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莎拉·科普兰,[美国]詹姆斯·费伦,刘巨文(译)
(1.麦克尤恩大学 英语系,加拿大,阿尔伯达省 埃德蒙顿 T5J5E8;2.俄亥俄州立大学 英语系,美国,俄亥俄州 哥伦布 43210;3.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我们从两组相互关联的观察结果开始,第一组是关于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未被充分研究的关系,第二组是关于小说中的读者修辞模式。这种修辞模式首先由彼得·拉比诺维茨(Peter J.Rabinowitz)提出,后来由詹姆斯·费伦(James Phelan)改进。(1)参见Peter Rabinowitz. “Truth in Fiction: A Reexamination of Audiences.”Critical Inquiry 4(1),1977: 121-141;James Phelan. Narrative as Rhetoric: Technique, Audiences, Ethics, Ideology.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6;James Phelan and Peter Rabinowitz. “Reception and the Reader.” in Narrative Theory: Core Concepts and Critical Debates. David Herman, James Phelan.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2:139-143;James Phelan. “Fictionality, Audiences, and Character: A Rhetorical Alternative to Catherine Gallagher’s ‘The Rise of Fictionality.’”Poetics Today 39(1), 2018: 113-129.阿尔伯特·加缪(Albert Camus)在他的中篇哲理小说《堕落》(2)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New York: Vintage,1991.中提供了叙述者-受述者关系的一个突出例证。加缪安排了一个叙述者人物克莱门斯,当他意识到他的受述者——一位访问阿姆斯特丹的不知名的巴黎律师,并没有依他预期的方式给予回应时,克莱门斯逐渐拆改了他的讲述轨迹。换言之,加缪没有在讲述者和倾听者之间建立一种确定而牢固的关系,而是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动态的、逐渐展开的关系。我们如何才能解释这种关系的性质、功能和最终目的,以及其他作者作品中的相关问题呢?
修辞理论分支源于詹姆斯·费伦对叙述的定义,即“某人在特定场合出于某种目的告诉别人某事发生了”(3)James Phelan. Narrative as Rhetoric: Technique, Audiences, Ethics, Ideology.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6:218.,不出意料,对叙述小说读者给予了相当多的关注。该传统(4)该传统可追溯至亚里士多德,但其在当代的繁荣始于20世纪中叶芝加哥新亚里士多德学派的工作(相关更全面的讨论,请参阅James Phelan. “The Chicago School: From Neo-Aristotelian Poetics to the 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 in Theoretical Schools and Circles in the Twentieth-Century Humanities: Literary Theory, History, Philosophy. Ed. Marina Grishakova and Silvi Salupere. New York: Routledge,2015:133-151)。其他一些重要的当代修辞理论家的观点与新亚里士多德传统的观点部分重合但不完全一致,这些理论家是亨里克·扎特伯格·尼尔森(Henrik Zetterberg-Nielsen)、斯特凡·伊维尔森(Stefan Iversen)、理查德·沃尔什(Richard Walsh)和迈尔·斯滕伯格(Meir Sternberg)。中的修辞理论家会指出加缪暗中邀请他的真实读者(actual readers)加入两个读者(audiences)来讨论加缪的实践。第一个是叙述读者,即故事世界中的观察者位置,读者从这个位置把克莱门斯和他的受述者视为在那个世界中自主行动的人。叙述读者内嵌于第二个读者,即处于作者的读者中加缪修辞行为的受体位置。读者从这个受体位置,依靠克莱门斯与他的受述者均为加缪创造这一默认知识来运作,试图理解掌控那些创造的意图。在一些叙述读者从观察者角度发现叙述者讲述中存在一些差异的案例中,使用该模式的修辞理论家也会指出“理想叙述读者”可能存在。理想叙述读者只会从表面上接受叙述者的讲述。在《堕落》的案例中,修辞理论家会通过询问读者对克莱门斯叙述的反应程度来检验克莱门斯的受述者与加缪的叙述读者间的关系。他们的问题是,克莱门斯的受述者在多大程度上(如果有的话)与他的理想叙述读者一致。
我们认为这种读者模式有很多值得推许的地方,但仔细研究加缪的实践,实际上还有许多其他作家,包括创作以说话者和现场听众为特征的戏剧性抒情诗诗人们的实践,都表明仍需要对其进行一些修订和扩展。我们提出的第一个修订是用理想受述者的术语和概念替换理想叙述读者,我们将其定义为叙述者希望对之讲话的受述者。请注意,“理想”一词取决于语境:我们判断一个受述者是否理想,不是根据一些文本外的规范标准,而是与叙述者的交流情境以及他们关于和为了他们听者的假设、期望和愿望有关。在大多数文本中,理想受述者是对讲述认知、解释和评价与叙述者一致的人。(5)我们说“在大多数文本中”是因为叙述作为修辞的基本前提是讲述者为获得某些效果而设计讲述过程,并且通常需要有同情心的读者才能使那些效果发生,但我们也可以想象讲述者设计文本是为了诱发争论,在这种情况下,期望的读者不会有同情心,反而会更具敌意。有关这一点的更多信息,请参阅下面我们对《不情愿的原教旨主义者》的讨论。总之,理想受述者是具体分析的与特定叙述者、特定文本相关的构造:在这个特定的叙述情境中,这个特别的叙述者,希望他们在对谁讲话。
这种改变意味着,我们与其追问克莱门斯的受述者和理想叙述读者间的关系,不如追问他的真实受述者与他希望的受述者间的关系。更明确地说,我们将聚焦于加缪如何利用克莱门斯对两者之间的内含的间隔意识来推动克莱门斯的叙述转变和这些转变如何影响叙述读者和作者的读者,以及最终寻求加入那些读者的真实读者的反应[我们后边将这部分真实读者称为修辞读者(rhetorical readers)]。(6)我们意识到并非所有读者都渴望成为修辞读者,我们也不会争辩说所有人都应该这样。但该术语确实收获了一大批读者,他们发现遵循作者的指导是有价值的。我们也没有声称我们赋予修辞读者的行为是他们独有的。
此外,该提议还对拉比诺维茨-费伦(Rabinowitz-Phelan)修辞模式产生了连锁反应,导致模式对其所认定读者之间关系的看法方面发生了一些变化。第一,用理想受述者代替理想叙述读者,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真实和希望的受述者间可能存在的广泛关系,变化范围可以从完全一致到彻底分裂。第二,认识这一变化范围反过来又表明作者对受述者的使用进行更具通用性分类的价值,可以指导我们理解那些用法如何影响修辞读者的活动。例如,当加缪在克莱门斯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构建间隔时,修辞读者会形成双重关注:除了密切观察克莱门斯故事(被叙)的人物、事件和其他方面外,修辞读者同样关注他的表现(叙述行为)的现在时展开。这种双重关注的结果是修辞读者对克莱门斯、他叙述的事件和他叙述的行为产生多层次(例如认知、情感、伦理和意识形态的)反应。
接下来,我们将通过以下几个方面详细阐明这些观点:第一,进一步澄清我们如何修订和扩展拉比诺维茨-费伦的小说读者模式的提议;第二,列出我们对叙述者-受述者关系的通用分类;第三,使用该分类法分析作者如何配置真实受述者、理想受述者和修辞读者之间关系的一些突出例证。通过这样做,我们试图唤起人们对叙述者-受述者关系这一丰富资源的新关注,并扩大这一修辞理论分支的解释力。
尽管我们最终关注的是修辞理论,但我们现在把注意力投向杰拉尔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关于受述者的开创性工作。1973年,普林斯通过确定叙述者读者的存在和潜在重要性,对叙述话语的叙述学说明做出了重大贡献。普林斯将受述者定义为叙述者的听者,一个书写在文本之中的实体,与叙述者一样处于同一故事层面。普林斯提请注意受述者在叙述信息从作者通过叙述者传递到隐含和真实读者中的重要中继功能。其他叙述学家也借鉴了普林斯的做法,并且实际上,受述者概念已成为叙述分析的一般特征。(7)作为说明,我们仅仅提及跟随普林斯工作的三个贡献:(1)在《性别化干预》中,罗宾·沃霍尔(Robyn Warhol)(1989)确定了19世纪中期英美小说家的性别与他们处理异故事叙述的叙述者与受述者关系之间的联系。沃霍尔发现,男性作家倾向于使用疏离性策略来建立这些关系,而女性作家则使用吸引性策略。在结论部分,我们会回到沃霍尔的工作。(2)在《谈论小说》(2001)中,艾琳·卡肯德斯(Irene Kacandes)将受述者混入她更大的当代小说概念,即作为真实作者和真实读者之间的对话。她的案例研究包括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格特鲁德·科尔马(Gertrud Kolmar)的《犹太母亲》和加缪的《堕落》。(3)2014年,苏珊·S·兰瑟(Susan S.Lanser)扩展了概念和术语“受述者”的应用范围,提出《纽约客》作为一个整体可能有一个受述者,尽管杂志本身不是一个叙述,因为受述者概念强调关于交流语境的重要问题。另见普林斯在其《重访受述者》(1985)中引用的对此概念的评注(Gerald Prince. “The Narratee Revisited.”Style 19(3),1985:299-303)。Irene Kacandes. Talk Fiction: Literature and the Talk Explosion.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1; Susan Lanser S. “A Prince for All Seasons, with Notes toward the Delineation of a New Yorker Narratee.” Narrative 22(3),2014:289-297.
1977年,拉比诺维茨就叙述者对之讲话的人物提出了“叙述读者”这一术语,但他强调了他的概念与普林斯的“叙述读者”之间的关键区别。拉比诺维茨将叙述读者视为“文本迫使读者接受的一个人物”,而普林斯的受述者是“被读者视为‘客观事实’,一个经常被邀请充当叙述者和读者之间中介的独立的人”(对于拉比诺维茨的“迫使”,我们替换为“邀请”)。如上所述,在承担叙述读者人物时,真实读者对小说中人物和事件的反应就好像它们是真的一样。拉比诺维茨模型中的真实读者同时承担着另一个人物,即作者的读者人物。在这一人物中,修辞读者寻求分享作者的信念、知识和解释性与伦理性判断。在这一概念中,作者的读者是作者的目标读者,修辞读者寻求加入这种读者。最后,拉比诺维茨确定了理想叙述读者。实际上,这个人物是叙述者的作者的读者,即按照叙述者的意愿对叙述者的讲述做出反应的其他人。(8)拉比诺维茨《小说中的真相》引发的直接后果,理想叙述读者这一概念在修辞理论本身中的命运比任何其他概念的命运都不稳定。例如,韦恩·C·布斯(Wayne C.Booth)在《小说修辞学》(1983)第二版的后记中对拉比诺维茨模式的修订中没有将其包括在内。即使拉比诺维茨在《阅读之前》也没有使用它,但费伦在1996年重新考虑该模式时发现它很有用。卡特拉A.拜拉姆(Katra A.Byram)(2015)提出了一个深刻的论点,将这一概念的效用与历史背景联系在一起。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Wayne C. Booth. The Rhetoric of Fiction. 2nd ed.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Peter Rabinowitz. Before Reading: Narrative Conventions and the Politics of Interpretation.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7;Katra A. Byram. Ethics and the Dynamic Observer Narrator: Reckoning with the Past and Present in German Literature.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5.
1996年,费伦稍稍调整了拉比诺维茨的模式,提出了一种理解受述者和叙述读者之间关系的新方向。费伦主张,这两个术语/概念都应成为读者修辞模式的一部分,因为它们是对叙述交流任何让人满意说明的必要补充。费伦赞同普林斯将受述者定义为叙述者的听者,并将叙述读者重新定义为修辞读者所承担的观察者位置(position)。例如,在《堕落》中,叙述读者不仅观察到了行动,还观察到了克莱门斯与其受述者之间的关系。费伦指出,受述者和叙述读者之间的关系可能因叙述而异。一条首要法则是,受述者被描述越多,两个读者的位置可能差异越大。费伦还发现,保留拉比诺维茨关于理想叙述读者的概念是有益的,即作为叙述者为其设计交流的人物,并且可以或多或少地远离受述者和叙述读者。
我们建议将理想叙述读者替换为理想受述者,因为后者更符合费伦讨论叙述读者和受述者的逻辑。由于费伦将受述者作为听者和叙述读者作为观察者进行了区分,并且因为我们为叙述者希望他们拥有的读者寻找一个术语,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听者术语。于是,有了理想受述者。
正如我们将在下面讨论的那样,我们并不认为术语/概念对于分析每一个叙述都是必要的,但我们确实发现它对于以下情况特别有价值:作者构建了一个叙述者,该叙述者在头脑中设计自己叙述时特定的听者,然而也创建了一个与叙述者期望不匹配的真实受述者。同时,该术语/概念对于某些叙述也很有价值,在这些叙述中,叙述者的真实受述者与其期望(或理想)受述者完全一致。(9)我们的工作与沃尔夫·施密德(Wolf Schmid)(2013) 对区分听者和接受者的兴趣相一致——“听者是叙述者唯一信息接收者的形象;接受者是真实的接受者。这种区分的必要性很明显:例如,如果一封信不是由预定收件人阅读,而是由碰巧落入其手中的其他人阅读,则可能会出现误解和各种意想不到的影响”——即使我们感兴趣的是作者更广泛地使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间的关系,以及更全面说明这些关系发展所产生的影响。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Wolf Schmid. “Narratee.” in The Living Handbook of Narratology. Ed. Peter Hühn et al. October 3,2013. www.lhn.uni-hamburg.de/node/60.html.此外,我们发现,在修辞模式中添加术语和概念可以让我们认识到以下变量在叙述者-受述者关系中的重要性:
·叙述者-受述者关系是修辞交流关键部分的程度(是前景化、背景化、间歇性前景化还是其他);
·受述者符合叙述者对理想受述者的期望的程度;
·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一致、不一致或其他某种关系对叙述者讲述轨迹的影响程度。
关注这些变量,我们可以对真实和理想受述者间的三种关系进行分类:一致、不确定一致和不一致。此外,这种关注使我们在每种类型中识别出两个变体,它们标明作者如何通过对关系的使用把修辞读者的注意力引导到被叙和/或叙述行为上。
类别1: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一致叙述
变体 1a:修辞读者主要关注被叙
变体 1b:修辞读者对被叙和叙述行为的双重关注
类别2: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不确定一致叙述
变体 2a:修辞读者主要关注被叙
变体 2b:修辞读者对被叙和叙述行为的双重关注
类别3: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不一致叙述
变体 3a:修辞读者对被叙和叙述行为的双重关注
变体 3b:修辞读者主要关注叙述行为
我们强调,这三个类别依照真实-理想受述者关系的连续范围确认可识别系列:类别1(一致)和类别3(不一致)标示了接近范围两端的系列,而类别2(不确定一致)标示了中间附近的关系。此外,我们命名了每个类别中的两个变体以确定修辞读者关注的可识别主导效应,而不是将读者活动放入刚性盒子。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把这种分类作为一种启发式方法提出,其设计目的在于更深入地了解作者如何使用理想和真实受述者资源服务于他们的交流用途。
如果我们以严格的正式术语来思考,我们会指出每一种一致都有可能将修辞读者的注意力引导到三个主要方向:被叙(the narrated)、叙述行为(the narrating),或两者兼有。这种形式体系将导致具有九个位置的分类法。虽然我们承认所有九个位置都是可能的,但我们认为作者不太可能同时使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间的一致和不确定一致来使叙述行为成为他们叙述的主要焦点,因为这些情况不涉及通常引发叙述运动的不稳定类型。因此,为了与我们的修辞性、实用性取向保持一致,我们选择了对读者更友好的六个位置的分类法。
此外,这也表明我们的分类法是综合性的,因此它适用于人物和非人物叙述者的叙述,以及具有作者和非作者说话者的戏剧性抒情诗。不过,我们对小说叙述的大多数案例研究都涉及人物叙述者和他们的受述者,因为这样的设置更容易让真实和理想受述者间的关系发生变化。
最后,在我们转向案例研究之前,还有一点:修辞读者如何推断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特征?正如普林斯所展示的那样,这个过程取决于在叙述中注意信号,有时是微妙的信号。例如,思考《堕落》中克莱门斯提出保持沉默以便可以让他和他的受述者享受黄昏的时刻:“您愿意我们不说话来品味这一相当险恶的时刻吗?不,我使您感兴趣?您真有礼貌。再说,我现在有使您真正感兴趣的危险了。”(10)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New York: Vintage,1991:96.加缪用克莱门斯对受述者的赞美来表明,受述者喜欢更多地讲故事而不是新的沉默,这正是克莱门斯所渴望的。通过这种方式,细心的读者既了解了克莱门斯的真实受述者——一个好奇而放纵的听众——的特征,也了解了他与克莱门斯对理想听众的投射的匹配情况。然而,当受述者笑着回应克莱门斯的坚持,说他“只想试试”(11)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1991:140.做个忏悔,克莱门斯反驳道,“别笑!是的,你是一个难缠的客户”(12)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1991:141.,这表明他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大。他的理想受述者会认真对待克莱门斯的要求并让步,而不是一笑置之。
作者经常构建非人物叙述小说和一些人物叙述小说,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没有间隔,或者更明确地说,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完全一致。我们经常发现此类文本中的受述者具有非常受限的规范或模仿属性。此类别中的非人物叙述文本仅举几例,如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安布罗斯·比尔斯的《猫头鹰溪桥事件》、伊迪丝·沃顿的《纯真年代》、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和伊恩·麦克尤恩的《星期六》。此类别中的人物叙述文本再举几例,如埃德加·爱伦·坡的《厄舍之家的倒塌》,夏洛特·勃朗特的《简爱》,詹姆斯·乔伊斯的《阿拉比》,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的杰森部分,以及谭恩美的《喜福会》。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文本的细心读者通常可以通过关注叙述者对受述者知识和信仰的假设以及需要为受述者说明什么等问题来推断受述者的某些属性。例如,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中的受述者非常了解 19 世纪早期的英国社会规范,并认为它们应该得到尊重。伊迪丝·沃顿在《纯真年代》中的叙述者明确讨论了19世纪80年代纽约社会的各个方面,以便让处于1920年的受述者能够更好地理解她的人物行为。(13)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Gerald Prince. “The Narratee Revisited.” Style 19(3), 1985:299-303.然而,奥斯汀、沃顿和无数其他作者并没有朝着给予他们的受述者可识别个性的方向迈进,不以叙述者-受述者关系作为讲述的动机,也不以相互作用的叙述者-受述者关系来影响叙述者讲述的轨迹。因此,在这些叙述中,区分真实和理想受述者没有阐释效益。
同时,一些作者以奖励关注阐释的方式使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一致叙述。这些用法,正如我们将在两个示例中看到的那样,通常涉及一些对真实受述者的人物塑造。
使用这种关系的作者用它服务于提高修辞读者对故事世界(被叙)空间、人物、事件和其他方面的情感、伦理和主题化的反应,而不是对关系本身(叙述行为)的相互作用的反应。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黑暗之心》娴熟地运用了这种一致的能供性(affordance)。康拉德构建了两个人物叙述者:框架故事的匿名叙述者,他与一个名叫查尔斯(查理)·马洛的活跃海员、一位公司董事、一位律师和一位会计师一起沿着泰晤士河航行;还有马洛本人,向框架故事的叙述者(因此成为马洛的受述者)和其他三人叙述插入故事。虽然这种叙述的基础结构表明康拉德能够让他的修辞读者关注叙述者-受述者的关系,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潜力。相反,他将修辞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在被叙上,尤其是马洛对帝国主义的严厉控诉:“这不过是肆无忌惮的暴力抢劫,罪加一等的大肆屠杀,他们却疯了一样前仆后继——要对付黑暗,倒也合该如此。征服土地,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抢走它,从那些肤色与我们不同,或者是鼻梁比我们稍稍塌一点的人那里。要是刨根问底,就会发现这不够光彩。弥补它的只是想法”(14)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London: Penguin. 2005:20.译者注:《黑暗的心》引文采用的是叶雷译本,详情请见《黑暗的心》,译林出版社,2016年。。马洛致力于自己的故事,就是为了拆解这一想法,证明其虚幻本质。(15)我们承认,马洛——和他的创造者康拉德——并没有成功把自己与小说批评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完全分开。正如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1988) 在30多年前指出的那样,康拉德让马洛代表刚果土著居民的方式就是这种意识形态造成的。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Chinua Achebe. Hopes and Impediments. London: Heinemann, 1988.
修辞读者的情感和伦理反应集中于马洛故事中的人物、人物与人物的关系(尤其是马洛与库尔茨的关系)和事件(尤其是马洛在寻找逃跑的库尔茨和库尔茨死后访问其未婚妻时所扮演的角色)。同时,康拉德通过精心挑选马洛和他的四位受述者之间的关系细节来加深修辞读者对马洛控诉的参与:他的受述者们出于好意,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帝国主义的修辞。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会计师的)多米诺骨牌象牙的获取方式在道德上令人憎恶,也没有意识到作为公司董事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他们也没有看到他们(律师)签署的法律与帝国主义的修辞一样,是当权者的作品和防御堡垒。
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一致性。马洛了解他的读者,预料到他们的会插嘴和反对,并据此塑造他的叙述。框架故事的匿名叙述者在中篇小说的开头指出,“海洋的纽带”(16)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London: Penguin, 2005:15.将这些人团结在一起:“除了在漫长的别离中,让(他们)彼此牵挂,它还有一种奇效,令(他们)足以忍受彼此信口说出的奇闻逸事,甚至是荒诞离奇的信念。”(17)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2005:16.“马洛的受述者偶尔会插嘴,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马洛讽刺地指出,保持忙碌并专注于表面事件可以隐藏内在真相,而内在的真相会“盯着你们这些家伙,看你们踩在各自的钢丝上表演——表演什么来着?半克朗翻一个跟头那种”(18)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2005:60.,之后一个声音咆哮道:“文明一点,马洛。”(19)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2005:60.在这种受述者打断的情况下,马洛恳求他们的原谅,并没有收回他对他的朋友和他自己的温和控诉,继续说:“你们耍得很好。我也没有耍得很糟糕,那可是我第一次指挥航行,我没让那条汽船沉掉。”(20)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2005:60.总之,康拉德唤起对马洛和他的受述者之间一致的关注为修辞读者参与他对欧洲帝国主义的控诉增加了一个重要维度。
在《不情愿的原教旨主义者》(21)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London: Penguin,2007.中,莫欣·哈米德(Mohsin Hamid)使用了一致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以引导修辞读者将注意力集中在被叙和叙述行为上,直到最终相互渗透。哈米德的人物叙述者昌盖兹是一个巴基斯坦人,他向拉合尔(22)拉合尔,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的一位美国游客讲述了到美国生活以后,他天真的理想主义价值观彻底幻灭之路。(23)哈米德巧妙地在可靠和不可靠之间变动昌盖兹的叙述,但分析他在这里如何做到这一点会让我们偏离我们论证的主要轨道。只需说哈米德要求他的修辞读者承认昌盖兹有时会故意曲解和错误评价他自己和受述者的行为就足够了。昌盖兹的故事本身就是引人入胜的。修辞读者被一个超越美国成功标准的聪明而成功的年轻人——常春藤盟校教育和纽约最受欢迎的金融估值公司的顶尖人才——的叙述情感打动,在道德上遭受挑战,并且逐渐对那些标准及其背后的意识形态感到不满。他的改变源于他作为9·11后种族定性和攻击目标的经历,以及他对自己与推动他经济成功的无情资本主义共谋的反思。修辞读者对被叙兴趣的核心是这样的问题,昌盖兹为何以及如何能抵达他讲述其故事的意识形态区域的。他是怎样最终离开纽约的估值公司,返回巴基斯坦,成为一名大学讲师,后又致力于巴基斯坦“脱离”美国和“在巴基斯坦国内和国际事务中表现出更大的独立性”(24)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3.的?这些政治活动是他“阻止美国”(25)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1.的全部吗?
同时,修辞读者对这些问题投入的情感力量和伦理力量与昌盖兹和他的美国受述者之间展开的相互作用密不可分。事实上,这种相互作用成为叙述悬念的来源。随着昌盖兹的故事展开,他关于他受述者的现在时态的评论表明,美国人对昌盖兹及其周围环境的各种特征越来越感到不适。昌盖兹说出了他的受述者对他的假设:美国人害怕昌盖兹的胡须(26)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1.,假设他手臂上的印记来自恐怖分子训练营(27)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53.,并认为他天生就不可信(28)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134-206.。受述者对昌盖兹的怀疑越来越明显:昌盖兹重复受述者的问题,在让美国张口结舌这件事上这个年轻人要走多远(29)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1.,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学生密谋暗杀一个向巴基斯坦农村贫困人口提供发展援助的美国协调员(30)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6.,他对自卫的定义有多宽泛(31)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6.,以及他是否向跟随他们的人发出了信号(32)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0.。昌盖兹也越来越多地表达了他自己对受述者的怀疑,例如,他猜测美国人夹克腋下的凸起看起来像“随身携带的腋下手枪皮套”(33)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158.,他经常提到的业务是将美国人带到拉合尔(34)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58-131.,他的劝告是不要“想象……巴基斯坦人都是潜在的恐怖分子,正如[巴基斯坦人]不应该想象……美国人都是秘密杀手”(35)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8-209.。
然而,引人注目的是,这种越来越可疑的关系正是昌盖兹所期待和渴望的。事实上,小说开头是昌盖兹主动走近这个男人并问道:“对不起,先生,我可以帮忙吗?”(36)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1.美国人是昌盖兹的理想受述者,因为他是昌盖兹现在反对的国家、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化身。虽然这似乎违反直觉,把叙述者-受述者之间的关系描述为叙述者与其理想受述者之间的关系可能会以相互破坏的形式结束,但这种描述最能抓住昌盖兹转变的回顾性故事和他对美国的现在时评论背后的逻辑。哈米德同时使用被叙和叙述行为来为即将逼近的暴力结局铺平道路。
当昌盖兹把美国人送回他的酒店时,服务员和其他人包围了他们,服务员“向 [昌盖兹]挥手阻止”(37)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9.美国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昌盖兹描述,美国人把手伸进了他的夹克,他“察觉到一丝金属的闪光”(38)Mohsin Hamid. 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 2007:209.。昌盖兹和他的受述者正在达到昌盖兹想要的结局,而受述者已经做出了昌盖兹预期的所有动作。哈米德把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一致以及修辞读者的双重关注点置于双向强化和最终无法区分的被叙和叙述行为上,以服务于他情感上强大且在政治和道德上富有挑战性的叙述。
这一类中的叙述与第一类中的一样,并不描述根据受述者的反应调整自己讲述的叙述者,但它们在一个重要方面有所不同:作者设置了一个叙述者,他不确定自己的受述者是否理想,但仍然将受述者视为理想或能够变得理想。此类中的非人物叙述文本,例如约翰·福尔斯 (John Fowles) 的《法国中尉的女人》和其他自我意识历史小说。在这些小说中,叙述者向当前受述者讲话,受述者不仅需要被教导已被讲述与正在讲述和倾听时代之间的文化差异,还包括他们做出的一些叙述选择。人物叙述文本,例如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一桶阿蒙提拉多白葡萄酒》(蒙特雷索的忏悔者,他“非常了解自己灵魂的本质”)、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的《芭比娃娃Q》(人物叙述者的姐妹,对芭比娃娃很感兴趣)、诸多爱情诗和艳情诗(虽然我们认识到众多戏剧性抒情诗的讨论并没有使用术语受述者来指代说话者的读者,但我们将在这里使用,因为我们与修辞相关的研究取向导致我们强调真实和理想听者间关系现象,这种现象在戏剧性抒情诗和故事中常常同样重要)。此外,由于作者没有提供明确证实或否定叙述者将受述者视为理想或能够变得理想的标志,因此他们用叙述来反馈叙述者特性以及他们与被叙的关系。叙述的这一特征再次使我们根据作者是否将修辞读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被叙上或将其分配给被叙和叙述行为上来区分两个不同的子类别。
在这样的叙述中,虽然作者可以使用叙述者-受述者关系引起对叙述者讲述(叙述行为)表现的关注,但他们的主要焦点仍然是被讲述的空间、人物和事件(被叙)。安德鲁·马维尔的《致他羞涩的情人》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子。艳情诗类型集中体现了说话者的处境,其动机在于出现一个他们认为能够变得理想,并因此能够服从于诱惑的真实受述者。在马维尔的诗中,说话者希望女人成为他的理想受述者的愿望激发了他的修辞巧思。此外,马维尔决定不对女性的反应发出任何信号,这在一个层面上促进了修辞读者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兴趣:她会,还是不会?但在另一个层面上马维尔对女性的沉默,结合说话者对诱惑轻描淡写的夸张描述向他抵抗时间激烈斗争的极度严肃隐喻的转变,把叙述读者的兴趣引导到斗争中去。
现在让我们尽可能嬉戏吧,
现在,就像发情的猛禽一样,
宁愿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噬,
也不在他缓慢崩裂的力量中煎熬。
让我们用尽全力,把
我们的甜蜜融入一个球体,
以粗暴的斗争撕裂我们的快乐,
穿过生命的铁门。
于是,尽管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太阳
停止,但我们仍会让他奔跑。(39)Marvell, Andrew. “To His Coy Mistress.” The Complete Poems. London: Penguin. 2005:33-34.
为什么说话者和他的倾听者要紧抓这一天?因为活着就是与时间和时间的摧残进行殊死搏斗。在提出这一论点时,说话者对时间主张的表达最终支配了修辞读者的兴趣。换句话说,随着诗歌的发展,马维尔利用说话者的努力来说服受述者成为他的理想倾听者,不是让修辞读者参与到诱惑的戏剧中,而是更多地让他们参与到说话人关于时间和死亡的观点中。在这方面,讲述反馈给修辞读者的是,将说话者理解为一个面具,马维尔通过它表达了自己对时间、变化、性和死亡的看法。(40)有关诗人把说话者作为面具的更多信息,请参阅Ralph W. Rader. “The Dramatic Monologue and Related Lyric Forms.” in Fact, Fiction, and Form: Selected Essays of Ralph W. Rader. Ed. James Phelan and David H. Richter.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1:134-154。有关作者把叙述者作为面具的更多信息,请参阅James Phelan. Somebody Telling Somebody Else: A Rhetorical Poetics of Narrative. 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7,第12章。
有时作者使用他们认为理想或者能变得理想的受述者讲述的叙述者,使用方式为促使修辞读者发展出双重关注,即使作者几乎没有对叙述者的回应有所示意。如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的《我已故的公爵夫人》、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洛丽塔》、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芭比娃娃Q》和林·拉德纳的(Ring Lardner)《理发》。我们将讨论最后两个故事,因为它们提供了有效的不同实例,说明作者如何利用这种叙述者-受述者关系来促成不可靠叙述的效果。
希斯内罗丝以姐妹的存在为动机,构建了一个未成年拉丁裔人物叙述者,讲述她添置新芭比娃娃的故事,并反思其意义。在这种反思中,人物叙述者的修辞问题预示,她认为她的姐妹会同意她的评价,但希斯内罗丝从未表明这一假设是否准确。这段独白的结尾是这样的:“如果最漂亮的娃娃,芭比娃娃的摩登表妹弗朗西有真正的睫毛,包括睫毛刷,她的左脚融化了一点点——会怎样?如果你给她穿上她新的‘舞会粉’套装,缎子般的华彩和相配的外套、金腰带、手包和发结,只要你不抬起她的裙子,对吧?——谁会知道?”(41)Sandra Cisneros. “Barbie-Q.” in Woman Hollering Creek and OtherStories. NewYork: Random House, 1991:14-16.由于希斯内罗丝没有把受述者的任何反应写入故事之中,所以她把叙述读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人物叙述者自己感人的努力上,以使自己确信,损坏的芭比娃娃并不是世人眼中她自卑的转喻。虽然姐妹的出现激起了这些问题,但这些问题最终对她自己和她的姐妹来说都一样重要。同时,希斯内罗丝使用叙述者的问题向修辞读者发出信号,即人物叙述者抗议过多,这样做会误解和错估她的处境。尽管如此,这种不可靠性还是会产生黏合效果,因为它增加了修辞读者对她应对经济和社会问题方式的同情反应。通过人物叙述者的经验和反思之间的相互关系,人物叙述者对其受述者会肯定这些反思的假设,以及修辞读者对她否定其社会地位不利因素艰辛努力的认可,希斯内罗丝以这种方式来构建故事的力量。
在《理发》一书中,拉德纳将受述者简单描述为一个外地人,为理发师“白鬼”(42)“白鬼”是对白人的贬称。持续讲述著名的城镇事件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动机。同时,拉德纳利用人物塑造来唤起人们对“白鬼”不可靠解释和评价的注意。“白鬼”在此场合以理发和娱乐模式开展业务,并假设他的客户会同意他对吉姆·肯德尔、保罗·迪克逊、斯太尔医生、朱莉·格雷格以及他们和其他人物参与事件的解释和评估。从这个意义上讲,拉德纳对“白鬼”的描绘是参与一个通过讲故事来维系男性关系的过程。“白鬼”的元沟通就是这样的:我有可以讲述的事件要叙述,我们将通过我们对它们的共同理解和评估来建立联系。拉德纳对修辞读者的元沟通遵循以下思路:关注“白鬼”的叙述,不知不觉中揭示他自己、他的故事以及整个小镇。
拉德纳使用各种手段来表明“白鬼”的不可靠,其中之一是依赖修辞读者的能力来感知“白鬼”报告的事件与“白鬼”对事件解释和评估之间的间隔,他希望他的理想受述者坐在理发师的椅子上分享这些解释和评估。更具体地说,拉德纳邀请修辞读者辨识出“白鬼”认为关于吉姆·肯德尔的滑稽动作和他被意外枪击致死的有趣故事,实际上是一个关于吉姆的残忍和他领受粗暴正义的故事。令人震惊的是“白鬼”未能发现吉姆虐待两个主要女性人物,他的妻子和朱莉·格雷格也未能发现斯太尔医生复杂的道德决定,即通过将保罗·肯德尔故意枪杀吉姆(作为对吉姆对待朱莉的报复)的行为称之为意外来掩盖自己是这一事件中的人物。由于修辞读者意识到这些间隔,他们也对顾客对“白鬼”故事的反应感兴趣。
因为拉德纳并没有标示“白鬼”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有任何明显的间隔,修辞读者只能进行推测,但这种推测反馈到他们对“白鬼”作为叙述者表现的参与中。这不仅仅是因为“白鬼”的愚笨使这场表演成为一场令人惊叹的奇观,也因为他自信地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意识到透露了多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同时,这种表现也引发了这样一个问题:在“白鬼”的理想受述者和他的老主顾,镇上的男人之间,是否会有任何间隔。因为,“白鬼”谈话中对事件的轻率自信表明没有受到挑战,修辞读者回应以否定:只有当其他人也认同“白鬼”对所发生的事情缺乏理解时,“白鬼”才能固执于他的迟钝和有缺陷的解释评估。接下来的问题是,外地顾客是更像当地居民,还是更像修辞读者。仅仅通过提出这一问题,拉德纳就增强了故事的情感和伦理力量。
使用这种关系的作者,如《堕落》中的加缪,标示叙述者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不一致,并将这种间隔作为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基础。构建这种相互作用关系至少需要某些真实受述者的人物塑造。当叙述者根据受述者的反应去调整适应,这种关系也会影响叙述的轨迹。作者把展开的关系用于两个主要变体。在第一个变体中,他们邀请修辞读者发展对被叙和叙述行为的双重关注,在这个变体中,叙述行为本身可以具备一个接近被叙进程重点的进程。在第二个变体中,作者引导修辞读者主要关注叙述行为。在这些案例中,作者以被叙为借口来探索理想和真实受述者之间不一致的影响。
加缪在《堕落》中使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不一致效果显著,证据为随着克莱门斯的独白展开并因受述者的抵抗而改变,一个代理的对话式的受述者逐渐浮现。加缪使用这种不一致作为进一步证明克莱门斯道德局限和妄想的证据。在被叙中,克莱门斯的道德局限和妄想的一个主要焦点是多年前,一名年轻女子自投塞纳河时,他未能采取行动。(43)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New York: Vintage, 1956:70.确实,这种不作为一直困扰着他,但即使在他叙述结束时,如果给他第二次机会,他也不确定是否有勇气纠正。(44)有关克莱门斯的问题与道德伤害概念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Joshua Pederson. “Moral Injury in Literature.” Narrative 28(1),2020:43-61.
同时,加缪将克莱门斯对受述者的处理作为他道德局限和妄想的另一个焦点,这种处理既是被叙也是叙述行为的一个方面。贯穿于文本始终的是,克莱门斯一直都在敦促受述者坦白忏悔。最终,受述者的抵抗逐渐动摇了克莱门斯的计划。(45)杰拉尔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 (1980: 23) 把《堕落》作为他的案例研究之一,他的讨论支持我们的观点,即加缪的标识增加了(真实)受述者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不一致:“[叙述者的]话语显示证据表明他的对话者的抵抗越来越强烈。 克莱门斯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他的句子随着他的叙述的进展而变得更加尴尬,他的受述者逃避了他。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他甚至多次出现严重动摇。”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Gerald Prince.“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Narratee.” In Reader-Response Criticism: From Formalism to Post-structuralism.Ed. Jane P. Tompkins. Baltimore, MD: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0:7-25.在《堕落》结束时,克莱门斯告诉他的受述者他一直在做的事情是既定例程的一部分。在他和受述者见面的酒吧里,他一个接一个地寻找受述者,公开忏悔和自我谴责,讲一个巧妙的故事将自己置于对话者之上的道德平原上:“我越谴责自己,我越有权评判你们。更好的是,我挑动你们来审判自己,这减轻了我的负担。”(46)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New York: Vintage, 1991:140. 译者注:加缪《堕落》采用的是郭宏安译本,详情请参阅《加缪文集》,译林出版社,1999年。当克莱门斯开始放弃与他目前的受述者——“一个难缠的客户”(47)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1991:141.即将取得成功的可能性时,他坚持认为他的方法有一天会在受述者身上奏效,他将在未来的成功中得到证明,他的真实受述者终将成为他的理想受述者:
但您会来的,这是不可避免的。大多数人不那么聪明,更容易动感情;我立刻就把他们搞糊涂了。对于聪明的人,需要时间。然而,深入地给他们解释方法也就够了。他们忘不了,他们思索。这一天或那一天,半是游戏,半是混乱,他们坐到了桌旁。您,您不只是聪明,您的神气是圆滑的。但是,您承认您今天觉得对自己不如五天以前那么满意了吗?我现在等着您给我写信或者再来。因为您会再来的,我肯定。(48)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1991:141.
然而,最终正如特里·基夫(Terry Keefe)所指明的,面对他的受述者极其不稳定的笑声,克莱门斯反而被迫寻找一个新的受述者,让他现在的受述者有机会看到他与更乐于倾听的读者的行动(49)Terry Keefe. “More on Clamence’s Interlocutor in Albert Camus’ La Chute.”Romance Notes 16(3),1975:552-558.:
我将在墨西哥城[酒吧]等待您的问候,需要多久我就等多久。拿掉这床被子,我想喘口气。您会来的,是不是?我甚至将告诉您我的具体做法,因为我对您有一种友爱之情。您会看到我整夜教他们知道他们是令人厌恶的。从今晚起,我将重新开始。我离不了,也不能剥夺自己这样的时刻,这时,他们当中的一个醉倒在地,双手捶胸。这时,我高大起来,亲爱的,我高大起来,自由地呼吸,我站在高山之巅,平原在我的眼底伸展。我感到自己是上帝,感到自己在颁发放荡生活的最后证书,这是多么地令人陶醉!(50)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 1991:142-143.
加缪利用克莱门斯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间隔,促使克莱门斯向过去和未来的受述者披露他的方法。加缪依次使用这种披露作为被叙和叙述行为之间的交汇点。加缪展示了克莱门斯叙述他对理想受述者的迫切需要,作为他自己生存和自我扩张的一种存在前提,并试图让他的真实受述者扮演这个人物:“我不能没有它。”(51)Albert Camus. The Fall, translated by Justin O’Brien.1991:142-143.在叙述者-受述者戏剧中,加缪在《堕落》中登台,双方都经历了变化。受述者对克莱门斯思想的抵制变得越来越明显,他从近似理想叙述者的特征——一个好奇而放纵的倾听者——转变成一个更明确反对、不一致的受述者立场。与此同时,克莱门斯的耐心减少,绝望增加,因为他一直在等待受述者变得理想,他用尽说服策略,然而时间过去,没有证据表明成功(并且失败的证据越来越多)。(52)我们对《堕落》的解读和我们的分类总体上符合阿米特·马库斯(Amit Marcus) 将不可靠性描述为动态而非静态的精神,但我们不仅将动力置于读者与叙述者之间以及读者与他们自己之间的关系中,就像马库斯所做的那样,还置于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以及叙述读者、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的关系中。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Amit Marcus. “Camus’s The Fall: The Dynamics of Narrative Unreliability.” Style 40(4),2006:314-33.总之,加缪传达了这些手段的深刻讽刺,经由这些手段,叙述者与他自己的良心搏斗,并邀请修辞读者思考这种搏斗(被叙)与叙述者为了推动(叙述行为)所运用的关系。
简要看一下该类别中的第二个例子,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所谓的会话诗《风瑟》(53)译者注:本诗采用的杨德豫译本,详情请参照《华兹华斯柯勒律治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揭示了作者如何利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不一致得到不同的效果。在这个案例中,柯勒律治使用不一致来标示只发生在叙述者上的变化——叙述者对真实受述者的影响表达了真诚的感谢。柯勒律治用这首诗的第一部分来描绘说话者在他对萨拉的讲话中逐渐夸张的表达(显然是基于柯勒律治当时的未婚妻萨拉·弗里克)(54)编辑尼古拉斯·哈尔米、保罗·马格努森和雷蒙达·莫迪亚诺指出,这首诗是柯勒律治1795年10月4日与萨拉·弗里克结婚之前起草的,日期为8月20日,并于当年年底之前完成。译者注:更多相关信息请参阅Samuel Taylor Coleridge. “Effusion XXXV [The Eolian Harp].” In Coleridge’s Poetry and Prose: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Ed. Nicholas Halmi, Paul Magnuson, and Raimonda Modiano. New York: W. W. Norton, 2004:17-20.关于所有自然事物的统一性。这些冥思在泛神论的爆发中达到了高潮:
又何妨把生意盎然的自然界万类
都看作种种有生命的风瑟,颤动着
吐露心思,得力于飒然而来的
心智之风——慈和而广远,既是
各自的灵魂,又是共同的上帝?(55)Samuel Taylor Coleridge. “Effusion XXXV [The Eolian Harp].” in Coleridge’s Poetry and Prose: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 Ed. Nicholas Halmi,Paul Magnuson, and Raimonda Modiano. New York: W. W. Norton, 2004:36-40.
柯勒律治然后将这首诗转向不同的方向。说话者注意到萨拉对他的泛神论思考的回应不是肯定,而是责备的目光——“可是呵,亲爱的!你以庄重的目光/向我投来了温和谴责”(56)Samuel Taylor Coleridge. “Effusion XXXV [The Eolian Harp].” in Coleridge’s Poetry and Prose: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 Ed. Nicholas Halmi, 2004:41-42.——他改变了自己的思考轨迹:
你呵,基督大家庭的柔顺女儿!
你也曾严正责备,剀切指明:
我那些冥顽邪孽的构想,无非是
从虚妄哲理之泉泛起的水沫,
涌现时闪闪有光,却终成泡影。
只要说到他,神奇莫测的他呵!
我总是自觉有罪——除非我怀着
虔诚的畏敬,怀着深挚的信仰
将他礼赞的时候;他出于仁慈,
解救了我这迷途的、愚暗的、受苦的
罪人,给我以厚赐,让我拥有了
安宁,家宅,还有你,我敬慕的淑女!(57)Samuel Taylor Coleridge. “Effusion XXXV [The Eolian Harp].” In Coleridge’s Poetry and Prose: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 Ed. Nicholas Halmi, Paul Magnuson and Raimonda Modiano, 2004:45-46.
在从泛神论转向更正统的信仰表达时,说话者还庆祝萨拉对他生活的介入。他把她视为拯救他灵魂的人,激励他远离他“冥顽头脑”的“暗淡和亵渎的构想”(58)Samuel Taylor Coleridge. “Effusion XXXV [The Eolian Harp].” In Coleridge’s Poetry and Prose: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 Ed. Nicholas Halmi, Paul Magnuson and Raimonda Modiano, 2004:43-47.。通过这种方式,柯勒律治利用真实受述者和理想受述者的不一致,不仅改变了诗歌的进程,而且让修辞读者参与到说话者的宗教信仰表达和他对萨拉的爱之感受间的相互关系中。总之,柯勒律治通过戏剧化他的转变(她对他讲述的回应的结果),传达他对萨拉的爱的力量。通过这种方式,他邀请修辞读者欣赏转变的精神内容(被叙)和促成转变的关系(叙述行为)。
使用此变体的作者承担与极端逻辑不一致的后果:他们不是使用不一致来增加修辞读者对被叙的兴趣的层次,而是用它来邀请修辞读者把他们工作的主要焦点视为不一致的相互作用。唐纳德·贾斯蒂斯(Donald Justice)写于1973年的《诗》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这首诗不是在对你说。
你可以短暂进入它,
但没有人会在这里找到你,没有人。
你将会改变在这首诗改变之前。
即使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已开始消逝。没关系。
没有你,这首诗还会继续。
它具有某些空洞的虚假魅力。
这并不悲伤,真的,只是空虚。
也许曾悲伤过,没人知道为什么。
它更喜欢什么都不记得。
很久以前,怀旧之情早已剥离。
你美的类型在这里没有位置。
夜是这首诗之上的天空。
它对于星星来说太黑。
并且不要寻找任何阐明。
你既不能也不应理解它的含义。
听,它的降临没有吉他伴奏,
既不破衣烂衫,也不时尚新潮。
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你。
闭上眼睛,打哈欠。它很快就会结束。
你会忘记这首诗,但不会早于
它忘记你。没关系。
它在它的擦除中最美。
哦,漂白的镜子!溺水者的海洋!
一种沉默也不等于另一种。
你的想法并不重要。
这首诗不是在对你说。(59)Donald Justice. “Poem.” In The Collected Poems. New York: Knopf,2006:160.
贾斯蒂斯在诗歌传统之中书写诗歌的艺术,表面上他似乎遵循阿齐博尔德·麦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的《诗艺》的最后警句:“一首诗不应该说明什么/而是为了存在。”(60)Archibald MacLeish. “Ars Poetica.” Collected Poems(1917-1982). Boston: Houghton Mifflin,1985:106.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利用他的第二人称称呼的两种能供性对这个警句进行幽默的反驳:一首诗的价值在于它连接诗人和读者的能力。第一种能供性是由大卫·赫尔曼(David Herman)确定的双重指示,伴随着许多第二人称称呼:“你”指的是文本中的听者/受述者和真实读者。(61)David Herman. Story Logic: Problems and Possibilities of Narrative.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2002:342-345.第二种能供性是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不一致。贾斯蒂斯围绕两个对立构建诗歌进程:关于诗歌的主张(就是这样)与期望从中获得什么东西的“你”(真实受述者和实际读者)之间的对立,以及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的对立。符合说话者理想的受述者在第一行诗之后就不会留下来继续倾听。但真实受述者/读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此,这首诗的中间全是说话者对这首诗空洞的存在提出不同的主张,以使他们相信他们在浪费时间:他们无法建立与这首诗的任何关系;没有他们“诗会继续下去”;这是一首“空虚”的诗。说话者最后一步否认有任何结果,对于真实受述者/读者来说,他们拒绝变得理想,通过留下来倾听:“你的想法并不重要/这首诗不是在对你说。”
随着修辞读者接续这一进程,他们也认识到贾斯蒂斯与说话者之间以及他们自己与真实受述者之间的距离。贾斯蒂斯希望修辞读者留下来,在说话者背后倾听他的交流,尤其是这条信息——这首诗是给他们的。贾斯蒂斯接受了说话者的论点,即为什么真实受述者应该变得理想,并给他们一个转折。例如,诗行“你会忘记这首诗,但之前不会/它已经忘记了你。没关系”是贾斯蒂斯努力的一部分,为了让这首诗令人难忘,作为作者,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目标读者,并且当然对于他和他的修辞读者来说,他们的活动很重要。更概括地讲,贾斯蒂斯向修辞读者发出邀请,让他们在元交流领域发挥作用,并在他们这样做的时候,思考诗人与其读者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贾斯蒂斯还展示了作者如何利用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不一致的相互作用作为一首引人入胜的俏皮诗歌的核心组成部分。
我们的案例是,从理想叙述读者到理想受述者术语和概念的转变以及真实和理想受述者之间关系的分类使我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作者如何利用受述者资源来服务于他们的修辞目标。如上所述,我们提供的分类法是一种源自作者实践的灵活的启发式方法,而不是一组供作者遵循的处方,或者实际上,也不是叙述学家应该适应的真实和理想受述者间所有可能关系的普罗克汝斯忒斯之床(62)译者注:普罗克汝斯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忒休斯冒险征程中碰到的强盗。普罗克汝斯忒斯抓住外乡人,让他躺在铁床上,个子比床长,要被他截短,个子比床短,则被他拉长,手段极为残忍。忒休斯以牙还牙,将其杀死。后人把这种削足适履的做事方式称为“普罗克汝斯忒斯之床”。。这就是说,我们还想根据我们的分析提供一些概括:
·受述者的存在可能对叙述者的讲述轨迹没有影响,或者可能显著影响该轨迹。
·作者对受述者的描述越多,受述者存在功能就越有可能成为讲述动机。
·真实受述者和理想受述者的不一致程度越大,作者就越有可能将读者对叙述行为的兴趣提升到他们对被叙的兴趣之上。
进一步应用或发展我们的模式的两个特别富有成效的途径是第二人称叙述和非人物叙述,这两种叙述都在我们的案例研究中有所体现,但在此值得详细说明。第二人称叙述的作者可以选择利用这三类一致方式中的任何一种,并把该选择与该技术的双重指示结合起来。在《自助》(63)Lorrie Moore. Self-Help: Stories. New York: Knopf,1985.系列故事中,罗莉·摩尔(Lorrie Moore)依靠真实和理想受述者的一致来传达她题目命名的类型中的叙述思想,这种一致让修辞读者把焦点保持在被叙上。在《黑匣子》中,詹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在真实和理想的受述者之间构建了一种不确定一致,并以此邀请修辞读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叙述行为(到底是谁在向“你”说话?总是一样的声音吗?)和被叙上,“你的”间谍任务的进展(64)Jennifer Egan. “Black Box.”New Yorker 88(16),2012:84-97.。在《女孩》(65)Jamaica Kincaid. “Girl.” At the Bottom of the River. New York: Farrar, Straus, Giroux,1983.中,牙买加·琴凯德(Jamaica Kincaid)建立起一种不一致情况,再次引导修辞读者同时关注被叙和叙述行为,正如我们将在简要分析中展示的那样。琴凯德的故事不同于摩尔和伊根作品集中的那些故事,因为第二人称叙述者的描写更加充分。但它也不同于诸如《理发》的情况,因为故事的主要焦点是叙述者-受述者的关系。
琴凯德将叙述精心安排成一位年长女人对一位年轻女人的讲话,很可能是一位母亲向她青春期的女儿提供建议。随着叙述的进行,琴凯德逐渐揭示了叙述者希望她正对之讲话的“你”——一个会留心她所有建议并为此心存感激的人——与她的实际受述者之间的显著间隔,后者通过两次打断她来反击。琴凯德使用第一个打断表示存在不一致,第二个打断表示两者之间的间隔很大。因此,修辞读者既关注被叙(年长女人的建议本身),也关注叙述行为(叙述者-受述者交流的相互作用)。在第一次打断之后(“我在星期天根本不唱本呐(66)译者注:本呐(benna),一种安提瓜和巴布达音乐。,也绝不在主日学校唱”),叙述者继续说,好像女孩没有说话,含蓄地否认不一致。 但在第二次打断后(叙述者建议她在买面包前先捏一下,女孩问:“如果面包师不让我摸面包怎么办?”),叙述者采用了一种新的称呼方式,从给她的理想受述者提供建议转变为直接质疑她是真实受述者:“你的意思是说,你竟然会成为面包师不让靠近面包的那种女人?”
通过以这种强烈的不一致特征来结束故事,琴凯德将修辞读者对被叙和叙述行为的兴趣融合在一起,并赋予这种结合以情感和伦理的力量。即使她强调人物间的不一致,她也邀请修辞读者通过思考从他们个人角度来看的处境,在情感和道德上与他们每个人保持一致。对于这位母亲所有过分的建议,她的动机来自可以理解的真正忧虑,即她的女儿要应对正在进行的性成熟。与此同时,女孩在回应这个女人的威吓时表现出令人钦佩的勇气和沉着。其结局是对母女之间真诚纽带支撑的代际冲突惊人有力的描写。
转向非人物叙述者的叙述,我们再次表明作者可以选择所有三种对修辞读者对被叙和/或叙述行为关注产生相应影响的可能的一致方式。罗宾·沃霍尔的出色工作,即关于作者在他们对非人物叙述者对他们受述者的讲述的安排中使用吸引性与疏离性策略的出色工作,也证明这些叙述者对一致的假设可能在同一小说中的不同篇章发生变化。(67)Robyn Warhol. Gendered Interventions: Narrative Discourse in the Victorian Novel.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9.沃霍尔的分析还显示,吸引型叙述者更有可能假定一致,例如她对伊丽莎白·盖斯克尔(Elizabeth Gaskell)的《玛丽·巴顿》的评论,而疏离型叙述者更有可能(尽管不确定)假定不确定或不一致,例如她对萨克雷(Thackray)的《名利场》的评论。
尽管沃霍尔敏锐地评论了亨利·菲尔丁(Henry Fielding)在《弃儿汤姆·琼斯史 》(68)Henry Fielding. Tom Jon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中使用的疏离性策略,但我们仍想补充他的讨论,指出他如何使用他的前言章节,构成从叙述者到受述者(称为“读者”)的直接讲述,以建立他的叙述者和他的理想的和实际的受述者以及他自己和修辞读者之间最终的一致。布斯(Booth) 将这些序言章节解读为小说的次要情节,即叙述者与受述者之间日益密切的关系之一。我们要补充一点,随着亲密程度的增加,理想和真实受述者与修辞读者之间的一致也会增加。不管将序言章节设想为菲尔丁引导修辞读者专注于叙述行为的次要情节还是关键手段,我们同意布斯的观点,即菲尔丁在这些序言章节和着重于被叙的随后章节之间建立了重要的互动效果。菲尔丁使用潜在于作者、叙述者、受述者和修辞读者关系中的道德规范和伦理标准作为对汤姆、布利菲尔、索菲亚和其他人物读者判断的基础。
最终,我们的理论介入案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对案例研究分析的说服力。尽管我们无法预测我们自己的“真实受述者”的反应,但我们的“理想受述者”会同意我们的结论性主张:马洛在奈莉号上的乘客同伴、昌盖兹的美国晚餐伴侣、马维尔说话者的羞涩情人、希斯内罗丝说话者的姐妹、“白鬼”的顾客、克莱门斯的交谈者、柯勒律治的萨拉、贾斯蒂斯的“你”、琴凯德的“你”以及菲尔丁的读者,不管他们多大程度上符合或不符合叙述者对理想受述者的期望,他们都是康拉德、哈米德、马维尔、希斯内罗丝、拉德纳、加缪、柯勒律治、贾斯蒂斯、琴凯德和菲尔丁需要和他们的修辞读者进行有效沟通的受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