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挂釉
我小时候拥有过一抽屉的玩具。
这些玩具既有传统意义上的玩具,比如变形金刚、塑料兵人、弹球,也有一些我自认为是玩具的杂物,比如,一枚桃心样式的灯绳坠子,一颗能在夜晚发光的塑料珠子,或者诸如此类的其他破烂。
当年我最喜欢的一种玩法就是在脑子里建构故事场景,编排一些人物关系和情节。我耗尽自己的认知去为每一个有名字的角色设计最厉害的招式。人物丰富,剧情多变,再加上混搭的招式,可以让我的故事拥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最关键的是,所有的剧本都需要用我这一抽屉的玩具来实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声调、情绪、立场、出场语、口头禅,发出的招式还要有不同的“音效”,魔法枪炮要有风雷之响,刀枪剑戟必须是金属锵锵声。
但我妈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她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十一二岁的孩子没事就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胡叨叨:一会儿梗着脖子争论,一会儿捏着嗓子装柔弱,一会儿哀号“饶了我”,一会儿怒吼“受死吧”,再过一会儿可能连人话也不说,满嘴怪声,还时常有用力连续喷两分钟唾沫星子的情况。
她觉得我一把年纪了还在玩那些幼稚的玩具,是它们拖慢了我成长的步伐。于是在某一天,她决定清理掉这些她觉得没用的东西。
在我正忙着拯救世界的时候,我自己的世界却崩塌了。这个抽屉里的东西,有一些置换卑躬屈膝,有一些积攒耗费身心,有一些收集得来不易。它们的来历我一清二楚,它们的作用我了如指掌,哪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无论要扔掉哪个都是很痛苦的。而在我妈看来,它们都是可以扔的。
扔掉它们是一种背叛,它们曾经在我生命里扮演了无比重要的角色,在无数个无聊的日子里陪着我。然而,因为我“长大了”,它们就成了无用的垃圾,被弃如敝屣。
那些玩具顺着垃圾道滚落下去,我守在垃圾道前,不时有楼上的垃圾滚落下来,砸出一阵臭气,熏出我几滴眼泪。
若干年后,当我想起那个悲壮的傍晚,一个画面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夕阳西下,一个执着的少年坚毅地站在垃圾道前,他目光坚定,双手攥拳,身体前倾,微微弓着腰,橙色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不知道我给这个画面增加了多少带有感情色彩的渲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一刻我头一次对长大这件事有了困惑。
在那天以前,我一直认为长大可以让我具备更强的能力,做更多的事情,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在玩具被扔掉的那一瞬间,我隐约感觉长大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长大可能仅仅只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而且远远算不上有趣。它的“得到”大多是未知的,然而它的“失去”是可以预见的。
在我后续的所谓成长中,很多我认为重要的东西就像那一抽屉玩具一样,不断因各种理由被扔掉,而我心里的一些東西,也随着它们一同被扔掉了。
在成年人看来是垃圾的东西,我相信它们被留下来,在孩子心里一定有其意义。直到今天,我仍然坚持——很多“垃圾”,要留给孩子自己扔掉。
摘自微信公众号“露脚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