个兵站,把四方面军留的牛羊由兵站负责,交到我们二方面军。正是没有饭吃非常困难的时候,四方面军留的这些牛羊真是雪里送炭,吃起了牛羊肉就想起四方面军同志。这个感情,多么深呐!
在这里休息了两天。
到了噶曲河我自己也不行了。说病,人就起不来了,晚上烧得糊糊涂涂的,屎都拉到裤子里头了。我就想,那些死去的同志都是原来身体很好的,都过不去了,我大概也不行了。
这个时候贺彪同志来了,他是卫生部长,给我打了一针,给了点药。他劝我,说明天你的牲口就不要给人家骑了,你自己来骑吧,你自己也拖不动啊!确实我也不能走了。第二天出发,我爬到牲口上,坐也坐不稳,就趴在牲口上走了一天。到了包座有了人家的地方,慢慢地好起来了,到了救济寺我就可以走路了。
草地过完了,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藏族聚居区。好容易到了救济寺这一带,青豌豆可以吃了,跑到豌豆地里掰豌豆,一煮,就是个吃,人的肚子就没个饱。肠胃坏透了,你吃好多拉好多,吃的多拉的多。长期食物不够,消化能力没了。
在这里过了个把星期,精神上也恢复了一些。到了9月6日,过腊子口到了哈达铺,这一段草地艰苦生活就这样过来了。
一回想到草地,我觉得比打仗还艰难。过草地肚子饿,你要人家一天不能吃很多,自己要做模范。那个时候强调干部做模范,我一天也只能吃那么多,一小碗,和野菜一煮,就这么过日子。我饿得总是想吃,晚上做梦都想过去打土豪好好吃过的一顿肉。有时候想,这次过了草地搞个什么吃啊?搞点大米,煮粥也高兴,有稀饭吃也好。再打了土豪,我每天吃一顿肉,没有米也行。就想这些。
好多同志过草地都去世了!我走后卫,确实看到九军团(即三十二军),也看到六军团,死了不少的人。有个隘口,可以避风避雨,一坐下去,就起不来。前面坐下去,后面也跟着坐下,这一个地方就几十、百把个呀!看得心里非常之难受。
有个战士掉了队,骨瘦如柴,坐在路边。我跟他说:走吧!他伸出一只手,口里说:你给我一碗炒面吃,我就跟你走。我哪里还有给他的呢?只能够说几句空话安慰他:再坚持一下吧,过这一段就好了。一个树林里头,每棵树下坐几个人,沿途死的都是!
雪山草地这一段,就这样向自然界做斗争。自然界比敌人还厉害,敌人我可以打,可以缴获,这个(自然界)你怎么办?只能消极地避。我们晚上睡觉,本来这地方是干的,睡到半夜一下雨,起来一身湿。第二天早上穿湿衣服走路,大风冰雹来了冷得要死,你有什么办法?
尽管是这样,革命信念还是没有动摇,还是不停地宣传:过了这一段就好了,到大西北创建根据地,建立苏维埃政权,我们日子就会好过了。有了根据地就好了,跟中央红军会合就会好了,到那里就有吃有穿了啊!总是拿这些来鼓励人家。这不是讲空话,可也不是现实,哪怕只有两三天(没饭吃),你就难熬。所以这个时候政治思想工作很难做。不过总算是过来了。
红军吃过的野菜
过草地时很多干部受批评,我没有受过批评。贺老总很关心我,每天行军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走,他骑马来了看到我在做宿营,身上背着枪扶着战士走,牲口给了人家骑,几乎每天都这样。在丽江廖汉生送了一件皮袄给我,我记得有一天贺老总跟我说,这个皮袄你自己穿起吧,照顾人家也要爱护自己。甘主任、关政委他们都给了我很多鼓励,还把我的一些事情拿去教育别人。人家十团团长,背重机关枪的战士掉队,他把重机关枪背上,说人家杨秀山背好几根枪走路,我背重机关枪为什么不可以啊?
我对草地没一点好印象。我记得贺老总还讲过这样一句话,出了草地以后,将来屙尿都不朝这个方面屙!说明太苦了。
整个过草地这一段,我这个团政委基本上是当个收容队长,收容掉队的人;当个粮秣员,要搞粮食;当个司务长,告诉人家一天吃多少,告诉炊事员不要多煮;当个宣传队长,要大家尽量多吃菜,肚子装饱了菜也好。做这些具体小事可以解决大问题。一个团政委,这些事情不做,你干啥呀?
还有一个,动员党团员都来做模范,沿途都是这样。做什么模范呢?过雪山做过雪山的模范,到山顶空气稀薄的地方不停脚,病了不准说,无论如何要坚持,帮助人家尽快地通过。过草地做过草地的模范,带头不多吃粮食,多吃菜,行军的时候当收容队,帮助人家背枪,背米袋,背背包。过去打仗动员大家勇敢不怕死,缴枪比赛做模范,过雪山草地没有仗打了,班与班、连与连就比赛不掉队、少生病。做这些事的模范。
这些具体工作起了好大作用啊!大家互相帮助,干部战士关系搞得很亲热。这个时候政治工作的内容就是一个:克服困难,向自然界做斗争,向肚皮做斗争。
(责任编辑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