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2022-02-24 01:16:02竹剑飞
延安文学 2022年2期

竹剑飞

陆小雯从医院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医院CT 片子的袋子。她在医院门口停了一下,摘下口罩,将口罩放进专门放口罩的垃圾桶里。陆小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顺畅了许多,净化了肺细胞,恢复了肺功能,可以继续呼吸下去。她朝四周看了几眼,眼光有点散,眼神迷茫,好像毫无目的,看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开到她的身边。陆小雯没有反应。出租车按了两声喇叭,陆小雯还是没有反应。有几个人从陆小雯身后跑过来,匆忙上了这辆出租车。出租车驶离了医院,底部喷出一缕烟。又有几辆私家车从陆小雯的身边驶过。陆小雯都没有反应。确实都不是接她的车子,跟她无关。有人上了车子,车子都驶离了医院。陆小雯没有车子,也没人接她。陆小雯还是一个人。陆小雯走上大街,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是她并没有走上回家的路,或者回到她上班的地方,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行走,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走在哪里。

陆小雯在街上走得很慢,好像漫无边际,去哪儿都不知道,就是跟着人流向前移动,好像被人流推着向前,自己没有一点办法,没有一点主意,像某些事那样自己根本就作不了主,不知不觉变成这样,后悔都没用,好像无法收拾。陆小雯继续跟着人流走,到了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下,遇到绿灯继续向前走,穿过十字路口。有时,陆小雯走着走着,走进了非机动车道。电瓶车从她的身边快速驶过,甚至贴着她的身边驶过,还不是一两辆电瓶车,连续好几辆电瓶车都贴着她的身边驶过。速度都很快,呼啸而去。旁人看到这情景都惊吓,说,小心,快躲开,快回到行人道上去。甚至有人还想跑过去拉开她,推开她,而陆小雯却没有感觉到,也没有听到喊她的声音,继续在非机动车道上行走,好像有急事。走了一段路后,陆小雯重新走在行人道上,继续向前走。

这是夏天的某个中午,气温接近高温,街上行人开始少了许多。有的人打着遮阳伞走在大街上。脚步都很匆忙,谁愿意在太阳底下一直行走,并且毫无目的地行走。车子都是快速行驶,能节约一滴油也好。树上的知了却不断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演奏一曲夏天交响乐,指挥人们做各种各样的事,快点避暑快点躲藏起来。陆小雯走过一家餐饮店,朝里瞧了瞧。店主问她吃什么?陆小雯没有接话,还在张望。店主又说,我们这里花式品种很多,店内开了空调,你可以坐一会儿,休息一下。陆小雯问店主,简单一点的东西有吗?最好拿了就走,就能吃。陆小雯还在朝里张望,然后看着店主,等待回应。店主上下打量了她,却没有答她的话。陆小雯换了一家餐饮店,朝里张望。店主说,来碗面吗?陆小雯对店主说,来两个大包子。

陆小雯拿了两个大包子,边走边吃。陆小雯大口啃包子,嘴巴张得特别大,样子很猛,一口咬下去,几乎要咬下半个包子,把肉馅都咬进了嘴巴里。陆小雯拼命咀嚼。样子十分不雅。像已经饿了好几顿的样子,肚皮空空的,前胸贴着后背,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干任何事。有行人看了她一眼,匆匆走过。陆小雯走过一家小商店,买了一瓶水,打开瓶盖子喝了一大口水。喝得很猛,很凶,想全部都倒进嘴巴里,快速地滋润身体各个部位,调节好身体各个状态。水还从她的嘴角边往外淌,甚至滴到身上,滴到地上。惊吓到旁边行走的两三个行人,他们都快速走开。而陆小雯却不以为然,感觉爽了许多,舒服了许多,天气不太热了,不会感觉到嘴巴干燥,难受,能够继续走下去,能够生活下去。一个上午,陆小雯几乎没有喝一滴水,还戴着口罩,在医院里奔来奔去,向医生咨询各种情况。现在,陆小雯平静了许多。肚子里有物,肠胃可以蠕动,大脑就不会缺氧,不会胡思乱想。水喝下去,把嘴里的包子细碎全部都冲进肚子里。嘴里没有包子细碎了,干净了,也舒服了。陆小雯抹了一下嘴巴,朝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找了一块地方坐下,在一棵大树的下面坐下。这棵树的叶子十分茂盛,像一把特大的遮阳伞,更像满腔热情地敞开胸怀迎接陆小雯的到来,欢迎她坐下来休息,不要累着,一切都会好的。陆小雯坐在树下,坐在街边,享受片刻清凉。她看了看手中的袋子,若有所思。似乎袋子里装着她全部心思,装着她全部秘密。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仅仅一年多时间她的手就泛起了斑斑点点的皲裂,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双光滑细腻的手,不干家务活的手。女人啊,好坏其实就是一步之遥。

一年前,陆小雯辞职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职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陆小雯是公务员,坐办公室,已经干了七八年,据说有可能被提拔。陆小雯说不干就不干,打了辞职报告,在家里等待消息。好友王晓英劝她都不听。甚至那几天王晓英一直和陆小雯在一起,陪着她吃饭,陪着她逛街买衣服,一直劝说她,口苦婆心。王晓英说,你出去了就再也进不来这扇门了,多好的工作,多难进的门,千百人把关的门,别人想进都进不去。王晓英眼睛盯着陆小雯,心想她在想什么?真是不可理解。是不是条件太优越了,想任性一回,自己就不可能,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单位里干下去,再苦再累也要干下去,即使收入一般也要干下去。王晓英考了好几次公务员,都没有成功,甚至越考越差,离这扇门越来越遥远,让她彻底断绝了进这扇门的念头。王晓英夫妻俩都在企业里打工,条件一般,可以说跟陆小雯夫妻两人没法比,一边天上一边地上。王晓英夫妻两人加起来的收入抵不上陆小雯一个人的收入。王晓英常常叹息,却没办法,命运真是不公平,有时就会跟人开一些玩笑,让你找不到东西南北。陆小雯家庭条件好,人更好,平日里很客气,很友好,经常请王晓英吃饭,还给王晓英的女儿买衣服。王晓英不断拍着陆小雯的肩膀,想拍醒她,认清自己的份量到底有几斤几量。陆小雯并没有听进去王晓英的话,态度很坚决,说,家里还有一位公务员,吃口饭问题不大,不会饿死,放心吧。陆小雯声音很响亮,即使自己没工作靠老公也能养活自己,也会比王晓英家生活得好,过得洒脱。嗨嗨。陆小雯底气十足,可以任性,比王晓英强多了。陆小雯笑了,十分得意。王晓英又说,你再考虑一下?慎重一点好,不要后悔,一步走错了就全部都走错,乱了人生步伐。王晓英想,也许和我们这种人想法不一样,毕竟档次不一样,思考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陆小雯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早就不想干了,打算自己开店,专门批发酒、饮料,钱肯定比现在还要多,到时候你也可以来,咱们一起干。陆小雯做了个加油动作,充满信心,反而拍着王晓英的肩膀,反客为主,好像陆小雯劝王晓英也辞职好了。陆小雯经常劝王晓英,收入这么少还干什么,累死累活,还不如自己干,赚了钱都是自己的。陆小雯的手在空中大胆地挥了好几下,好像每挥一下都能抓到钱,抓到一大把钱,不会落空。陆小雯能抓到很多钱,这是能力。陆小雯对王晓英说,这件衣服好看吗?我给你女儿买一件,以后赚了钱买更多的衣服,把你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王晓英望了一眼陆小雯,明白她要转移话题,心想,也许她已经安排好了,或者已经偷偷地干起来了,打捞上了第一桶金,有说话和行动的底气,不像自己傻呼呼的每个月等待那些可怜的固定工资。

大家都惊讶,怎么一回事?年轻人真容易冲动,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工作上有点不顺利,跟领导有点矛盾就要辞职?连单位领导都惊讶,十分不解,劝说了几句,感觉不可思议。陆小雯还是打了辞职报告,态度十分坚决。

这时,有微信传进来。陆小雯坐在树下动了一下,拿起手机看了看,点开,看了一下内容。是王晓英发来的。她问她去医院里检查情况怎么样?她们两人经常联系,彼此知道一些情况,也经常相互安慰、鼓励。去医院之前,陆小雯对王晓英说了情况,也说了自己的担忧,最担忧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似乎很艰难。陆小雯脸上露出了难色,有时就是呆呆地盯着王晓英,弄得王晓英都不好意思,说什么话都是错。王晓英安慰她不会有事,平日里多注意,定期检查就行,也许还是最近太劳累,想得太多了。王晓英抱了抱陆小雯,好像一股暖流传到陆小雯的身上,给她一股战胜困难的力量。王晓英想不到变化这么快,陆小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仅仅一年时间,仿佛掉进冰窟窿里沉了下去,沉到洞底了。人啊,真是太脆弱了,经不起任何细微的打击,折腾。甚至,王晓英理不清陆小雯什么原因,什么环节出错了造成这样,好像陆小雯没有做错什么事。王晓英想陪陆小雯去医院。毕竟陆小雯情况特殊,需要有人安慰;毕竟两人是小姐妹,关系不一般。陆小雯没同意,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陆小雯说得很轻松,好像不当一回事,就像平日里感冒去趟医院一样,配一些药,或者最多打针挂盐水。陆小雯也不想王晓英陪她去,现在已经是从内心排斥她,不想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王晓英想了想也对,不要弄得太紧张,心里有压力,陪着她去检查反而不好,反而有问题。

陆小雯不想对王晓英说什么,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五味杂陈,不想被人笑话,即使是小姐妹也一样。陆小雯相信王晓英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即使自己再怎么样出什么糗事也不会被嘲笑,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有点担忧。陆小雯隐隐感觉到王晓英比她先知道多知道一些事情,有什么事瞒着她,就是不对她说实情。对王晓英这个人,陆小雯是矛盾的。也许王晓英看陆小雯也矛盾得很。两人现在不一样了。陆小雯在微信上说,没事,你放心吧,一切正常。陆小雯还发了个胜利手势,似乎很得意,似乎没什么情况,一切都好。王晓英见了放心了,说,中饭吃了吗?我们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我有话对你说。王晓英想见到陆小雯,当面说说话,宽慰她几句。陆小雯想,她有什么话好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说,已经吃过了,谢谢。王晓英又问,你在哪儿?我过来陪你。现在,陆小雯只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被打扰。陆小雯说,在家里,想午睡了。王晓英说,好的,那你休息吧,再联系。

陆小雯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街上行人少了许多,但似乎陆小雯还是没有目的,好像离家越来越遥远,去哪儿都不知道。走着走着,陆小雯走到了一座大桥上。她停下脚步,朝桥下看了看。这是条市河,河面宽广,穿城而过,连接好几处市内景点,人气特别旺。经过整治,河水变得清了,两岸修了绿道,发展了旅游事业,生意出奇得好,带动了好多行业。现在,有几条游艇在河面上穿梭。好雅兴,这么热的天气还在河面上游玩,甚至有年轻男女从艇里走出来走到甲板上拍照,完全暴晒在太阳底下,还要做出各种妩媚的动作,真是好兴致,一点都不怕热,像盛开在夏天里的花朵,迎着太阳充分展现自己最绚烂的一面,也是最光彩的一面。陆小雯十分佩服,眼睛盯着他们看,心里出现了微妙的波动,还是很羡慕他们,真幸福。人就是应该这样,在绽放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地充分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最精彩的一面。曾经,陆小雯和她的老公朱可以到这座桥上来游玩,也乘过游艇在河面上游玩,欣赏两岸的风光。那时,陆小雯感觉很幸福,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人生就这么一点点祈盼,小小的要求。陆小雯靠在游艇的栏杆上,朱可以跑东跑西为她拍照,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一直往下滴,但他全然不顾,连擦一下汗水都没时间,都没有做,似乎他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陆小雯的身上,一直到陆小雯满意为止,连续拍了好几张陆小雯不同角度的照片,还问陆小雯行吗?满意吗?是不是再拍几张照片?朱可以不厌其烦。陆小雯摆了好几个优美姿势,充满着幸福,留下最美好的瞬间。拍好照,陆小雯拿出毛巾替朱可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陆小雯说,辛苦你了,累吗?陆小雯笑。朱可以说,小事,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朱可以伸出手去捋了一下陆小雯被风吹乱的头发。朱可以情不自禁地说,你太美了,我爱你。朱可以的眼睛盯着陆小雯,发出强烈的光芒,燃烧着陆小雯,想彻底熔化她。陆小雯更加开心了,想,恋爱真幸福,结婚真美好。现在,陆小雯靠在大桥的栏杆上,旁边没有人,似乎很孤单。她望着下面河里的游艇不由自主地也捋了一下头发。现在,陆小雯是短头发,结婚生了孩子后为了省力省时间就短发了,风吹不起多少涟漪,不像以前那样长发披肩,十分撩人。陆小雯很少打扮自己。结婚生了孩子后,朱可以也不关注她了,更不会亲吻她,说她的头发十分迷人,好像出现了语言障碍。

说干就干,陆小雯辞职后马上就行动,租房进货,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开展。朱可以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更没有帮助,好像他自己也很忙,单位常常要加班,日夜见不到人影。好像朱可以对陆小雯不好说什么,有隐情,她自己的事就由她自己决定吧。朱可以就是这个态度,再问就干脆不出声。陆小雯没办法,打他骂他都没用,仿佛死猪一样。陆小雯也没去打听朱可以的情况,更没有查他的岗,不帮忙就算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到时候家里有钱就行,能过上好日子就行。朱可以说,你想好了?有时,突然,朱可以来一句问话,眼睛盯着陆小雯,想找出原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陆小雯感觉莫名其妙,浑身抖了一下,心想什么情况。陆小雯对朱可以说,你放心吧,不会依赖你,靠你养活,不会要你一分钱。朱可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话说到这程度,朱可以急了,也许他自己都感觉说过了头,说得不合适。陆小雯倒不当一回事,仍然笑嘻嘻,不管朱可以态度怎么样,自己还是这样。陆小雯还做了个鬼脸,心想,不会让你小瞧自己的,肯定干得比你好,挣得比你多。朱可以还是没有反应,好像陆小雯的事都无法激起他的热情,反而有一种担忧,深深的担忧,他的兴趣在别处。

当然,他们两人还是相对独立,比方说业余时间,比方说财务,比方说各自朋友圈,相互不干涉,各自很自由,甚至自由发挥。意外也在开业时发生了。陆小雯手头上资金实在紧张,一时半刻捉襟见肘,周转不到,进货款都没有了,而客户却催着要货。迟一步,就怕这单子要黄,还要影响到后面的生意。陆小雯问朱可以要钱。陆小雯说得很客气,借一点钱,会还你的,算利息也行。陆小雯笑了,这笑声里似乎藏着很多内容,像块试金石,就看你朱可以怎么回答,什么动作。陆小雯又说,付你高利息也行,会有钱的。胃口吊起来了,陆小雯想,吊得越高越好,就看你够得着吗,钱真是好东西。实际上,陆小雯心里很急,看着朱可以,希望得到满意答复,能够像以前那样擦出火花,有许多共同语言。夫妻两人肯定没有分得这么清,买东西吃饭都要来个AA 制,甚至为儿子的事也来个AA 制,更何况朱可以有一官半职,收入比陆小雯高,肯定有钱。朱可以却说没有一分钱。朱可以说得很干脆,不容任何商量和怀疑,甚至感觉是朱可以像是对不认识的人向他借钱说出的语气,没有钱。而不是对老婆说这话,没有钱。朱可以说得相当不客气,语气生硬。陆小雯惊讶,不解,忙又问,那你的钱都哪去了?陆小雯想,说借钱还是客气,即使老婆向老公要一点钱也应该,毕竟一家人,不分彼此。朱可以没有回答,眼睛避开陆小雯射过来的疑惑眼光。他望着窗外,似乎窗外有钱掉下来,会砸到头上,就看你敢不敢伸出头去接。当然,也许砸下来的是砖头是钢铁,这种情况也有可能,那就头破血流,彻底完蛋了。

陆小雯记得朱可以曾经说要买大平方的房子,把家里另一套小平方的房子卖掉,自己还签字同意了,只是卖房款都打进朱可以的银行卡里。陆小雯也没反对,反正还要买房子,需要钱,打谁的银行卡都一样。但是,现在看来不像,小平方房子却没了,钱也没了。朱可以见陆小雯追问就随口说,都投资了,也做生意,像你一样。嘿嘿。朱可以想笑却没有笑出声音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迷惑陆小雯,就看你信不信。朱可以还挥了一下手,好像钱飞出去了,没有了,去挣大钱了。陆小雯根本够不着这些钱,想都不要想。陆小雯有点不相信,看着朱可以的手势傻了,没有听他说起过这种事,今天需要钱时却说投资了,难道全部都投资了?拿不出一分钱。投资总有回报,应该有更多的钱,那钱呢?陆小雯还是问,好像不相信,难道一点钱都没有了?打死陆小雯都不相信。陆小雯眼睛盯着朱可以的眼睛,心想,你说谎话!对老婆说谎话不应该,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朱可以说,我还借了一些钱,过几天要还,正在想办法。朱可以一副无奈的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骂也没用,打也没用。陆小雯望着朱可以,真的傻了,却很十分无奈。

朱可以确实借了钱,还不是借一点点钱,好几十万元。有人催促他还钱,而且限定日期,过了这日期不还钱就要一根手指头,代价很大。朱可以急了,团团转,摸着手指头对陆小雯说,要么以你的店的名义咱们向银行贷款,周转一下资金,躲过这一关。朱可以说得很小心,怕一不小心引起爆炸,引起不良连锁反应,不好收场,手指头肯定断掉了。陆小雯愣了,傻傻地看着朱可以,真想不到朱可以还有这种想法,好像已经贷款过,有这方面经验,那贷款的钱都去哪儿了?玩耍掉了?还是外面有女人。陆小雯问朱可以,你一直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头什么意思?手指头疼了?陆小雯仍然关心朱可以,毕竟钱是小事,可以另想办法。朱可以忙放开手指头,说,没有疼,没事。朱可以尽量掩饰,装出没什么事,似乎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陆小雯说,让我看看你的手指头什么情况。朱可以伸出手,说,好好的,放心。陆小雯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想,是个好办法,解决了问题,可以试一试。陆小雯也被缺钱弄得走投无路,只能这样,生意要紧,那边又在催,再迟就怕什么都做不成,生意黄了,也就意味着更加没有钱。朱可以再次小心说,你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也解决了。朱可以笑了,好像他早就计划好了,一步步引诱陆小雯进来,进到他的完美计划中,成为他计划中的一部分。陆小雯有点不相信,看了朱可以好长时间,那以后呢?会不会掉进陷阱里?想想都可怕,但还是听他的话,好像现在只能这样。

有钱了,这下朱可以来劲了,像吸了一口浓浓的鸦片烟,浑身是劲,精神提高了好几个百分点,可以上山打老虎。他问了一些陆小雯的经营情况,并且点了点头。赶快贷款,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但,王晓英却对陆小雯说,你傻不傻,自己贷款给朱可以还债,他为什么自己不去贷款?他到底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吗?王晓英盯着陆小雯说,好像陆小雯把钱弄没了,还影响到王晓英,要追究责任。陆小雯说,谁贷款都一样,我们是一家人,我开店容易贷到款,到账快。王晓英继续说,卖掉的那套房子的钱你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却下落不明了,钱不知道哪去了。王晓英发出一连串的问话,隐隐感觉到朱可以有事,还不是小事,为陆小雯担心。王晓英叮嘱陆小雯小心,最好查他的账,问清楚情况。陆小雯笑着对王晓英说,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买大平方的房子,要继续奋斗,过几年就好了。陆小雯还是很相信朱可以,只是暂时困难,风雨后肯定会出现彩虹,一切都会好的。

一天下午,陆小雯正在送货途中突然接到电话向她要钱。你是朱可以老婆吗?陆小雯说,对,怎么了?想批发酒吗?我这里各种品种的酒都有,价格保证优惠。陆小雯还想继续说下去,推销酒,现在每一个客户都意味着一个希望,可以还贷款,可以过上好日子。那人却说,不是,找朱可以这个人,他失踪了。陆小雯想,寻找朱可以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以前没有过,什么情况?陆小雯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人又说,终于找到你了,朱可以欠我的钱要还,你知道吗?一刹那,陆小雯愣了一下,马上说,不可能,朱可以欠的钱已经贷款还了,没有再欠钱了,他说过的,说得很肯定。那人说,我这里的钱还没有还,已经超期了。那人说这话时声音很响,也许还在骂人,也许还想打人,打朱可以这个人,没有一点信用,是骗子。陆小雯挂断电话,心里骂,骗子,肯定是骗子,想骗我的钱,朱可以没有说起过这种事,朱可以有钱,只是一时困难,资金周转不到。自己的收入想怎么花费都行,怎么会去借钱呢?钱都到哪去了?陆小雯马上打朱可以手机,想问个究竟,你到底在干吗?朱可以关机。陆小雯傻了,拿着手机就像拿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随时会出现意外。陆小雯没心思做生意了。等会儿,陆小雯再次打朱可以手机,还是关机。陆小雯急了,骂了一句,怎么回事,似乎没话可说了,心想,好好的关机干吗?难道真有这种事,只能玩失踪了,躲几天。整个下午,陆小雯都在打朱可以手机。朱可以一直关机,或者手机一直忙音。乱了,乱了,陆小雯想。陆小雯就差没有报警了。

陆小雯回到家,不见朱可以,打他的手机还是关机,似乎在证实各种猜测,越来越真实。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半夜里朱可以才回家,拖着一双疲倦的腿,满脸的倦容,几乎不想迈进这个家门。陆小雯问朱可以钱呢?怎么一回事?陆小雯在家里根本睡不着觉,在儿子面前还要装出没事,露出甜甜的笑容,并且唱着歌哄儿子睡觉。在哄儿子睡觉时,陆小雯不由得掉下眼泪。陆小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想一年来发生的事流泪了。还好,眼泪掉在枕头上,没有掉在儿子的脸上。但是,儿子似乎感觉到了,他伸出小手摸了一下陆小雯的脸。儿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陆小雯再次掉下眼泪。儿子睡着后,陆小雯关了儿子房间的门,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灯都没有打开,陆小雯把自己置身在黑暗中,想静静心。陆小雯一直等朱可以回家,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从沙发里跳起来追问,为什么关机?她想得到真实答案。陆小雯盯着朱可以的眼睛,想看到他的钱到底哪去了,要说实话,不能说没就没了,难道钱自己长了腿脚跑了。朱可以的眼光又飘向窗外,躲避着陆小雯追问过来的眼光,像正在寻找飘荡的钱,空中飘浮的钱,能不能砸到自己的头上,也好向陆小雯有个交待。陆小雯想起王晓英的提醒,再次追问朱可以钱呢?还借了多少钱?都去了哪儿了?这次陆小雯喉咙响了一下,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对朱可以喉咙这么响,几乎是从内心暴发出来的,从内心吼出来的。陆小雯说,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快说。陆小雯真想骂他打他,哪怕打不过他也要打,出一口恶气。陆小雯的眼睛几乎要喷射出熊熊火焰来。朱可以低下了头,似乎无话可说。

债主一个接一个,不但打朱可以手机,还打陆小雯手机。陆小雯对他们说,你们借钱时问过我吗?我知道吗?不用找我,我没钱。陆小雯口气很坚决。甚至,有债主跑到陆小雯店里来,坐在陆小雯店里,说,夫妻俩是共同财产,一起承担责任。债主看了看各种各样的酒,问陆小雯哪些酒贵,哪些酒好卖,甚至还问客户情况,好像另有目的。

还怎么做生意?客户都跑了,生意都没了。陆小雯想想都感觉可怕,而朱可以一点都不改变,还在借高利贷,拆东墙补西墙,还向亲戚朋友借钱,这么大的一个窟窿拿什么弥补,亲戚朋友都躲着他,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王晓英对陆小雯说,你要当机立断,否则越拖越累,越拖越无法收场,最后什么都没有了。陆小雯点头,好像醒了,原来朱可以一直说加班却赌博去了,没日没夜赌,想赚钱反而输钱,输得更惨,连自己的底裤都输没了。王晓英又说,还好,他没有走火入魔,没有为了钱逼你拿出钱。陆小雯惊呆了,原来睡在身边的人是这副德性,想想都可怕。陆小雯上下摸了一下自己,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心脏还在自由跳动。陆小雯看着王晓英,心想她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事到如今,朱可以也没办法,说炒股输了说赌博输了,欠了一屁股的债,看来这辈子都很难还清了。家里哪有钱再拿出来还债,逼陆小雯也没用。房子车子都卖了还债,只能租小一点的房子居住,勉强能够过日子,有一股烟火味。陆小雯做生意的钱都没有了。两人只能离婚,各奔东西,各自疗伤。

陆小雯一个人艰难地经营这家批发店,只希望能够养活儿子,健康成长,能够过日子,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想春节有所好转,赚一些儿子的学费,但一场突然而来的疫情彻底打碎了她的梦想,所有批发出去的酒、饮料都退货。酒店都停摆了。陆小雯也只好停摆。日子更加困难,想想看,似乎现在陆小雯在地上,甚至在地下生活,而王晓英却在天上,日子比陆小雯过得好多了。

在大桥上,陆小雯的思路真的乱了,但她理了理。好姐妹也有事情瞒着自己,好像另有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打算。其实王晓英早就感觉到朱可以有情况,很严重的情况。朱可以曾经向她借了不少钱,利息很高,并且付了一部分利息。王晓英收到利息时很高兴,还夸奖朱可以有本事,是个好男人。当然,朱可以对王晓英说,不能告诉陆小雯,否则没钱还你。朱可以说得一本正经,眼睛盯着王晓英,不容怀疑。王晓英惊呆了,有点想不明白,但她保守秘密,也不想他们出事,不想他们有矛盾。事情败露后,王晓英却对陆小雯说,我透露出一些信息的,我也很难。似乎王晓英日子也不好过,处处受到牵制。王晓英几乎要掉下眼泪。陆小雯傻了,好像都是自己的责任,但也懒得进一步追问王晓英,一切都晚了。王晓英说得对,一切都是陆小雯的责任。王晓英也怕自己的钱追不回来。

大桥上站了好一会儿后,陆小雯感觉爽了许多。肚子饿了,两个包子肯定解决不了肚子问题,现在倒想坐下来好好地吃一顿,享受一下人生快乐。陆小雯在大桥上看到了很多绚烂的风景,是人生最美好的风景,想明白了。她想往回走,医生还在等她的回复。三个月前,陆小雯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肺部有结节。医生说,三个月后再来复查,看情况再定。今天去复查。医生说,结节长得很快,建议马上动手术,彻底解决。医生说得很干脆,看着陆小雯问,你家属来了没有?陆小雯避开医生投过来的眼光,匆匆逃走了。

陆小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怎样才算最好,最完美。陆小雯拿起CT 片子的袋子看了看,真想把它抛到河里去,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都不曾发生过,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