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怕十三岁

刘心武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爸爸：“外国人为什么害怕十三这个数？”

爸爸解释说：“这当然是一种迷信心理，外国人以为十三这个数不吉利，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

我可不甘心，心里结了个疙瘩。我十三岁了，长大了。我觉得周围的一切不再那么神圣，同时又觉得周围的一切格外神秘。

上小学的时候，我对老师有种畏惧感。上了中学，我可开窍了。老师跟老师可不一样。比如我们的班主任杨老师。要搁在小学我可不敢小看她。可现在我对她的“老底”一清二楚。开学不久，杨老师布置大扫除任务，我立即举手拆她的台，杨老师气坏了，挥手让我到校长室去一趟！什么？到校长室去？要搁在上小学的时候，一听“校长室”这三个字，我没准就得吓个半死，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怵，校长又怎么着？

我大摇大摆地在校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等着他开训。他却跟我闲扯开了。我们俩聊得挺欢，忽然杨老师来了。让我意外的是杨老师一开口，反倒是向校长表扬我。

正当我跟杨老师相处得不错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吴校长来班上宣布：“杨老师病了，以后由彭老师来代她的课。”彭老师的课又怎么样？我比往常更注意挑他的错。彭老师气得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说：“你不愿意听我的课，就出去！”

要是在小学，我非被这招吓哭不成。可现在我才不怕。出去？出去就出去！怎么着？我冷笑着，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众目睽睽下，我晃着肩膀走出了教室，并且在一股我自己也弄不清的力量的驱使下，又一直走出了学校。

我，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因为被老师轰出了课堂，流落街头……我想那些个编破电视剧的人这下可有得瞎编了：我因为流落街头，轻而易举地被教唆，从此堕落下去……自然，最后我经历了一番坎坷，总算浪子回头，又重新回到班上，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鼓掌欢迎。这时候会响起一首插曲：“回来吧，孩子！回来吧，孩子！你这迷路的孩子，快回到集体的怀抱……”最后，镜头上是我的大特写。因为演我的演员哭不出来，拍那个镜头的时候导演就往他眼眶里点眼药水……

咳，什么呀，我不禁笑出了声，我能因为让彭老师轰出来就变成小偷、流氓吗？笑话！

我真希望能遇上点什么新鲜的事，比如为别人打抱不平；再比如捡到钱包归还失主，失主感动得要命。可我又干吗非得扮演正面角色呢？那信托商店的收购部，挂着好大的一块牌子：谢绝参观。凭什么“谢绝参观”？我干吗不勇敢地闯进去？人家轰我，我也不走，我就是要参观……喏，前頭是一家储蓄所，干吗要给存钱的人利息呢？这不是鼓励不劳而获吗？我身上正好还有一毛钱，一毛钱给不给存？一个月给多少利息？

到头来我既没遇上什么新鲜的事，也没真的胡来，我走进一座百货商场，帮商场的师傅清扫场地。说实在的，我干得蛮快活。

傍晚，我溜溜达达地往家里走去，直到来到我家的房门口时，我才感觉出今天有些异样。我家的门没有掩实。我推门进去，就听到校长劝慰的声音：“要知道，十三岁的确是个可怕的年龄……”

十三岁为什么是可怕的呢？我走进去，发现屋里还坐着彭老师。他见了我，脖子上的喉骨直滑动，仿佛在这以前他一直有口气咽不下吐不出，这时才开始松快起来。只有校长表情很平静。他点点头说：“我也有过十三岁。可是我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我站在他们当中，对校长，也对爸爸妈妈和彭老师说：“我不大懂。不过，我可不怕十三岁！你们相信我吧，起码我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弄得你们一群大人都为我着急！”

妈妈发出一阵形容不出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

成长物语

少年的叛逆，被成长征服。

适用话题

叛逆期理解与宽容成长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