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三次理论转换

2022-02-16 12:40:44白志鹏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恩格斯妇女马克思

白志鹏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马克思恩格斯理论中蕴含着丰富的关于妇女解放的观点,如“异化劳动”“两种生产”“性别分工”“家务劳动社会化”等。后来的女性主义学者对这些观点进行了深入的挖掘和较大程度的发展,但在有些观点的阐发上缺少一种整体性的理论视角,忽视了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内在逻辑脉络,遮蔽了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真正实质。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到《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简称《起源》),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经历了从以“类”解放为核心的抽象人本主义,到基于生产理论的一般原则,再到以原始人类学为主要内容的历史科学的转换。对此加以考察,能够加深对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脉络的理解和把握。

一、抽象人本主义

布洛赫曾在《希望的原理》中指出,马克思主义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寒流”,一条是“暖流”,“寒流”指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暖流”指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取向——人的解放。马克思恩格斯从强调类本质的人本主义,到基于生产理论的唯物史观,不断深入社会历史的现实维度之中,不断加深自己理论解答社会历史的研究效力,完成了“暖流”“寒流”的交汇,在现实历史中为全人类自由找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在马克思恩格斯早期文本中,虽然没有对妇女解放问题进行过专门的论述,但却对“人类解放”议题着墨较多。妇女解放议题正是内嵌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人类解放的讨论之中,沿着“人类何以解放”的思考脉络而逐渐展开的。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之前,马克思对人的解放问题的研究还主要是以人本主义的逻辑展开的。大学时期,马克思加入了鲍威尔、施蒂纳等人组办的“博士俱乐部”,并以青年黑格尔派“自我意识”的立场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论文。《莱茵报》时期,马克思不断遇到“物质利益的难题”,“苦恼的疑问”促使马克思意识到纯粹的理性认识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合理的逻辑并不能产生合逻辑的现实。由此,马克思借助费尔巴哈哲学理论资源,完成了从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向费尔巴哈的一般唯物主义和人本主义理论转变,并在人本主义的理论框架下展开了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和对人类解放议题的讨论。在这一阶段马克思理论的“寒流”就是以费尔巴哈人本学为主要内容的人本主义。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认识到现实的市民社会与国家观念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如果仅仅停留于法的理念层面,现实中人的关系将无法解释,人的解放也不可能实现。由此,马克思提出了不是国家支配市民社会而是市民社会的原则支配国家的观点,“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自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1]。马克思深刻洞悉到了黑格尔法哲学中对市民社会和国家关系的颠倒,看到了黑格尔将人类“自由的现实化”寄托于“自在自为的国家”的理想化、形式化特征。在之后的《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以“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口号,对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作了区分,并讨论了人类解放的可能性。马克思提出人类解放的可能性在于形成一个世界历史意义上的普遍阶级——无产阶级,只有借助于无产阶级革命才能实现人本质的复归,才能实现人的解放。马克思在这一阶段对人的解放这一议题的讨论,主要是在费尔巴哈人本学立场上围绕着人本质的复归这一问题展开的。尽管马克思看到了无产阶级作为人类解放的主体地位,但马克思并未深入到“市民社会”中阐释无产阶级作为人类解放主体的原因,也没有讨论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可能性等问题。

在《手稿》中,马克思一方面以人本主义为理论基点构建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另一方面也使用古典经济学的相关概念对异化理论加以佐证论述。马克思以类本质—异化—类本质复归的哲学逻辑展开了对社会历史的阐释,其中穿插了诸如“资本”“工资”“劳动”等政治经济学范畴并加以具体论证。马克思将“类本质复归”的逻辑进程与“共产主义”的现实历史环节相结合,提出只有消灭私有制,将劳动产品归还给劳动者自身,消除异化,才能实现人类解放。马克思还讨论了妇女解放的相关问题,他将妇女解放和社会历史发展联系在一起,“人对人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人对妇女的关系……从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人的整个文化教养程度”[2]184。一方面,马克思认为基于人本质的“自然”状态并不会产生男女隔阂,只有在私有制的异己力量面前,人与人自然的平等关系才会被打破,这样才会历史性地出现阶级不平等、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状况。另一方面,马克思把妇女的地位看作是人类认识并控制外部环境的历史指标,是社会从必然走向自由的标尺。虽然马克思在《手稿》中对人类解放或妇女解放问题的研究主要是在人本主义的道德批判视角展开的,但是马克思已经开始使用政治经济学的相关概念进行论述。马克思对人类解放事业的描述从原来思辨性的内在逻辑的运演逐渐转变为运用古典政治经济学概念的外在实证式研究,马克思逐渐告别以往由人本学为基础构建起来的自由路径,逐渐深入到市民社会中剖析历史运行的机制,以求为人类解放、妇女解放找寻一条现实路径。

马克思恩格斯在《提纲》之前的文本中主要还是站在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角度看待人类解放、妇女解放问题的。人本主义虽然将人从思想的“铁笼”里解放出来,肯定了人自身的价值,但其批判效力是有限的,因为它只停留于应然层面的社会构想,并不能在现实社会层面作出任何具有重构性意义的批判,尽管其言辞激烈,但对于现实社会的变革、妇女解放却无能为力。如何加深人本主义的批判效力,将“寒流”的分析方式进一步深化到历史现实维度,是马克思恩格斯之后在《提纲》和《形态》中所要解决的问题。

二、生产理论一般原则

《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起点,是生产理论诞生的“前夜”。马克思在《提纲》中彻底告别了费尔巴哈人本学,批判了费尔巴哈将自然界永恒实体化,将人本质的理解诉诸思辨化的感性实体的做法。马克思在《提纲》中以“从主体出发”的“实践”范畴为核心,概述了新哲学的基本内容。“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501,只有从感性现实的人的社会实践的角度出发,才能够真正理解社会生活,才能够真正解答人类解放和妇女解放问题。但只停留于实践层面的论述对人类解放是不够的,还需要进一步深入到社会历史中的具体运行机制中,将“实践”进一步具化,才能具体地解答历史,并给予人类自由解放以真正的哲学依据。马克思在《形态》中把这一原则进一步推进,将“实践”具体到经济生产领域的生产方式,从生产理论出发为人的解放和妇女解放找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

马克思在《形态》中批判地接受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社会分工”等观点,将现实的人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作为理论的基点,并在现实的人的生产活动的基础上,提出了全面的生产理论。同时,马克思也阐发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之间的关系、生产力和交往关系的关系;提出了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认为共产主义是一种“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实践。至此,马克思恩格斯确立了基于生产理论的唯物史观一般原则。确立生产理论的一般原则的变革意义在于:一方面推翻了思辨性质的旧哲学,颠覆了旧哲学“意识决定生活”的认识架构,基于生产理论的“寒流”得以确立;另一方面,基于现实的人的物质生产方式去分析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历史运行的机制及人的自由解放等问题的逻辑范式,能够为人类解放、妇女解放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形态》中虽然直接谈及妇女解放问题的论述很少,但《形态》中确立的基于生产理论的唯物史观为妇女解放问题提供了基本的解释框架,在生产领域寻求历史根源的逻辑为切入妇女解放问题提供了理论基点。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讨论中,生产理论的一般原则对妇女解放的重要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确立了女性的历史主体地位。西方早在18世纪就已经出现了提倡性别平等的资产阶级女权思想,资产阶级女权思想虽然将性别压迫问题带入大众视野,但并不理解性别压迫的实质。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才能明白《形态》中确立的生产理论对妇女解放议题的变革意义。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确立的生产理论将物质生产作为历史的前提,将“物”不看作“物本身”,“历史”不看作“历史本身”,而是聚焦于“物”和“历史”背后不在场的、历史的社会关系。这种哲学的视角颠覆了以往看待历史的方式,将“性别本身”的研究引入经济生产领域、社会关系领域中,使得性别问题以一种历史的、社会的视角呈现出来。《形态》中指出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在这一生产活动中女性与男性并无区别,两者都参与到历史的生产中,这就意味着女性也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参与者和贡献者。不仅是物质生产本身,而且由新的需要引起的生活资料的再生产、人的生产、交往关系的生产,女性都与男性一样参与其中。尤其是女性参与的“人的生产”——作为人类历史进步的重要部分,却被以往的宗教观念、封建思想所遮蔽,将女性视为单纯的生育工具,将女性生育儿女的劳动地位抹杀。唯物史观的生产理论为女性确立了历史地位,批判了以往对女性的道德诋毁,使得女性在生产中的历史主体地位得以凸显出来。

2.明确了妇女受压迫的历史维度。马克思恩格斯以分工为线索阐发了女性受压迫的历史过程,“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发地或自然地形成的分工”[2]534。由于男女在生理方面的差异,原始社会出现了男女之间不同的“自然分工”,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私有制的出现,自然分工逐渐转变为社会分工,女性逐渐从属于在社会分工中占有优势的男性。“与这种分工同时出现的还有分配,而且是劳动及其产品的不平等的分配(无论在数量上或质量上);因而产生了所有制,它的萌芽和最初形式在家庭中已经出现,在那里妻子和儿女是丈夫的奴隶。”[2]536由此可见,女性受压迫不是一成不变的历史事实,而是社会历史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将历史维度带入到妇女解放议题之中,他们对性别分工的阐释,明确揭示了妇女受压迫的历史根源在于私有制和分工,为妇女解放运动提供了历史依据和理论支撑。

3.强调了女性的主体意识。西方女权主义学者认为,马克思对妇女解放问题虽重视经济方面的研究,但缺少一种文化或意识层面的解读。其实,这种理解是有问题的。虽然马克思并没有直接提出女性的主体意识等观点,但在《形态》中确立的基于生产理论的唯物史观解释框架并没有将人的意识排除在理论之外,“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示”[2]550,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女性在生产资料上依附于男性,在思想意识上也就依附于男性,因而女性自身缺乏主体意识。女性从出生开始便接受“父权制”文化的教育,父权制社会塑造了一个顺从父权、服务于父权的女性角色,但事实上女性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受制于社会存在,受制于男女不同的物质生产活动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生产关系。因此,要实现女性意识的自觉,绝不是仅仅通过教育就可以实现的,如果无法彻底铲除女性受压迫的“社会存在”根源,即消灭私有制,女性意识将不可能独立和觉醒。

4.确立了妇女解放的实现途径。一方面,共产主义是改变现实的运动,“‘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2]527。由于性别压迫产生于特定的社会生产活动中,因此只通过精神批判,妇女解放是无法实现的。对马克思而言,对性别压迫的批判、解释和建构,必须深入到社会历史生产本身,才能有意义。妇女解放不是头脑的自由和逻辑概念的演绎,而是基于生产理论的现实手段,只有以以往历史的“历史关系”为前提,妇女解放才能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形态》揭示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在于私有制,这意味着阶级问题和妇女受压迫问题的同源性,这也决定了妇女解放是包含在消灭私有制的阶级解放之中的。总之,妇女解放的可能性在于以以往历史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为前提,消灭私有制和分工。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以往历史因阶级、性别带来的不平等社会关系将会消失,“人们将使交换、生产及他们发生相互关系的方式重新受自己支配”[2]539。

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虽然对妇女解放的直接论述较少,但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唯物史观理论体系。唯物史观生产理论的诞生为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奠定了理论基础,间接地引导形成了妇女解放思想的基本逻辑架构。基于生产理论的妇女解放思想回应了早期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和女权主义的理论思想,粉碎了空想社会主义关于妇女解放的设想,使得妇女解放议题的讨论从政治权利领域回到经济生产领域,妇女解放途径的实现从未来社会的假设转变为切实可行的共产主义实践,这对妇女解放问题而言是一次真正的理论变革。

“在思辨终止的地方,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2]526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虽然在《形态》中有一些语句涉及妇女解放问题,但《形态》中的妇女解放思想是对唯物史观生产理论解释结构的一种延伸解读。《形态》中虽然已经确立了哲学高度的生产理论一般原则,且这种原则对于解释历史是必要的,但仅仅停留于此是不应该的,马克思的这些解释带有一般人类学的意义,即强调对人类历史的一般解释维度[3]。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释整个历史过程,这种一般维度的解释模式在论述宏观历史进程时是有效的,但这种生产理论作为一般规定的抽象,如果不经过具体社会规定的综合,很难摆脱理论假说的设定而成为一门科学。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要确立这一唯物史观的生产理论原则、确立妇女解放的真正科学,马克思恩格斯必须更进一步,必须对“成文史的史前”的妇女受压迫的历史事实作出更为具体的考察。

三、具体历史科学

随着19世纪后半叶人类学研究资料的增多,马克思开始着手考察“成文史的史前”的历史,以补充和完善在《形态》中确立的唯物史观。马克思一接触到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就立马表达了“打算联系他的……唯物主义的历史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来阐述摩尔根的研究成果”[4]15。恩格斯称赞摩尔根与马克思得出了相同的结果:“摩尔根在美国,以他自己的方式,重新发现了40年前马克思所发现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并且以此为指导,在把野蛮时代和文明时代加以对比的时候,在主要点上得出了与马克思相同的结果。”[4]16《起源》使得《形态》中已经成形的唯物史观的“成文史的史前”历史摆脱了假说状态,同时也让《形态》中引申出来的妇女解放议题以实证式的考察具体地展开。

《起源》将马克思恩格斯的妇女解放思想以完整的理论版式呈现了出来,同时也阐释了“成文史的史前”阶段女性受压迫的历史成因和妇女解放的现实可能性等问题,因而使得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完成了从生产理论的一般原则向具体历史科学的转变。《起源》将《形态》中确立的生产理论一般原则在妇女解放的论域中具体地展开,对妇女解放问题在以下几个方面作了进一步的完善。

1.补充完善了女性受压迫地位的历史成因。恩格斯在对家庭形式的考察中勾勒出了妇女地位的历史变迁。摩尔根在对易洛魁氏族的考察基础上,发现了父权制家庭存在之前有一段母权制氏族阶段。原始社会中生活物质资料比较匮乏,对于劳动力人口的需求很大,由于当时处于群婚制家庭,“在不能确认生身父亲的条件下只承认生身母亲意味着对妇女即母亲的高度尊敬”[4]60。同时,由于女性从事的采集生产更为稳定,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但随着生产工具的进步,农业和畜牧业成为人类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男性体力的优势展现出来,男性成为氏族生产活动的主要承担者。随着剩余产品和私有制的出现,男性逐渐占有了更多财富,妻子和孩子沦为丈夫的财产,社会确立了以男系为中心的专偶制家庭以确保父亲财产由其子女继承。至此,女性失去统治地位,沦为男性的附属,父权制社会开始塑造服务于父权的“新女性”。《起源》中恩格斯运用当时的人类学的发现,具体考察了原始社会中的家庭形式的演变和女性地位的变迁,补充和完善了《形态》中确立的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框架,为妇女解放思想提供实证科学的依据,使得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脱离理论假设的状态,成为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科学。

2.进一步完善了“两种生产”理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形态》中,首次提出了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的生产,恩格斯在之后的《起源》中在对人类原始社会的实证考察基础上,对此作了进一步阐发:“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4]15这里“两种生产”的论述,是指在一般历史过程中,物质资料的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作为推动和制约社会发展的两个方面,两者相互作用且内在统一。“两种生产”理论直接肯定了女性在生育儿女中的劳动价值和历史作用,确立了女性在历史生产过程中的主体地位。《起源》中确立的“两种生产”理论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唯物史观,进一步阐释了妇女在历史过程中的主体地位,也为妇女解放议题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

3.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专偶制。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婚姻关系,“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5]34,恩格斯在《起源》中将这一批判进一步展开。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下的专偶制发展了“整个过去的世界所不知道的现代的个人性爱”[4]82,男女享有一定程度的婚姻自由。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下的专偶制隐藏了男女不同的经济地位。资本主义社会的专偶制婚姻形式,不是以自然条件为基础,而是以私有制为前提的。婚姻原本是人与人之间直接的感情形式,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却沦为了男女利益的“角斗场”。由男性主导的公共领域的社会生产被资本主义社会赋予更多价值,由女性主导的私人领域的家庭劳动和人的繁殖的价值被资本主义社会所隐藏,在经济中处于劣势的女性必然在婚姻斗争中处于下风。因此,恩格斯指出:“专偶制的起源……决不是个人性爱的结果,它同个人性爱绝对没有关系,因为婚姻和以前一样仍然是权衡利害的婚姻。专偶制是不以自然条件为基础,而以经济条件为基础,即以私有制对原始的自然产生的公有制的胜利为基础的第一个家庭形式。”[4]77-78这种专偶制的基础是经济的,也就是建立在男女之间不同的生产方式的基础上的。因此,这种专偶制只是限定妻子的、单方面的专偶制,而并不限定丈夫的“公开的或秘密的多偶制”,且这种专偶制是以卖淫和通奸作为补充的。

4.进一步完善妇女解放途径。“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4]88,在原始社会中,女性的家务劳动和男性的生产活动都属于公共领域的劳动,但是随着男性所生产的生活资料的增加,剩余产品的出现,妇女的家务活就被划入私人领域的劳动,失去了公共劳动的性质,成为男性公共领域生产的附属品。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现有阶段实现妇女解放,就必须让女性回到公共领域的生产,参与到公共领域的社会生产劳动中去。但现实情况是女性很难充分参与公共领域社会生产,“如果她们仍然履行自己对家庭中的私人的服务的义务,那么她们就仍然被排除于公共的生产之外,而不能有什么收入,那么就不能履行家庭中的义务”[4]87。妇女参与社会工作本身存在着一对不可化解的矛盾。一方面,妇女在家庭中的家务劳动的生产对资本主义社会是必不可少的,资产阶级需要妇女的家庭劳动这种极低的成本,来维持资本主义的运行。另一方面,生产的扩张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参与进来,而女性作为生产劳动力后备军的地位就显得十分重要。正是由于这对矛盾,导致女性承受着家务劳动和社会生产的双重负担。恩格斯指出:“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4]181但在现有的前提下,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家务劳动的社会化,女性充分参与社会生产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虽然如今很多女性都参与到了社会生产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通过渐进式的改革而实现最终的女性解放。我们需要看清楚资本主义社会下,妇女受压迫问题的矛盾根源所在,在此基础上去审视其他社会因素。因此,只有重新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从属于女性的个人领域的家务劳动才能变为公共领域的劳动,女性才能够不受法律、国家、意识形态等其他因素的约束,充分参与到社会生产中去,重新占有社会生产的主体地位,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性别平等。《起源》沿着唯物史观的生产理论的逻辑线索和理论结构,将《形态》中建立的妇女解放的理论框架进一步完善,为之后的西方女权主义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础和理论资源。

在《起源》中,恩格斯沿着《形态》中确立的生产理论一般原则的解释结构,用人类学的证据补充了妇女受压迫地位历史成因的说明,完善了《形态》中所提及的“两种生产”理论,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下专偶制的虚伪性,并将妇女解放途径从人类解放中分化出来,提出了女性参与社会生产、家务劳动社会化的解放途径。《起源》中的妇女解放思想是对《形态》中生产理论的一种合理延伸解读,也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整体阐发。

四、结语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理论中有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就是全人类自由解放的价值诉求,妇女解放议题也正是随着这条线索走进马克思恩格斯的视野之中,并一步步深入下去的。从马克思早期文本中的人本主义立场,到《形态》中确立的基于生产理论的一般原则,再到《起源》中基于实证的历史科学的妇女解放思想的完整提出,我们可以清楚地把握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生成脉络。在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生成过程中,《形态》确立的生产理论的解释结构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使得妇女解放议题能够深入到具体的社会现实层面,在经济生产领域找寻问题的缘由和解决途径,这对妇女解放议题来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变革。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结构式的理论框架使得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内容更具有弹性,拥有更广的解释范围和更深的解释效力。《起源》中基于原始人类学的历史科学对妇女解放问题的阐释,不仅证实了生产理论一般原则的解释效力,拓展了生产理论一般原则的理论界域,也使得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成为真正的科学。我们应该从人本主义—生产理论—历史科学这条逻辑脉络出发,审视和解读马克思恩格斯在《起源》和其他著作中阐扬的一些有关妇女解放观点,避免对马克思恩格斯妇女解放思想的某些概念和词句进行一种孤立式的解读或者任意连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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