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梦
“鼓吹乐未知其始也,汉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鸣笳以和箫声,非八音也。”[1]这句话是来自《乐府诗集》,生动形象的将鼓乐的精髓所描绘出来,在汉代时,鼓乐就已经出现,经过不断发展和延续,到现在,作为我们中华民族传统音乐的一部分,并占据着很高的地位。鼓乐属于中国民族器乐领域,它主要有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吹奏的乐器,一部分是打击的乐器。在两千年的发展和完善中,其展现出来的独特的豪迈的风格以及艺术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我国许多地区都有鼓乐,如陕西的西安鼓乐、山东的鲁西南鼓乐等。辽南复州地区从战国开始有建置记载,辽初为迁民县,后改为复县,又称复州,因此当地的鼓吹乐品种称之“复州鼓乐”。辽南复州鼓乐乐器多样、曲目丰富、形式各异、作用广泛,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在辽南以及周边地区,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辽南复州鼓乐,主要是由唢呐(俗称喇叭)、管子、笙、笛子、弦乐和打击乐组成的。其中,以唢呐和管子为主奏乐器,其他为辅助和伴奏之用。
复州地区民间鼓乐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没有确凿的文字记载。从现存明清庙宇里的碑碣上看,不少写有“奏乐酬神”的字样。据文献记载,复州地区演奏鼓乐的时间,要早于东北大鼓书和复州皮影戏。据此推断,辽南复州鼓乐至今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
辽南复州鼓乐是因人民群众的需要而产生的。当地群众在家里举办婚丧嫁娶时,都要雇用鼓乐班奏乐以示庆贺或哀悼。然而,封建统治者歧视鼓乐艺人,特别是在清朝有相关规定,鼓吹乐艺人不许考取功名,因此在当时鼓乐从业者地位十分低下,父母宁可子女种田都不准许从事鼓乐工作。尽管民间鼓乐深受人们的喜爱,但民间鼓乐班也寥寥无几,大部分从事这个行当的人都是生活没有出路的贫穷农民,鼓乐的行当被归为“下九流”,生存十分艰难。
到了民国年间,鼓乐艺人的生存环境大大改善,而且收入颇丰,这时鼓乐的从业者也渐渐增多。在民国末期,辽南复州鼓乐的学艺者达到高峰,甚至发展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鼓乐班。可以将这个时期视作辽南复州鼓乐的巅峰时期。正是因为鼓乐班增加,随之而来的出现了良性的竞争氛围,艺人们不断的优化自身的本领,提高竞争力,有的开始创造新的乐器加入鼓乐班,有的创编新的曲目丰富曲目库,有的发明新的演奏方法,有的刻苦钻研“绝活”,甚至有的鼓乐班邀请二人转人员共同参与演出活动,通过二人转等大众喜爱的节目形式来增强鼓乐班的受欢迎程度。鼓乐班很好地与戏曲以及二人转进行了同台表演,自身的演奏水平也得到了提升和丰富。
新中国成立后,复州地区的鼓乐班仍然比较活跃。据文献中原复县文化馆馆长、90岁的牛正江老人口述,他在创办唢呐艺人学习班的过程中,通过调查了解到,当时复县拥有三百多鼓乐艺人。近些年,辽宁复州鼓乐仍然兴盛不衰,从业艺人多达一千余人。
辽南复州鼓乐的演出场合不尽相同,主要有以下两种:
1.丧事演出。在辽南地区,无论穷人还是富人,家里有人过世,都要请鼓乐班送行,是一种对逝去亲人追悼的仪式。吹奏一般是从逝去人由床上抬到地下穿上衣服后就开始,直到出殡入葬方才结束,时间可持续3-5天。其中仪式流程可包括:报庙、接旌、送盘缠;烧夜纸的仪式用乐时间最长,从晚饭一直到零点结束。
2.喜事演出。旧时各户人家娶亲时,鼓乐场面是彰显家族实力的重要部分,如果无鼓乐,新娘子无论如何是不上轿的。新娘子随着鼓乐兴高采烈地上轿,行走途中鼓乐不停,到了婆家后,新娘仍然要在鼓乐声中下轿。喜事仪式中,鼓乐班在院内中央或大门口吹奏,直到仪式结束,客人离去后方停止。此外,喜事演出还包括富人家生子、父母庆寿时,亲朋前来祝贺,都要请鼓乐班吹吹打打,志以庆贺或答谢。
辽南复州鼓乐演奏不是为了自己娱乐,而是为别人提供服务,赚钱养家糊口。为了便于技艺传承和封建的“技不外传”的思想所限,鼓乐班绝大多数由父子、兄弟和亲邻组成,形成家族式的班底,负责人称为班主,是最权威的吹奏员。
1951年对辽南地区的复州民间鼓乐班进行调查时,共有鼓乐班30余个,鼓乐艺人300多人。比较著名的民间鼓乐班有5个,分别是李家班、秦家班、于家班、史家班和刁家班。在这些鼓乐班中,李家班传承得比较好。辽南复州鼓乐最具代表性的传承人是李家班的班主李世仁。他继承和发展了前辈的技艺,并博采其他鼓乐班吹奏的手法,表演中经常运用“绝活”,深受人们的喜爱。李世仁精通各种乐器,在辽南地区名声很大,曾经受邀赴法国巴黎演出和全法巡演。李家班的记名弟子宋喜平,多次参加大连市、辽宁省和国家级演出,均获奖。除李世仁外,复州鼓乐著名的传承人还有宋喜平、于深、史宝海等。值得欣慰的是,近年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弘扬和宣传,有一批青年骨干陆续涌现,如高岩、胡光晖、钟翠臣、房大鹏等,近些年广泛活跃在《国乐大典》《我要上春晚》等国内知名综艺节目中,为辽南复州民间鼓乐艺术注入了活力。
辽南复州鼓乐班社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的形式。第一种是家庭成员构成,共同进行鼓乐演出。第二种是班主利用手中的资源聘请鼓乐艺人,给他们发放工资。第三种是由许多鼓乐艺人共同组成,选举实力较强的艺人带头演出,按照自身的贡献来进行工资的发放。半职业班则是鼓乐艺人在日常进行农业生产活动,在农闲的时候进行演出,发放工资。如今,鼓乐班社的组成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随着不断的发展以及社会的变迁,当下的鼓乐班多为随机组成。有东家邀请时,临时电话联络或者微信群里招募乐手,短时间之内就会组成临时鼓乐班。鼓乐班人员组成随机又灵活,大大提高了效率。鼓乐班每次出去吹打的收入多少,是根据东家给的报酬的多少来确定的,去的人多,大家得到的报酬相对就少,所以鼓乐班要求人员少而精,一人可兼干多样活。由东家直接联络的鼓乐班的“大工”[2],行话被称为“掌柜儿”。“掌柜儿”同东家谈好价钱,再根据所给费用,酌情安排需要的大工和小工[3]人数。常见的民间仪式需要一万元以上的资金安排,其中花费在鼓乐班的资金在三千元以上,平均费用为五千元。一些富裕家庭为显示家族经济实力,更会大手笔花费在鼓乐班上。复州地区人口密度大,城乡丧葬礼俗盛行,因此各鼓乐班长时间活跃在民间,乐手们的年收入也就相当可观。
辽南复州鼓乐的曲目有四种类型,即牌子曲、汉吹、堂曲、水曲。由于辽南复州鼓乐的主奏乐器是唢呐和管子,因此,鼓乐曲又可分为唢呐乐和笙管乐两大类别。唢呐乐一般是以唢呐为主,伴奏乐器主要是笙,加上鼓、锣、钹等。唢呐乐以粗犷、豪放、浑厚见长,适宜表现悲痛、哀伤的感情,多用于白事。笙管乐以管子为主,加上笙、鼓、小钹、笛子、小牛角等。笙管乐细腻、缠绵、浪漫、悦耳,适宜表达快乐、喜悦的情绪,多用于红事和喜庆场面。
辽南复州鼓乐演奏的曲子非常丰富,在20世纪80年代初对民间音乐挖掘、整理时,共收集鼓乐曲600余首,有很多曲子被上级刊物和有关部门收录。主要曲子有《梅花悲》《孟姜女》《吉利锁》《闹花园》《三祭子》《水龙吟》《钟鼓楼》《一条龙》《单鸟》《梅花鹿下山》等。其中,《一条龙》和《单鸟》(也叫《句句双》)两首曲子是辽宁省其他鼓乐班所没有的。在鼓乐中,不同类型的场合、氛围中演奏是有严格规定的。什么内容的曲子在什么样的场合、氛围中演奏是有严格规定的。辽南复州鼓乐体系中选择的乐曲不仅包括不同封建朝代传承的曲目与戏曲音乐的曲牌和过场,当地民歌与小调以及秧歌等,在市场化发展进程中也汲取某些流行音乐元素,涵盖网络歌曲等新鲜要素。
辽南复州鼓乐在形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核心的曲目,并且曾经较为稳定进行发展延续。但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社会的不断发展,为了确保人民的喜爱好,鼓乐也会经常性加入一些潮流的曲调。艺人们将汉曲、小牌曲子等曲目称为老曲子,而现阶段社会之中所流行的歌曲等则称作新曲子。对于新曲子的选择方面,首先是鼓乐艺人选取的曲目可以适合进行唢呐的吹奏,同时会选取中国韵味浓厚的进行吹奏,曲目通常有旋律性强,节奏明快。常用的曲目有《好汉歌》《黄土高坡》《天路》《月亮代表我的心》《荷塘月色》等。艺人在进行这些歌曲的吹奏的时候,并不是单单按照歌曲原本的谱子进行吹奏,而是考虑了实际情况之后对于歌曲进行了加工改编,使得歌曲更加具有鼓乐韵味以及地方特色。对于许多的艺人来说,乐谱仅仅是一个框架,艺人更喜欢在不改变外部框架的时候进行创作发挥。
人们的审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这些新曲子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从而导致传统曲目流传得越来越少。在《中国民族民间乐曲集成》之中所收集到的鼓乐有两千首。辽宁省非物质文化中心在2013之后的一年时间之内收集到的传统辽宁鼓乐曲目数目仅仅只有三百首,可见辽南复州鼓乐的传统曲目更是寥寥无几。因此,传统曲目的大量流失是一个十分严峻的情况,在辽南复州鼓乐的发展过程中,对传统曲目的传承与保护任重而道远。
辽南复州鼓乐有着深厚的民间认同,鼓乐来源于民间,服务于民间,其曲目与手法,人们耳熟能详,容易引起演奏者和观众之间的沟通、交流和共鸣。辽南复州鼓乐艺人在民间代代相传,其观众也代代相传,民间鼓乐深入百姓生活之中,成为广大群众音乐生活的组成部分,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辽南复州鼓乐几乎在民间所有的重大节日、婚丧嫁娶、祝寿庆典、节气时令、宗教祭祀等活动中都能派上用场,而且各类活的内容、仪式、乐器的运用、手法的变换上都有严格的界定,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
辽南复州鼓乐的历史已有数百年。在这漫长而又悠久的历史进程中,该传统音乐门类由盛到衰,又再次达到兴盛,几经周折,依旧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生存能力,仿若我国众多民间音乐门类波折的生存与发展脉络的缩影。新时期中,为了适应外部强力的文化竞争,适应新时代的多元化发展,辽南复州鼓乐在不断地调整着自身的艺术形式和生存方式,以便更长久地活跃在民间及专业舞台上。
注释:
[1]转引自宋·郭茂倩编撰:《乐府诗集》卷第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1月版,第195页。
[2]大工:经验丰富,入行时间长,掌握曲目丰富,器乐技巧高超的鼓乐班成员。
[3]小工:入行时间短,掌握曲目较少,很少作为主奏,多为演奏打击乐或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