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记忆

2022-02-25 00:41胡蓉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植物学家哥儿雪球

胡蓉

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小城里有一棵“弯腰驼背”的老树被狂风连根拔起,枝叶散落了一地。它倒地之前发出的沉沉的叹息,淹没在雨声里。

第二天,一位植物学家看到这一片狼藉,心疼地抚摸着树干,眼里蓄满了泪水。他想:这棵树会不会有什么话想说呢?最近那个新的研究项目,要不用它来试验一下吧。

这个新的研究项目,就是植物记忆的调取和解读。

植物在生长过程中知道趋利避害,会根据外界环境来调节自己的生长。那么,它们是不是和动物一样,也能够储存外界信息并在未来利用这些信息呢?人类可不可以听植物“说话”,把它们的记忆调取出来,然后进行解读呢?植物学家想从老树身上寻求一些答案。

老树被各种仪器包围着,电脑屏幕上频繁闪烁着变化的数字和图形,植物学家戴上了特制的耳机。

“呜……呼……呼……唉……”耳机里传来一阵奇特的呜咽声。这不是人类伤心哭泣时的呜咽,更像是某种低沉的吟唱。声音悠远绵长,如同空谷回声。

电脑上的翻译程序汇聚了世界上所有的发声案例:成人说话、婴儿的啼哭和咿呀学语、各种动物的叫声、大自然的声响……匹配和校正不停地进行着,但翻译出来的句子毫无意义。

植物学家听了一个多小时,眉头越锁越紧。他有点累了,轻轻叹口气,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宛如温柔的水流,从他的左耳流向右耳,最后盘旋着钻进他的脑海。植物学家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大脑深处不自觉地出现了许许多多画面的碎片,四处飞散。

碎片渐渐聚拢——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小男孩站在树下,双手合拢在嘴边喊道:“水——生——”

“水生是谁?”植物学家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画面消失了,耳边又传来杂乱无章的声音。他赶紧再次闭上眼睛,凝神细听……

“水——生——”

“唉——”一个小男孩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飞奔而来。他的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护着什么东西。

小男孩跑到近前,兴奋地说:“勋哥儿你看,是只稻鸡!”

“我还以为稻鸡是鸡呢,原来是只鸟啊!你怎么抓到的?”被称作勋哥儿的男孩伸手去摸稻鸡。

水生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刚才抓鸟的细节:“下大雪了,鸟雀不容易找到吃的,我就在地上扫出一块空地,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谷子骗它们过来吃。这时候得有耐心,远远地在旁边等着,看准机会把绑在棒上的绳子一拉,鸟雀就被罩在竹匾下了。”

勋哥儿露出钦佩的神情,把稻鸡抓在手里逗弄。谁知,这鸟特别机灵,趁他一个不注意,飞走了。它落在旁边的枣树上,神气地冲两个男孩叫唤,像在示威。

“跑了跑了!”勋哥儿急得直跳脚。

水生知道稻鸡飞走了很难抓回来,就安慰说:“没关系,我还可以再抓别的鸟,还有更漂亮的。”

见勋哥儿还是有些不高兴,水生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团,砸向勋哥儿:“咱们来打雪仗吧!”

雪球在勋哥儿的棉衣上开出一朵白色的花,惹得他哈哈大笑,他也连忙团了个雪球扔回去。一个接一个的雪球飞过来飞过去,有些还砸在了树干上。

“嘻嘻,凉凉的。”有个小小的声音说道。

这不是男孩们的声音,他们玩得正高兴,不会发出这么小、这么平静的声音。

植物学家很快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声音时不时地就会出现一次:

“这个雪球太大了,砸得有点疼!”

“瞧这个雪球脏的!不喜欢!”

“哎呀,砸得不准呢!”

难不成是树在说话?植物学家在脑海中看到的是一棵枣树,看上去树龄也就有二十几年的样子。虽然枝繁叶茂,长得高大健壮,但在树木家族里,它还只能算是个孩子。既然是孩子,当然也很顽皮,很喜欢看两个男孩打雪仗吧?

两个男孩闹成一团,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脏兮兮、湿乎乎的了。

“水生,你真是胡来!怎么能这样对小少爷?快跟少爷道歉!”一个大人的声音传来。

那个小小的声音嘀咕道:“又是这样,游戏都不能好好玩。”

画面到这里,突然消失了。

植物学家暂停了试验,去了一趟图书馆。他想查阅一些资料,顺便整理一下脑海里乱糟糟的信息。

一本《小城百年》从书架中被找了出来,植物学家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人物照上,照片里人们的着装打扮与水生和勋哥儿一模一样。而另外一张老照片里,正巧有一棵枣树,从高度和枝干的走向来看,像极了他在脑海中看到的大树。

这些老照片都拍摄于一百年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发生在一百年前?

植物学家来不及向其他人解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匆匆赶回去再次戴上耳机,想一探究竟。

再次见到那两个男孩时,脑海中的季节已是燥热的夏天。枣树上的知了扯着嗓门大声喊叫着,结果一下子就被逮住了。

“第三只,小心别让它跑了。”水生拿着竹竿,竿顶有一块黏糊糊的面团,知了被粘得很牢,他弄了半天才摘下来递给勋哥儿。

水生像猴子一样,灵活极了,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枣树,继续寻找目标。勋哥儿在树下干着急,最后索性也抱住树干努力往上爬。

“加油,右脚可以踩着那块凸起的地方。”小小的声音在鼓励他。

勋哥儿好像能听到似的,果真找到树上那块凸起的地方,踩了上去。

小小的声音有些雀跃:“真棒真棒!右手去抓那根树枝。”

勋哥儿一抬头,正巧看见了树枝,右手一使劲,爬上去一大截。

水生看到了,在树上大呼小叫:“哎呀小心!我拉你一把!”他伸手抓住勋哥儿,很快两个人就并排坐在了树枝上。他们晃着腿乘凉,饶有兴致地望着远方聊天。

“这里好玩的东西不如我家乡的多。我家靠海,海边好多红的、绿的贝壳。那些贝壳的名字可有趣呢,鬼见怕、观音手……”水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哈哈哈哈!”勋哥儿笑起来。

小小的声音也在笑,最后笑得整个树冠都抖了起来。

“我们还可以去瓜田里抓小偷。”水生压低声音说。

“抓偷瓜的人吗?”勋哥儿问。

水生摇摇头:“不是,我们要抓的是獾猪、刺猬,它们喜欢偷吃西瓜。”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好玩的事啊!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唉。”勋哥儿情绪低落起来。

小小的声音也叹道:“虽然勋哥儿是个少爷,但总觉得他的生活过得不如水生有趣,懂得也不如水生多!”

植物学家看着两个男孩,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伙伴,心里暖暖的。他眼眶一热,怕要落泪,赶紧睁眼喝了一口水。

再戴上耳机、闭上眼睛时,画面已经变成了秋天,满满一树的枣子都熟了。

“水生,我们玩‘撞拐子’吧。”勋哥儿叫着。

水生立刻抬起一条腿,用手抱着,站成金鸡独立的模样,和勋哥儿玩起了“撞拐子”。结果,一连好几局,水生都输了。

小小的声音打抱不平道:“老让着勋哥儿,我都看得出来!这样玩游戏就没意思了。”

“我们歇会儿吧,捡些枣子。”见勋哥儿累得气喘吁吁,水生忙放下腿,开始捡地上的枣。

没想到,勋哥儿不高兴地说:“再来!你得跟我玩真的!”

水生愣了一下,说:“那好吧。”

小小的声音又雀跃起来:“加油!加油!”

水生虽然不如勋哥儿体壮,但行动灵活,经常绕到背后进攻。要是他想赢的话,只需要加大点力气就够了,技巧方面可以说无可挑剔。

两个人撞来撞去,越玩越开心,水生渐渐忘了勋哥儿是少爷,使劲撞了好几次,最后狠狠撞了一下——“扑通”!勋哥儿被撞倒了,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撑地的时候,他的右手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一个口子,顿时“哇”地哭出声来。

哭声引来了一个男人。他急匆匆跑过来扶起勋哥儿,满脸担忧地问:“少爷,水生是不是欺负您啦?”

“他撞我!”勋哥儿的情绪一上来,也顾不得讲理了。

男人二话不说,抬手就揍水生,一边揍还一边吼:“快给少爷道歉,一会儿还得去老爷太太面前赔礼道歉!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

水生很委屈,但他不敢哭,而是小声地对勋哥儿说:“对不起,少爷。”

勋哥儿只是哭,不说话。

这时,几颗枣子突然从树上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勋哥儿的脑门上,把他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

“老师,您休息一下吧,让我们来监测。”植物学家的学生见老师闭着眼睛,时而皱眉,时而舒展身体,怕他太累,便过来询问。

植物学家睁开眼,冲学生摆摆手。他不想停下,因为他很担心水生被老爷责罚。

可是,当他回到画面中时,并没有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而是看到了漫天的鹅毛大雪。勋哥儿孤独地站在雪地里,靠在枣树的树干上,默默地说:“没关系,水生。”

但是,水生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小小的声音问勋哥儿:“水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勋哥儿显然听不到这个声音,他还在自言自语:“都怪我。你爹把你带回家,肯定和那天我说你撞了我有关系。而且,那天你跟我说‘对不起’,我连个‘没关系’都没回……”

“那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小小的声音不管有没有人能听到,仍然执着地说着话。

勋哥儿无聊地用脚踢着积雪,又抬头看看枣树,好像在回忆和水生爬树、粘知了、抓稻鸡的那些日子。

“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勋哥儿转过身,继续自言自语。

勋哥儿在树下站了许久,团了个雪球扔向空旷的地方,然后默默走远了。

这时,画面开始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忽而,勋哥儿又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挖了个坑,把贝壳和鸟毛都包裹好,埋在了树下。

小小的声音掩饰不住地开心:“这是让我保管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着!”

冬去春来,光阴流转。时间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又似乎过去了许多年。

硝烟弥漫中,一颗炮弹在枣树旁炸开,地上被炸出一个大坑,弹片四处飞散,冲击波几乎要折断枣树的躯干。

“好疼啊……”小小的声音呻吟着。

此时,枣树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我不能倒下,我得护着那些宝贝!说不定哪天,勋哥儿就会回来把它们取走呢。”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是,勋哥儿什么时候来呢?水生呢?

爆炸过后,枣树受伤严重,开始歪歪斜斜地生长。但不管怎样,它仍然坚强地撑了下来,没有死去。

在一个夕阳绚烂的傍晚,有个男人来到树下,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树干。

“这是谁?”小小的声音充滿了疑惑。

男人转头对着从不远处走来的另一个男人喊:“水生,你看……”

“啊,水生回来了!那这个说话的人……是勋哥儿吧?他们都长这么大了,他们终于回来了!”小小的声音激动万分。

水生怯怯地不敢上前。他满脸沧桑,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许多。

“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你还记得吗?你托你爹带给我的贝壳和鸟毛,我都藏在……”这个男人真的是勋哥儿。

可勋哥儿的话还没说完,水生就颤声说道:“老爷,我……”

小小的声音透着失望:“怎么不喊‘勋哥儿’了?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勋哥儿和水生突然都沉默了,两个人似乎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小的声音很想打破这种沉默:“来,一起挖宝藏、一起爬树吧!”

可是,谁也没有动。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不想再玩小孩子的游戏;又或许,他们许久没见面,彼此都不熟悉了。

“没关系。”小小的声音说,“许久没见面也没关系,还是好朋友。勋哥儿,你快对水生这样说啊。”

可是勋哥儿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什么画面都没有了,这棵老树似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植物学家摘下耳机,心中涌出了千言万语。最后,他决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写成文章发表出来,名字就叫《一棵树的记忆》。

不少人认为他写的是一篇童话,科学家不应该写这样的作品。植物学家却笑着说:“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要得出什么科学的结论。大家再等等。”

等什么呢?所有人都很好奇。

几天之后,这篇文章掀起的“寻人潮”越涌越高。大家都想知道,老树记忆中的两个人是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后来有没有再见面,他们的后代有没有交集……

最后,通过媒体,大家找到了两个孩子。

一个小男孩在电视里对着全城的人展示了几枚漂亮的贝壳:“这是我太爷爷留下的‘宝贝’,据说是太爷爷小时候的朋友送给他的。它们来自海边,我们这里没有。看,这个像不像一只观音的手?本来还有几根鸟毛的,但是时间太久,都不成样子了。”

小男孩旁边的小女孩笑着说:“我和他是同学,我们两家是世交。刚开始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都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我太爷爷的小名就叫水生。我想,不会这么巧吧?后来,我和爷爷聊起这件事,他说我太爷爷小时候就住在海边,跟着他爸爸到这里做过工。居然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老师您看,勋哥儿和水生的后代都找到了,真得感谢您写的那篇文章呢。”植物学家的学生一边看报道一边说。

植物学家却摇头说:“不,要感谢那棵树。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谁能帮我找到水生,替勋哥儿把那句‘没关系’说给他听……”

植物学家再次來到那棵树旁,见它只剩下半截树桩埋在土里,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我帮你找到水生的家人了,话也带到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植物学家轻轻拍了拍树桩。

一天清晨,路过这棵老树的人惊讶地发现,树桩上有一棵嫩嫩的小芽正害羞地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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