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教学如何面向未来?
——听王瑛老师讲《百合花》

2022-02-21 03:25钟培旭
读写月报(语文教育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百合花小说情境

钟培旭

课,常听;好课,并不多见。

有一些课标榜最新理念,经过精心打磨,听起来耳目一新、无比精巧,但余味寥寥,有隔靴搔痒的遗憾。而有一些课未必紧扣什么教学理念,还没经过多少次精心打磨,但听起来自然而然,有不落窠臼、推陈出新的感觉,印象深刻。在2022年广东省李烜名师工作室学员跟岗研修活动期间,松山湖未来学校语文科组长王瑛老师9月26日在东莞高级中学上了一节以《百合花》为探讨对象的小说课,主题为“探寻小说阅读的新密钥”,设点新但不突兀,课堂热但不喧闹,得到不少好评。

课后几天,笔者还常想起该课,既琢磨该课的妙处,也反思自己的小说教学。因此,笔者试图以拙思谈好课,述评该课的妙处,并一探小说阅读教学该如何面向未来。

“今天,我们怎样教小说?”想想自己的设计,看看身边的课堂,我们有了大概的答案。就教学内容而言,我们教小说仍然钟情“四大件”(人物、情节、环境和主题)。20年前,课程论专家钟启泉教授分析道:“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小说,除了被拧干的‘人物、情节、环境’这三个概念,事实上已没有多少知识可教了。”[1]20年过去了,我们仍未走出“泥淖”。就教学形式而言,我们总是按部就班地讲授课文、布置作业、组织考试。我们希望突破“灌输式”教学的藩篱,但似乎也还行而未远。

“未来,我们应该怎样教小说?”这个问题里应该熔铸师生共同的期待,非三言两语可以回答好。但是,我们知道用旧的方式不行。于是,这个问题就有了这样的方向:课辟新“径”,让学生有探索的可能;内容突破,让学生有未知的发现;开放包容,让学生有分享的快乐……

一、取道:从“教课文”到“做任务”

时下,“三新”(新课标新教材新高考)常提,教改却难行。“三新”成了多数教师放在案边的摆设。或许,难就难在“三新”面向未来的取向。其中,《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设置了18个“学习任务群”,素养导向,实践引领,主体转变,从形式到内容都满赋新意,有未来味儿。

题至此处,“学习任务”的设计与实施,作为语文教学“履新”关键一步已很明确。

王瑛老师是个有心人,她依循“新课标”指引设计任务,转化现实生活拟制学习情境。她在课前与学生互动,和学生聊起全市最为引人关注的新学校——松山湖未来学校,勾起话题;也夸奖莞邑名校东莞高级中学的学生都“高级”,期盼配合。上课伊始,她轻松地讲起松山湖未来学校正在开展的首届读书节,引入本节课的学习任务:

东莞松山湖未来学校首届读书节恰逢“十一”,学生导演组为在案头山水间深化师生的家国认知,拟在汇演时安排一个课本剧表演。经调查分析,大家决定对《百合花》进行剧本改编,但是……改写过程中,编剧组对“我”的去留看法不一。

编剧一:小说的主角是通讯员与新媳妇,“我”只是讲述者,没有太大作用,可以删除。

编剧二:小说是“我”的所见所感,删去后就丢失了那种感觉。

编剧三:《哦,香雪》里面没有“我”也写得很好,那么《百合花》去掉“我”也没关系,要不选《哦,香雪》进行表演,更简单。

请大家谈谈对“我”的认识,为松湖莞未的编剧组提供解决方案。

此任务一出,旋即引起学生的兴趣。学生已经热闹地讨论起来了。为了指引学生讨论方向,王瑛老师在后面又为该任务做了分解引导。统观整节课,学生全程跟着这个任务走,很放松,也很活跃。回望过往的课堂,课堂氛围热烈有可能来自于老师的个人魅力,也可能来自于课堂的教学设计。不否定王瑛老师的课堂掌控能力,但我倾向于认为这节课之所以有激活点燃之功,更重在任务设计的准且趣。这节课的成功,首推从“教课文”到“做任务”的变化。

其一,任务真实,让学生有体验感。

王瑛老师的这个任务的情境设计看似闲庭信步,无甚高招,实则深藏机心,有些玄机。例如为什么不直接把“读书节”以授课学校“东莞高级中学”为背景,而以自己单位为切入。一方面,据介绍该校真的在举办首届读书节,还原现场;另一方面,松山湖未来学校创校首年,在中考宣传时宣传“炸裂”,高一的学生们(还有老师们)对这所起点很高的新校充满好奇。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对情境设计有这样的指引:“真实、富有意义的语文实践活动情境是学生语文学科核心素养形成、发展和表现的载体。语文实践活动情境主要包括个人体验情境、社会生活情境和学科认知情境。”[2]就王瑛老师的任务情境来看,既导向《百合花》的深入阅读,契合个人体验情境;也借着学校首届读书节的背景,蕴含社会生活情境;谈谈对“我”的认识指导学生认识叙述视角,包孕学科认知情境。学生依境完成学习任务,实现真实情境下的学习。

其二,任务有趣,让学生有探索欲。

好的任务设计,除了要为学生校准学习内容,还应该让学生有探索欲,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体会到学习的乐趣,获得更多的启发和生长。

王瑛老师为加深学生对“我”这一叙述视角的认识,还进一步让学生换成其他叙述视角来讲述故事,如新媳妇儿。王瑛让学生们推荐本班“戏精”(最大胆、最爱演的学生)来表演这两个片段,班里最外向最自在的两个学生接下这个任务,拿捏表情,叙述生动,逗得全班哈哈大笑。此种氛围下,后续探讨自然从容而有序。

其三,任务有物,让学生有提升感。

任务设计的好坏,难以有统一的衡量指标,但有一项必须明晰,那就是指向学生语文核心素养的培养。

论者曾提醒道:“《百合花》《荷花淀》等小说,教师们多会选择电影场景拍摄和话剧排演的任务,但完成这些任务资源应该是剧本,缺乏从小说到剧本的转换环节,任务就违背了自身的逻辑。”[3]而王瑛老师的设计明显注意到这个问题,以课本剧表演为终极目标,任务却是落在小说改编为剧本,尤其是“我”的去留上。也就是说,这个设计符合教学逻辑。从“我”的去留,走向叙述视角的探讨,这是解读《百合花》的一条路径,也是小说阅读的“密钥”。学生观“我”,能留能去,学生读书,又得秘技,这自然是师者的期待,何尝不是好的设计的成果?

二、聚焦:从“写什么”到“怎么写”

小说“三要素”重要吗?当然重要,必须重视。但节节如此、篇篇如是,那就不能怪学生望而生厌了。

《百合花》这篇小说,如果按“三要素”来解读,主轴就是小通讯员送“我”(文工团的女兵)到前沿包扎所,随后一起向老百姓借被子,在“我”的帮助下,跟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借到她那床“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的新被子。当晚,小通讯员为解救战友,勇扑手榴弹而牺牲。新媳妇将新被子作为了小通讯员的陪葬。故事感人,无甚难解。

“如果读小说仅仅满足于读懂故事,就没有必要读小说了。”[4]王瑛老师的课视角奇崛,改编剧本探讨“我”的去留过程中,借一些新的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让学生体会“我”的叙述魅力。如前文所述,学生的表演极富张力,提升了课堂的热度,但这并不是重点。王老师借由这两个同学的表演,把问题落到——“我”的叙述到底起什么作用:

(1)“我”的叙述让情节的松弛有度;

(2)“我”的叙述让小通讯员不落入“高大全”的窠臼,有天真的一面,也有伟大的一面;

(3)“我”的叙述让主旨更加深沉多面。

……

对学生的回答加以提示和总结,很容易就转向本节课想要关切的重心——“叙事视角”。王老师在不徐不缓间,已将这把小说阅读的新密钥交到学生手中,课中简单板书如下:

小说阅读的新密钥最终亮相的时候,这节课的重心也就明确了——王老师已经带领高一的学生们,实现从小说“写什么”到“怎么写”的转向。“我们知道,小说,通俗地讲,就是‘讲故事’。无论‘情节’‘人物’还是‘环境’,都属于‘讲了什么故事’的范畴;而叙述,无非就是‘讲故事’的‘讲’。”[5]这是两个不同维度,将启发学生发展文学鉴赏思维。整节课力避繁难,让学生边读边思、边演边论,有的放矢却视角开拓。

这一节课的框架正是从“叙事视角”去深度理解小说家对情节、人物、环境和主旨的精心建设。当这一框架最终揭晓时,这节课存在的些许遗憾也暴露出来。那就是王瑛老师带着学生往这个方向前行,却或多或少遗漏了沿途风光。例如,为什么用“文工团女兵”这一视角?其实首要原因应该是茹志鹃自身的文工团女兵经历,茹志鹃在创作《百合花》时家庭正面临种种压力,不由得怀念起战时的人事。“战争使人不能有长谈的机会,但是战争却能使人深交。有时仅几十分钟,几分钟,甚至只来得及瞥一眼,便一闪而过,然而人与人之间,就在这个一刹那里,便能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6]再如,女性视角到底有什么作用?王瑛老师在带着学生分析过程中困于课时,基本没涉及到“我”眼中所看到的细节:庄稼的“青翠水绿,珠烁晶莹”,小伙儿“那副厚实实的肩膀”,以及小伙儿步枪筒里用“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作为点缀。这些细微和琐碎,这些画面与诗意,蕴藉着小说的诗化风格。受设计框架束缚,这节课从文本领会诗意的开拓略微薄弱。

三、形态:从“问答式”到“共生式”

把这节课拎出来甩干水分,内容确实并不多,但远比形式繁多的课显得扎实,远比内容丰富的课显得有收获。这里值得一提的便是,王瑛老师在教学设计的匠心之外,是对学生的始终关注。

首先在设计时,王老师从叙事视角(“我”的去留)着手探究小说,不从常规落笔,但最终还是倒向经典的“四大件”。这样的设计,与直接告诉学生叙述视角有什么作用一样吗?当然不一样!叙述视角作用的讲授,看似精简高效,其实低质无痕,学生听进去了,也没有深度理解。而学生通过完成任务探寻答案的过程,是曲径通幽,是步步为营,这样的基础上再接受点拨,有心的孩子定然是恍然大悟,灵性的学生或许将进一步探寻。

其次是互动时,王瑛老师仿佛有魔力,让学生牢牢吸附在课堂里。细节一是王老师宣称自己“耳不聪,目不明”,以此为由鼓励学生大胆发言、大声发言。细节二是她在提问完一个学生之后,喜欢让下一个学生概括前一位同学讲了什么。这简直是个教学小妙招,学生除了要准备好自己的发言,也要细心听同伴的发言。这种分享较多的课堂,一大弊病就是参与的学生收获大,不参与的学生完全放空。王老师这样做,这一定程度上扩大参与度,也吸引学生认真听取同伴发言。细节三是她对上台发言的学生充满鼓励和积极反馈,一些比较内向的学生开始不敢发言,登台发言后含笑离开讲台,可见王老师鼓舞到位,对学生勉励有效。

从“满堂灌”到“问答式”,语文教学已经算是取得了一定进步,但一问一答,往往充满预设,难有旁逸。从“问答式”到“任务驱动”,我们又向前迈了一小步,看起来差异不大,但学生在完成任务时,思维少点束缚,语言多点灵动,我们看到的是课堂的更多共生。

再次是课后,任务学习不是到下课铃响为止。王瑛老师这节课集中讲的是《百合花》的“我”,但她也指引学生留心《哦,香雪》的叙述视角。她希望学生们课后进一步:“《百合花》可不可以采用全知视角来叙述?《哦,香雪》可不可以采用有限视角来叙述,比如凤娇?”这些任务是课堂的延伸,也是深入阅读小说的“步履不停”。

干国祥老师在《理想课堂的三重境界》中提出:“理想课堂第一重境界,落实有效教学框架;第二重境界,发掘知识的内在魅力;第三重境界,知识、生活与生命的共鸣。”[7]王瑛老师这节面向未来的小说课,有巧思,有价值,有生命,自然也有了境界,契合理想。

注释:

[1]钟启泉:《语文教育展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99页。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制定:《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48页。

[3]李欣荣:《任务驱动式学习课堂的评价原则——以袁晗毅〈装在套子里的人〉的教学为例》,《中学语文》,2022年第13期,第70页。

[4]王荣生:《小说教学教什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页。

[5]孙健:《今天,我们该怎样教小说?——从争议获奖课例〈装在套子里的人〉谈起》,《语文教学通讯·高中》,2014年第3期,第35页。

[6]茹志娟:《我写〈百合花〉的经过》,《青春》,1980年第11期,第50页。

[7]干国祥:《理想课堂的三重境界》,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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