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国家为何“痴迷”发展数字货币

王飞

新冠疫情暴发后，全球数字货币研究和试点进程明显加快。国际清算银行（BIS）2021年初的调研结果显示，全球有86%的中央银行已启动数字货币的研发工作，拉美地区基本与全球同步，有85%的中央银行开展了数字货币的研发工作。在数字货币的应用方面，拉美地区走在了全球前面。目前，全球有60%的央行仍处于数字货币的实验和探索阶段，而拉美地区停留在这一阶段的的中央银行只有34%，更多的央行已经开始发行数字货币，占地区央行比重的24%。目前，拉美地区已推出数字货币的经济体集中在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南美洲的国家也开始积极推进数字货币进程。

早在2014年，拉美地区就开始了宽泛意义上的数字货币尝试。2014年12月，厄瓜多尔推出电子货币系统，2015年2月正式发行厄瓜多尔币。厄瓜多尔币由中央银行直接监管，居民可在消费时使用厄瓜多尔币结算。但是，由于适用人群规模有限以及居民认可度低，厄瓜多尔币在2018年3月被废止。2016年2月，设址在巴巴多斯的一家全球金融技术公司Bitt推出“巴巴多斯数字美元”，成为加勒比地区首个基于区块链的数字货币。Bitt公司开发的数字货币管理系统（Digital Currency Management System，DCMS），具备为金融机构、中央银行和政府机构提供完整金融科技解决方案的能力。2017年11月，乌拉圭宣布推出比索数字化项目，注册用户需下载数字钱包，在货币交易中可以同商户互动，还能完成点对点交易。

数字货币是电子货币的一种深化表现形式，主要包括法定数字货币和私人数字货币两大类型。法定数字货币是由一国中央银行以国家信用背书发行的法定加密数字货币，本质上仍然是中央银行对公众发行的债务，具有法偿性，是一种主权货币，也被称为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CBDC又分为两类：一类是零售型，主要满足国内零售支付需求;另一类是批发型，面向金融机构发行，满足其跨境支付、投融资结算需求。

拉美地区的一些国家，包括经济一体化集团，已开展了法定数字货币实践，其中以零售型CBDC为主。2019年3月，东加勒比货币联盟（ECCU）中央银行启动数字货币测试。2021年4月，ECCU正式启用数字货币DCash，成为全球首个启用央行数字货币的货币联盟。DCash与东加勒比元挂钩，由东加勒比中央银行发行，授权持有牌照的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发行。2019年12月，巴哈马中央银行在埃克苏马岛启动数字货币试点。2020年10月，巴哈马推出“沙元”（Sand Dollar），成为全球首个正式采用CBDC的国家。沙元由巴哈马中央银行与加拿大NZIA公司合作开发。尽管巴哈马的CBDC设计兼具零售型和批发型属性，但目前来看，沙元仍侧重于零售型，由巴哈马央行授权金融机构发行，民众借助移动设备上的央行电子钱包可以在该国任意商户完成消费结算。2021年12月，伯利兹的用户已经可以使用伯利兹国家银行与Bitt公司共同开发的数字钱包和稳定币进行客户对客户、客户对企业和企业对企业的金融交易。2021年12月，牙买加宣布完成CBDC试点工作并计划在2022年正式推出CBDC。牙买加采取混合模式，由中央银行授权牙买加国家商业银行作为数字货币钱包运营商，将央行数字货币分发至零售用户。

目前，仍然有一些拉美国家还处于对CBDC的研究阶段。2020年8月，巴西成立工作组，研究数字货币发行及其潜在影响。2021年5月，巴西中央银行发布数字货币指导方针，明确数字货币的形式、目标、支付体系和法律原则。2021年9月，巴西中央银行行长表示计划在2022年建立数字货币创新实验室，启动试点测试。2021年9月，智利央行行长表示该国计划在2022年推出数字货币。2021年11月，秘鲁中央储备银行行长表示，该国正计划开发用于支付的CBDC。2021年12月，墨西哥政府已确认，计划在2024年之前完成CBDC流通，促进该国的金融普惠性。

私人数字货币是由国家以外主体发行的加密数字货币，具有去中心化和匿名性等特征，是一种非主权货币，以比特币和以太币为代表。包括拉美国家在内，绝大多数国家对私人数字货币的态度较为谨慎。2021年6月，萨尔瓦多通过了《萨尔瓦多比特币法》，计划将比特币作为该国的法定货币。9月7日，比特币正式成为萨尔瓦多除美元之外的第二种法定货币，萨尔瓦多也因此成为世界上首个赋予比特币合法地位的国家。萨尔瓦多政府在全国各地安装了200台比特币ATM机，可用于将加密货币兑换成美元。萨尔瓦多财政部在其国有银行萨尔瓦多共和国银行（Bandesal）设立了1.5亿美元的基金来支持这些交易。但自比特币在萨尔瓦多合法化以来，比特币在该国的支持率较低。由于缺乏透明度，比特币价格波动幅度较大，广泛使用比特币可能会使萨尔瓦多变成比特币巨鲸的“避税天堂”，或是洗钱的港灣。2021年7月，巴拉圭两位议员向国会提交了比特币合法化法案。2021年12月，巴拉圭参议院批准了该法案，并对虚拟资产和加密货币开采许可证进行了完善，法案随即被提交至众议院，将于2022年讨论。

除法定数字货币和私人数字货币之外，委内瑞拉的石油币则代表了一种广义范畴的央行数字货币。2018年2月，委内瑞拉发行了以石油储备为支撑的石油币（Petro），政府希望引进一种稳定的新货币解决危机，这也使该国成为全球首个发行数字加密货币的主权国家。石油币是一种数字加密货币，每个石油币都有1桶原油作为实物抵押。2018年11月，石油币正式向公众开放出售。石油币自发行后就面临信任度和认可度低、流通范围有限、价值不稳等困境，特别是石油币需要实物原油抵押，而由于国际油价下跌以及该国石油不断减产，石油币价格持续下降，基本宣告失败。石油币的核心技术是区块链，运用以太坊密码学进行钱包托管服务，且交易在以太坊平台完成，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央行数字货币。2021年8月，委内瑞拉宣布将使用加密数字货币或石油币方式投放贷款。

纵观全球，最初积极探索数字货币的多是一些面临经济困境、急于寻找出路的國家或经济体量较小的经济体。在新冠疫情深度冲击全球经济的背景下，CBDC成为各国中央银行思考危机应对举措的选择之一。对于拉美国家来讲，来自历史和现实的需要都使得他们积极加入到数字货币的研发和应用当中，防止在金融的数字化变革中掉队。

首先，疏通国内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应对国内通货膨胀压力。货币超发是全球中央银行加紧发行数字货币的大背景，因货币超发引发通货膨胀也是众多拉美国家经济的结构性顽疾。根植于历史的恐惧，拉美国家看到了未来的方向。相较于现金，使用CBDC可更有针对性地管控资金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分配。CBDC发行可以预先设定政策导向条件，控制货币供应量并实现基础货币精准投放、政策实时传导和前瞻性指引，最终减少货币政策时滞。

其次，力图挣脱美元霸权，维持币值稳定。拉美国家“苦美元霸权久矣”，每一轮美元周期都会对拉美地区的金融稳定产生致命冲击。无论是官方美元化还是事实美元化，绝大多数拉美国家均受到美国经济政策和美元霸权的深度影响。新冠疫情以来，美联储“大放水”，资产价格上涨，美元走弱，削弱了拉美国家中产阶级的购买力。对于一些侨汇收入占比较大的国家，使用比特币等数字货币汇款可以节省大量的交易费用。而对于像委内瑞拉这样受美国严厉制裁的国家，一切能够摆脱美元的支付结算工具都是“救星”。数字货币为这些国家提供了重新控制国内货币体系的机会。

再次，改善支付结算效率，提升金融普惠性。纸币印刷、全国分发和安全运输都会产生成本，而使用新技术和先进的支付基础设施能够节约成本，并且促进一国的金融包容。特别是对于加勒比地区的岛国来说，人口居住过于分散加大了现金服务成本，有效的银行服务无法覆盖到偏远地区。而电子支付体系和使用CBDC不仅可以削减货币印刷成本和交易费用，还能提升偏远地区的金融普惠性。

最后，改善监管基础设施，打击非法经济活动。加勒比地区的离岸金融中心是低成本国际资金运转的中心。由于法律环境宽松、信息披露限制少、监管灰色地带多导致大量灰色和黑色资金的聚集。CBDC与反洗钱反恐融资（AML/CFT）机制的结合能够有效加强国家对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等非法罪行的防范，并扭转这些离岸金融中心“黑钱保护港”的形象。

2021年9月7日，萨尔瓦多正式将比特币定为法定货币。在萨尔瓦多拉利伯塔德省圣特克拉的一处名为“Chivo”比特币电子钱包推广点，服务人员正在为民众讲解比特币的支付用法。

虽说拉美国家CBDC实践走在了世界的前面，但对于大多数拉美国家的民众来说，各种复杂因素使民众对国家发行CBDC的真实动因存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一些人认为，CBDC会演变为一种新的主权货币，导致“去美元化”和货币不稳定;还有一些人则认为CBDC只不过是政府加强监管的手段，并不会带来多少益处。厄瓜多尔的CBDC、委内瑞拉的石油币、萨尔瓦多的比特币代表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数字货币，而这三种数字货币在这些国家不是被废除就是遇到阻力，加深了拉美民众的忧虑。

作为一种货币，最重要的是得到承认并被广泛使用。主权数字货币，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主权货币，其币值是否稳定，是否能够得到公众信任并被广泛使用，根本还在于发行主权数字货币经济体本身的实力和经济状况。

从国际货币体系来看，CBDC为拉美国家货币摆脱长期以来的法定美元化和事实美元化提供了契机。但是，如果拉美国家发行的CBDC不能克服币值不稳定的缺陷，继续锚定美元，这不仅不会改变国际货币体系现有架构，还会进一步巩固美元和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目前，虽然各国都在积极探索数字货币，但美国主导的以美元为中心的跨境支付体系的基础依然稳固，美元的霸主地位短时间难以受到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