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依 赵志豪 李 翔
(1.江苏致远工程勘测设计有限公司,江苏 淮安 223001;2.南京瑞迪建设科技有限公司,江苏 南京 210000)
芍陂是先人治水理念的集中体现,它的兴废交替贯穿了淮河中游区域历史进程,见证了各时期政治、经济、技术和文化形态,对整个淮河中游平原的发展和繁荣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芍陂的建造,早于我国蓄水工程发展时期,甚至早于引水工程发展时期,且沿用至今,体现出了建造者先进的水利思想和高超的水工技术,是我国古代水利工程中独特而典型的代表。
目前关于芍陂价值的研究已经有一系列的报道,主要涉及芍陂灌溉工程兴废大事记、水源与陂塘变迁的考证、典型技术和工程的价值研究以及现代规划设计与生态建设等,其工程管理的历史经验与教训对现今也是宝贵的启示[2-3]。本研究立足于芍陂的管理问题,总结了芍陂灌排调度管理与用水管护制度,揭示了古芍陂对当代治水护水的影响与借鉴意义。挖掘古芍陂的民生价值,总结我国古代的治水理念,是将古水利工程管理方法与现代水资源综合利用与保护战略结合的重要前提,研究结果为实现中国芍陂“古今融合”的灌溉管理与当今灌区水资源综合利用保护与健康发展战略奠定了基础。
从古至今,灌区的管理和维护以及灌区水资源的综合管理是灌区持续发挥效益的重要保障,对芍陂同样如此。合理、妥善的管护制度,既关系到陂塘水利效益的发挥,使其在有限的灌溉水量条件下,能够灌溉更多的土地,同时,又是解决水利纠纷的一项措施,影响到陂塘的兴废存亡。
a.西汉:有记载的芍陂管护从西汉开始,即有“陂官”专门管理陂塘事务。据《汉书·地理志》记载,九江郡修建于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高帝四年(公元前203年)将其重新改名为淮南国,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17年)又将其重新改名为九江郡,并在当地设置陂官、湖官。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所有的行政县都设置了管理各种专业的“官”,共有20多种,地区多达90多个,但只有九江县境内设有唯一的 “陂官”。西汉末年战乱频繁,芍陂的管护便无人过问。
b.东汉:东汉开始有了都水官,屯田期间,都水官负责水利的兴修和管理。东汉建初八年(公元80年),著名水利家王景主持对芍陂进行修治,重新恢复了陂塘灌田万顷的能力,还在石头上刻下诫词,使百姓了解法典禁令,并订立了一套“均水约束”的制度。
c.三国时期:三国时期芍陂已经有了稳定的岁修制度。曹魏屯田时,芍陂得到了很好的修治。曹操之后,魏主芳正为了扩大与孙吴作战的供需,派将领邓艾开拓田地以增加粮食总产量,邓艾十分重视发挥芍陂的作用,在芍陂北堤开凿大香门,开渠引水,灌溉田地。邓艾修治芍陂后,芍陂的灌溉面积逐渐扩大,芍陂周长120里(1里=415m),寿春成为当时淮南淮北的重要产粮中心。
d.两晋、南北朝:西晋太康后期,疏于对芍陂的管理,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修治。随后出现南北朝对峙的局面,受南北连年征战的影响,芍陂无人治理,灌溉效益锐减。齐至梁、陈期间,征伐不息,门阀士族横行,人民流离失所,这一时期的芍陂更是连年失修。豪门贵族乘机侵占塘内滩地,建房垦田,占垦之弊由此产生。
e.隋唐:隋开皇十年(590年),赵轨对芍陂进行了整修,将6座水门改建为36座,放水口门以下渠道总长约390km,最长的渠道约30km,灌溉面积恢复到五千余顷。唐肃宗上元年间,在寿州设置芍陂屯,获利颇丰,灌溉面积曾达到万顷。但唐末至五代,战祸连年,社会动荡,芍陂埂堤崩塌,水渠淤塞。
f.宋、元时期:宋仁宗年间,安丰知县张旨劝募富民捐粮济贫,征集贫民疏浚引水渠道,筑堤防御洪水,整修放水口门和灌溉渠道,使芍陂一度得到复兴。但北宋末年金人南侵,战火又起,引淠水入塘的渠道逐渐淤塞,山源河水量小且不平衡,随水入塘的泥沙日益增多,造成塘内严重淤积,大大削弱了芍陂的灌溉作用。元代专门在芍陂设有“屯田万户府”,才又使芍陂的灌溉能力有所恢复。
g.明、清时期:明代嘉靖年间,赵轨所开的36水门保存完好,灌溉渠道累计总长为783里(1里=576m),其中最长的达30km。但是由于芍陂上游水土流失,黄河夺淮又使芍陂泄水沟道被淤,加快了芍陂的淤塞,再加上豪强奸民在上游拦坝筑水,使得侵塘垦田之风愈演愈烈,隆庆年间芍陂已被侵占过半,万历年间芍陂塘面只剩下3/10,其余皆被垦占为田。万历十年(1582年),寿州知州黄克缵驱逐占垦户四十余户,将所开百余顷田地恢复为水域。此举虽然没能恢复“孙公之全塘”,但是却遏制住了占塘之风,使“百里”之塘,得留“半壁”。
明清以来在芍陂管理方面,已经形成了一种地方官府为主导、乡绅与民众积极参与的良好互动管理机制。明清时,设有董事、塘长和门头、门夫、闸坝看守者。董事、塘长由环塘士绅耆老充任,每年春秋两季,董事会同各段塘长公议塘务有关事宜,会议在孙公祠举行。遇到紧急情况,董事带领塘长相继赶办,汛期招集塘长昼夜巡守。塘长在董事领导下,分段管理塘务,如门闸启闭、集夫兴工、随宜修补等。门头由各门夫按年轮充,门夫按亩摊派。门头在接到塘长通知有兴修水利等工程时,召集门夫,赶往工地;平时则负责看守水门、修补门墙、更换门板等。闸坝看守者一般为贫苦百姓,公费盖房,佃种公田,负责看守闸坝、启放闸板等。历史上,康熙三十年(1691年),寿州司马颜伯珣先后七年修治芍陂,将36门改为28门,民间管理组织与塘规日趋完善,灌溉面积达五千余顷。雍正九年(1731年),寿县知州饶荷禧集合环塘士民的建议,创建了众兴滚水坝,修建了凤凰、皂口两闸。清代光绪年间,淠源河湮塞,涧水成为芍陂的主要水源,芍陂被占垦现象更加严重,陂周只存五十余里,灌溉面积只剩一千多顷。光绪三年(1877年),任兰生修治芍陂后,订有《新议条约》共16条,对工程管理、塘堤和口门的维修养护、用水制度以及岁修等作出了具体规定,并且订立了明确的奖惩制度,发给环塘农户,要求农户遵守该条约,这是维护基层灌溉秩序的乡规民约。此后,州同宗能征在陂侧立碑,列出6条禁令:禁侵垦官地、私启斗门、窃伐芦柳、私宰耕牛、纵放猪羊和罾网捕鱼[4],是约束环塘民众的水利规约。至清代末年,人稠地满,塘内淤积之地,皆垦为田,塘内洼地变成畜牧之所[5]。
h.民国:民国初年,芍陂的管理组织仍遵循清代的制度。1925年,受益农户举行首次塘民大会,通过了以实行分段管理为主要内容的表决案。1931年6月,由塘民大会选举产生了芍陂水利公所,所有成员经塘民选举后,报寿县政府备案委聘。20世纪20年代末期,芍陂灌溉面积仅有4000多公顷。1936—1937年,安徽省水利工程处通过疏浚淠源河、维修塘堤工程,将芍陂灌溉面积增至1.30万公顷,但因抗日战争等原因,到1949年左右,芍陂的灌溉面积又降到了5300多公顷。
i.新中国成立后:1949年以后,芍陂设置了专门的管理机构,实行统一管理与分级负责相结合,专管与群管相结合的管理体制,建立和完善了各项规章制度。1950年,整修了塘堤,堵复溃口,疏浚淠源河,灌溉面积达到1.06万公顷。1954—1957年,加高了塘堤,挖通了支渠和斗农渠共360条,灌溉面积增加到2.06万公顷。1958年,芍陂被纳入淠史杭工程总体规划,成为淠史杭灌区的一座中型反调节水库。1958—1959年,灌溉面积达到4.00万公顷。1962年以后,建成了淠东干渠,年年整修芍陂,灌区逐步配套。
j.21世纪以来:截至2013年底,芍陂灌区有干渠1条,分干渠5条,中型水库1座,小(1)型水库2座,小(2)型水库26座。灌区设计灌溉面积达7.41万公顷,其中自芍陂引水灌溉面积4.49万公顷。当前,芍陂灌区由寿县水务局安丰塘分局管理,经费由国家财政全额拨款。其中,蓄水陂塘、环塘水门及陂塘周边大部分渠道、闸坝由安丰塘水务分局管理;斗渠、农渠、毛渠的日常维护,水资源管理由渠系所在村落委员会进行管理。
芍陂灌排管护措施的历史演变见图1、表1。
图1 芍陂灌排管护措施的历史演变
表1 芍陂水利管理机构与制度的演变
续表
纵观历史,芍陂灌排系统的管护制度自西汉始成雏形,经历过战乱破坏和人为侵占、垦田,逐渐走向规范化、制度化的管理,形成了灿烂的灌溉农业遗产。自明清以来,民间管理组织逐渐形成,塘规民约日趋完善,不仅设有董事、塘长和门头、门夫、闸坝看守者,还签订了维护基层灌溉秩序的条约和协议,管理农户行为。民国时期成立了塘民大会,选举产生了芍陂水利公所,进一步加强了当地人民参与管理的主动性,促进了芍陂水利设施的兴建和维护,扩大了灌溉面积。观今宜鉴古,历史上芍陂的兴衰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水是自然的产物,但一方山水的水利振兴与当地为政者的管理密切相关[6]。国泰民安离不开农业灌溉,农业灌溉的效益离不开有效的灌溉管理。反思历史,许多次芍陂的衰落都是因为无人治理,使得当地人民没有组织没有约束。早在西汉就曾设陂官,到清代之前,芍陂水利设施的修建、管理等都是在官府的统一指挥下进行的。当一个朝代战乱频发,当管理者忙于朝代更迭时,芍陂的灌溉设施就会被闲置、破坏。豪强从自我利益出发,不顾广大民众私自占田,而为政者又不能采取长期的有效措施,占田之弊便延续了几个朝代,直接导致了芍陂面积缩减。
从芍陂的兴废变迁可以看出,要维持一个水利工程的完整功能,工程措施和管理措施应双管齐下,不仅要及时进行工程管护,还要制定科学、合理的管理措施,并组织当地民众参与水利工程管理,加强外部监督和自我检查。同时,灌溉管理制度需要与时俱进,根据经济的发展、人民的意愿进行整改。明清延续前朝的组织管理制度,多做已有工程的修补增改,没有形成相对成熟的管理制度,以致占田之风猖獗,芍陂大半塘面被侵占。清代后,在官府扶持下,以地方官为领导,设有多个管理人员类别,让乡绅等乡民参与到管理系统中来。如今提出的科学用水、计划用水、节约用水、智慧用水,都是根据目前国家需求提出的灌溉要求,只有与时俱进,制定合理的灌溉制度与管理制度,才能实现灌区水资源的综合管理,才能在管好水的前提下实现农业绿色发展与水资源的优化配置。
“河长制”被认为是当代维护河湖健康生命、实现河湖功能永续利用的重大制度创新[7],但芍陂的管护其实就是河长制的早期实践。古代在官府和贫民与地方豪强作斗争的过程中,一种有民间力量广泛参与的芍陂管理制度应运而生,形成了一种地方官府为主导、乡绅与民众积极参与的良好互动管理机制。在地方官府领导下,由董事义民、塘长和门头组成了陂塘民间管理体系。随后,芍陂的管护兼具官方与民间管理性质,相关用水管理、管理制度、经费来源与使用等规章制度逐步形成,完善的水利管理制度是芍陂灌溉农业持续发展运用的保障,有的延续至今,是当今“双河长制”的雏形。
我国工业化全面发展的时代,对河湖水环境水生态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双河长制”能全面加强河湖的管理与治理,能促进河湖水质的改善,水生态的修复,是顺应社会可持续发展,满足水环境治理需求的新时代水利事业发展方向。河湖水环境治理又是一项需要社会各部门各机构联合发力的工作,仅仅依靠单一部门很难发挥效果,但多部门工作又很难协调[8]。“双河长制”正好解决了这一难题,“官方河长”通过调度各职能部门,实现河湖管理与治理效益最大化,“民间河长”可吸纳更多的民间力量来参与到河流的治理当中,提高公众的环保意识和主动参与意识,真正提高治水效率。
从古至今,人水之争这一尖锐的社会问题,导致芍陂历代都在占田与反占田的斗争中发展。当豪强奸民在上游拦坝筑水、侵塘垦田时,芍陂逐渐被淤塞,上游水土流失加重,下游防洪排涝功能减弱,洪水频发;当人稠地满时,也皆侵塘垦为田,塘内洼地变成畜牧之所。此时,官民采取一定的管护措施,能在一定程度上疏浚河道、退田还湖、扩大芍陂的灌溉面积。即使是现代,经济发展和河湖保护两者之间也存在一些矛盾,同样存在着占田与反占田问题,即围湖造田与退田还湖。如随着土地资源的紧缺,沿河湖地区不仅是城市建设、房地产开发的优势资源,也是农业生产开发利用的稀缺土地,然而生态效益与“经济收益”不可兼得。
十八大提出生态文明建设这一发展模式,水生态文明是生态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2016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全面推行河长制的意见》,这一制度是维护河湖健康生命的有效举措,其中明确指出,严禁以各种名义侵占河道、围垦湖泊,全力恢复河湖水域岸线生态功能。2017年4月13日,长江委在武汉召开共抓长江大保护座谈会,之后各地相继实施的长江大保护战略中,均将退田还湖这一举措列入其中,力争保护水资源、改善水环境、修复水生态。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黄河时提出,要保障黄河长治久安、促进全流域高质量发展、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9];2020年,我国纪念“世界水日”和开展“中国水周”活动的宣传主题是“坚持节水优先,建设幸福河湖”[10]。幸福河湖概念的提出,让我们对河湖的治理与保护有了更高的要求,让我们对幸福生活有了一个更美好的向往。2017年开始,我国就大力推进河长制、湖长制的建设,提升河湖监管水平,目的都是为了河湖健康,打造幸福河湖,这也是从古至今河湖治理的重点。从中可以看出,幸福河湖的关键还是水的问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河湖幸福能富民强国,不幸福则会危及国家社会发展,危害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只有融入了那些能启发我们对河湖治理产生向好感觉的精神,才能体现幸福河湖的所有内涵,这也是水文化的真正魅力所在。
在长期的治水实践中,水本身早已不仅仅是一种物质,它也兼有精神的功能。丰富的水文化已载满了中华文化和民族精神,“爱水、惜水、护水”已成为自古至今社会进步、民族发展的重要举措和精神引领。
芍陂水利工程是中国水利史乃至世界水利史上的一颗明珠,熠熠光辉闪耀至今,在新时代仍发挥着巨大的效益,其灌溉管理与维护制度的历史经验与教训仍是十分宝贵的。从两汉到明清到当代,合理、妥善的管护制度,既关系到陂塘水利效益的发挥,使其在有限的灌溉水量条件下,能够灌溉更多的土地,同时,又是解决水利纠纷的一项重要措施,影响到陂塘的兴废存亡,其兴衰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制定合理的灌溉制度与管理制度,才能在管好水的前提下实现农业绿色发展与水资源的优化配置;“双河长制”是完善水利管理制度、提高治水效率的重大制度创新;退田还湖是维护河湖健康生命的有效举措;建设幸福河湖是“爱水、惜水、护水”治水理念的文化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