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名城，如何刚柔并济？

谷青竹

《庄子·知北游》篇载有一个故事：

东郭子问：“道在何处？”庄子答曰：“在蚂蚁洞中，在稗草堆里，在砖瓦碎石间。”

庄子之意，在于告诉东郭先生，道（事物的规律与本质）并不虚空地停留在高大上的地方，而要到平凡普通的日常事物中去寻求。

非唯治大国当如烹小鲜，在城市文明建设的过程中也要将目光投注于细微处。

民生细节无小事。无锡市文明办有个坚持已久的习惯，在每个季度伊始都要查看12345政务服务便民热线的统计报表—一张城市文明建设和社会治理的“晴雨表”。

在城市公共治理中，政府与公众的有效沟通占据重要地位。2021年5月17日，“无锡12345暨文明城市创建直通车”智慧创建平台投入使用。2021年10月，“无锡文明啄木鸟”互动平台正式上线。通过两个微信平台，市民可以文字记录、手机拍照等形式就城市文明提出投诉举报和意见建议。

开通以来，“智慧创建”平台共受理创建类工单数近8万件，涉及问题5.6万件。

“但比处理问题数量更能打动人心的，是政府响应的速度。”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院长、政治传播与公共关系研究中心主任于晶说。

作为构建城市肌骨的细胞，社区、学校、街头巷尾等基本单元都是组成城市形象的一块块拼图。在无锡，从关怀每一份需求背后的微幸福入手，于生活的方寸之间勾勒公共管理与城市治理的宏大命题，透露出的正是一座城市以人为本的脉脉温情。

曹张新村第一社区（以下简称“曹一社区”）的居民们最近很高兴。数九寒冬，社区腰鼓队和舞蹈队终于可以在温暖的活动中心开展练习。“以前队员们宁可去桥洞下面找块空地跳舞，也不会到小区里面。”直到2021年，曹一社区都因为设施破旧、乱堆乱放等问题而没有一个“可以下得去脚”的室内空间供居民休闲娱乐。这一情状是无锡484个老旧小区的缩影。而在中心城区梁溪就有361个此类社区，约占全市总量的3/4。

老城蝶变，于社区的微治理中可见万千。2020年9月，已有40余年使用年龄的曹一社区率先迎来环境综合治理。

怎么整改？以车库为例：需要无人化智能门禁代替专人值守以降低管理成本；需要扫脸和刷卡开门双管齐下以提升进出便利度；充电桩实现全覆盖后，更需要保证合理收费（一方面，1元可充电6小时，费用低廉；另一方面，每10分钟更新计费，可避免多扣多交）；空出的值班房则可以改为草包、工业盐等防汛、防火物资和水泵、铁锹、铲雪板等常用工具的应急仓库。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通过全区覆盖建立的157个“有事好商量”协商议事室，梁溪区对老旧小区中广泛存在的此类“琐碎又麻烦”的微问题进行了透彻地诊治，普遍实现了95%以上的居民满意度。

“决策在民”是该沟通机制的一大亮点：微治理避免采用政府自上而下集中推进的模式，而采取定期邀请的方式，由居民经过内部统筹后共同提出问题和诉求，通过社区党组织、居委会、物业、业委会或社区民警以及社会组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外部力量共同展开民主协商，最后形成决议。

于晶评价，这一模式的优点在于，让居民而非基层政府成为微治理全过程的决策主体，有利于更高效地达成共识；并且，以解决“问题点”代替面状强制推行，通过树立正面典型来带动其他单元跟进，充分尊重了居民的主觀意愿，有利于激发居民的积极性。

建造于2000年的惠山街道惠畅里小区共有74个楼道、885户居民，针对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议题，通过“有事好商量”协商议事机制，已有3个楼道增配电梯，在和谐的气氛下顺利跨出了问题解决的第一步。

“责任在民”则是另一在无锡基层治理中随处可见的特色。

针对老旧小区基础设施改善，街道构建了“四个一点点”的资金来源结构—政府补贴一点点，外界捐助一点点，公共收益负担一点点，业主自身承担一点点。

“因为居民出钱出力，更易产生保护公共设施的责任感。”滨湖区水秀社区党委书记、居委会主任尤静娜从过往的工作实践中得到了这个经验。

将协商议事机制从室内进一步灵活演化为“楼道口议事”和“广场百姓规划师”等利于宣讲和传播的形式，水秀社区通过激发居民的“主人翁意识”，采用设置募捐箱等方式为添设社区内道旁休息长椅、儿童娱乐区的部分设施以及分担楼道墙面粉刷的部分费用来筹集资金。

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管理学院院长何雪松表示，在宏观层面政府顶层设计的科学性与微观层面居民基层治理的创造力之间，应当形成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双车道”，以相互激发与结合的平等关系构建城市未来更加美好的宣言。

家住尚东雅园27栋的曹春芝阿姨退休后的生活很热闹。

作为“合益先锋”志愿者、居民组长、“金邻里”爱心缝纫队队员，在新吴区旺庄街道开展楼道微自治后，她即主动推举本楼栋开展文明工作试点，组成了一支9人楼栋“微管家”队伍先后进行了“楼栋安全巡查”“消防通道安全巡查”“烟花爆竹禁燃宣传”“不文明停车行为劝导”等多项工作。

“开始的时候，也有居民不理解。”曹阿姨坦言，“但邻居们都是端着饭碗可以聊天的熟人，通过我们耐心纠正，等环境改善的好处显现出来，大家就自然愿意配合。”

在逐渐归纳出“电动车上楼”“垃圾不入箱”“高空抛物”“遛狗不牵绳”等楼栋自治的难点后，大家口中“万能的曹阿姨”基于曾为纺织厂车间主任的工作经验，生发出了建立微自治规章制度的创意。

通过“微管家”议事小组多次协调，《楼道文明公约》诞生，目前112户居民中已有80户正式“签约”，通过率达2/3。亦有其他楼道开始复制推广这种居民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提升的微自治模式。

水秀社区的汪梅娟为同楼栋高龄且腿脚不便的侯师傅夫妇代买物品、照顾起居已有10年之久。在2021年社区网格员盘查楼栋时，她的爱心事例即在社区层面引发思考—在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的当下，基层如何推动构建一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理想家园？

其后，水秀社区老年食堂正式落成，以每人每餐10～12元的亲民价格提供每日更新的优质菜品，目前已有70多位老人办理年卡长期包餐。此外，一支全部由全职妈妈组成的服务队也已建立，专门为行动不便的社区老人进行代购代办和送餐上门等服务—由社区网格员进行协调，为需要帮助的老人就近配备一位“跑腿妈妈”，老人只需将需求写在装在家门口的白板上即可（省去不会用手机沟通的麻烦）。

同样立足于服务区域内“空巢”老人，无锡经开区也已开发出“空巢”老人到家慰问、“夕阳红”健康全知道、“大拇指”好家风训练营、“乐活桑榆”俱乐部和“银龄老伙伴”志愿小分队增能计划五大板块内容，清舒社区细化出1个慰问专项活动和18个分项活动，服务居民达600余人次。

作为2017年第六届江苏省道德模范提名、江苏好人，朱寿康已连续20年活跃在志愿者一线，完成服务时间约30958小时，协助打造了一支全国志愿服务示范团队—“无锡市民巡访团”。这支志愿者队伍既监督市民的不文明行为，也查找城管工作的不足之处，为无锡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退休老人组成了市民巡访团的半壁江山，此外还有与青年人结对进社区服务的老干部、老教师、老科技工作者、老医务工作者、老部队转业同志组成的“五老志愿团”。

在无锡，不仅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而且可以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在以“有闲”为第一特征招募志愿者之外，无锡亦在文明城市建设中不断探索志愿者服务功能的其他实现形式：

成立已近20年的无锡志愿者爱心车队是由出租车司机组成的又一支全国志愿服务示范团队，曾发起过“援助断指患者”“爱心送考”“拥抱孤儿过新年”等一系列社会公益活动，被称为“美丽的红马甲”。

走过10年儿童帮扶路的惠山地方税务局“爱心妈妈”志愿团，为需要手术救助的困难儿童筹措资金，活动范围已经遍布江苏、广西、四川、新疆等十多个省市。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太湖隧道开通后，无锡市邀请50余位优秀志愿者道德模范前往观看新年音乐会，还将制作以他们为主角的公益广告。”无锡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文明办主任商明表示，文明城市工作将盆景变成美景、将美景变成风景的过程中，既要发挥志愿者们的关键力量，也不会忘记在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的双重层面对他们予以礼遇。

在旺庄街道掀起的第四届“微爱旺庄”社区微治理项目（11个）和楼道微自治项目（16个）中，有个独特的参与方频频现身—无锡村田电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村田电子”）。

这家于2017年获评全国文明单位的企业，在无锡有近万员工，其中有不少居住在旺庄街道。此次走进基层参与微治理，村田出资40万元的同时，还挑选了12个项目与社区分别结对，发动企业员工参与到社区服务中。

“换楼道的灯泡或者进行绿化修整，这样的事切口虽小，但价值深远。”村田电子有限公司工会主席万志强认为，企业社会责任的践行并不是空喊口號的形式主义或装点门面的形象工程，而是要了悟这是社会、员工和企业的共赢之举。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在坚持为无锡科技职业学院捐助仪器设备、提供奖学金和企业实习岗位十多年后，村田电子陆续收获了一批契合企业需求、认同企业理念的毕业生。

“无心插柳柳成荫。”万志强坦言，在招工难、用工荒的大背景下，村田电子能在周边区域保持较高的招工率与其长期的社区公益实践密不可分。

对此，何雪松认为，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过程也是其对内形塑企业文化、对外形塑企业品牌的过程。

“文明道德，不应该有任何一方只是单方面付出。”他指出，社会治理的主体在参与建设的同时也理应享受红利。“这才是共建共治共享的内涵。”

从曾为纺工大院的曹一社区，到有很多“村田人”居住的春潮园第二社区，可以看出因职业而形成聚居的群落里，人的社会属性与生活属性之间发生了高度交叠—企业作为经济组织参与社会治理的空间由此产生。

根据《2021无锡统计年鉴》，在制造业名城无锡，2020年全市共有制造业企业7001家，工业从业人员占全市总人口的比例则达到了49.2%。

一座制造业城市建设文明之路的过程中，作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一份子，企业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旺庄街道党工委书记黄锡渭表示，在社区微治理的过程中，居民做主唱大戏，街道是协调资源、牵线搭台的老娘舅，其间亦有许许多多个“村田”式爱心企业在出钱出力。

一方面，是产业大发展中车间机器的精密运转和云端数据的逻辑迭代；另一方面，是以人为主体的现代企业与社会基层携手共建时掌心传递的徐徐温热。通过细胞单元的微治理形成产城人的紧密结合，以文明、幸福、舒适、宜居为内核的高质量发展才是城市招才引智和招财引资的“杀手锏”。

在无锡市争创全国文明典范城市座谈会上，无锡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李秋峰表示：“无锡文明城市创建以建成人民满意的幸福美好城市为出发点和落脚点。”

硬核的创新型制造业名城，正不断彰显其人文和温情的一面。

（南风窗长三角研究院研究员陈莹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