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售卖审计报告情况调查——以淘宝网为例

●胡明霞

打开淘宝，搜索“审计报告”，映入眼前的商品都是商家提供售卖审计报告的服务。此类商品可达几百件，而且一般只要客户提供营业执照、电子账单和财务报表，商家就可以在三五天内出具审计报告，并获得客户的广泛好评。互联网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无论是商家自行售卖，还是商家联合会计师事务所共同出具，都属于违法行为。一方面商家不是会计师事务所不具备相应资质，另一方面即使是网店揽到业务后与会计师事务所合作，由事务所出具审计报告，但其明显未按照执业准则、规则确定的工作程序出具报告，其提供的审计报告为虚假报告，严重违反了《注册会计师法》。在2020年北京地区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质量检查工作中，就曾发现有少部分事务所以市场为导向忽视执业质量，个别与外部中介机构、个人合作“卖报告”，导致北京地区注册会计师行业“劣币驱逐良币”，许多企业委托中介寻找收费低、少执行或不执行审计程序的事务所购买审计报告，规范经营事务所执业环境越发艰难。

关于互联网上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早在2014年就曾有网友针对此现象进行过讨论。然而，近年来此现象呈愈演愈烈的趋势，基于此，本文分别从卖方数量及性质、提供审计报告服务的类型、出具审计报告的时间、商品销量和客户评价等方面展开对淘宝网平台售卖审计报告现状的调查并提出针对性治理对策，以期对塑造良好执业环境，为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保驾护航。

一、调查情况介绍

本调查采用Python技术与手工检索记录相结合方式对淘宝网售卖审计报告行为进行数据筛选。截止到2021年4月11日，综合网页版和手机版淘宝网两个渠道，发现与售卖审计报告相关的商品约270件，这270件商品中有的是来自同一家店铺不同的发货地，有的是同一家店铺同一发货地，只是宣传展示界面略有不同。经过最终的数据筛选处理，剔除实际与售卖审计报告无关的商品，最终整理得出144家店铺的161件商品①。

图1店铺开立时间分布图

二、调查结果分析

（一）店铺性质

1、店铺成立时间及人气。在本次统计中，共有144家店铺为客户提供出具审计报告的服务。如图1所示，店铺成立的时间最早可追溯至2006年，其中，2019年创立的店铺最多，高达29家。2013—2015年是店铺集中开立的一段时间，一定程度上表明售卖审计报告的现象不但没有得到遏止，反而呈现增长态势。

店铺的人气采用粉丝数量来代表。粉丝数量上万的店铺有20家，主要集中在2017年以前成立的店铺，店铺粉丝数量最多的达到10.2万人。29家店铺的粉丝数量在1000到10000之间，40家店铺粉丝数量在100到1000之间，55家店铺的粉丝数量在100以内。与淘宝网上其他类型的店铺相比，这些店铺的粉丝数量并不算多。而且，这些店铺中，有66%的店铺粉丝数量在1000以内。可以发现，这些店铺不以增加粉丝数量为宣传方式。一方面在于，该类市场无需为自己宣传造势，便会有客户对其产生需求，进而搜索商品进行购买，即购买审计报告服务；另一方面在于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本属于违法行为，不宜获得太多关注。

表1店铺的粉丝数量统计表

2、店铺名称及业务特点。这些店铺按照名称特点可以分为两类：名称带明显财税、审计服务性质的店铺和名称不带明显财税、审计服务性质的店铺。其中，名称带有明显财税、审计服务性质的店铺数量为71家，还有的店铺名称是以真实存在的具体事务所名称命名，其余73家店铺难以通过店铺名称发现其含有售卖审计报告的服务。如表2所示，不同名称特点的店铺经营业务的种类也存在差异，将店铺售卖审计报告、验资报告和评估报告视为本次调研的主要对象，而将店铺提供的其他商品或服务视为“其他业务”②。名称带明显财税服务性质的店铺多数只经营审计、验资和评估业务，很少经营上述提到的“其他业务”。名称不带明显财税、审计服务性质的店铺，不仅提供审计报告服务，还经营上述提到的多种“其他业务”，业务范围十分广泛。另外，在此类某家店铺的一条评论中还发现，有客户晒出了一张没有打码的图片，图片上显示的是“会计师事务所报告查询页”，其中体现了事务所的具体名称“北京颂石会计师事务所（普通合伙）”以及签字注册会计师的具体名字“石玉洁、蒋秀玲”。因此，本文认为，此类提供多种“其他业务”的店铺，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其中介的性质，即作为联系客户和会计师事务所的一个桥梁。

表2店铺经营业务类型

（二）商品性质

1、审计报告类型。这些店铺售卖的审计报告类型主要包括年度财务报告审计，招投标审计，汇算清缴审计，工商年检审计，民办企业非营利机构、社会组织等审计，企业收购、兼并、重组、清算审计，离任审计，高新企业认定审计，龙头企业认定审计，贷款审计，内部审计，各种专项审计等。多数店铺售卖审计报告类型可以涵盖上述所有的审计项目；另外，这些店铺还几乎都售卖验资和资产评估报告。验资服务一般包括民办非企业单位验资、各类资质申请验资、大额垫资验资；资产评估服务一般包括企业价值评估、企业整体资产评估、无形资产评估和单项资产评估。通过翻阅每件商品下的评论，发现客户的需求主要集中于年度财务报告审计、投标审计、年检审计和高新认定审计业务。关于审计报告的时间范围，有的商品明确标注可提供近三年的审计服务；通过联系客服得知，还有一些店铺可提供五年以内的审计服务。另外，淘宝上的客服一般不会提供更深入的咨询服务，而是会提供一个专业人士的微信号，让客户加微信号与相关方面的专业人员进行沟通。

2、审计报告完成时间。审计报告的具体出具时间受以下因素影响：客户对审计报告的用途、企业规模大小、客户对审计所需资料的准备程度和配合程度等。多数商品的详情页通常会显示3—5天可出具审计报告，一般规模较小的企业，在客户配合较好、并取得全部审计所需资料的情况下，三天可出审计报告。有的商品在宣传界面上显示提供24小时加急服务，最快当天可出具报告。通过翻阅评论发现，店铺最快出具审计报告的时间通常不到一天。比如，评论里提到“早上下的加急单，下午就能拿到审计报告。”“三年的审计报告，一天半就可以做出来。”“当天收到了审计报告的电子版扫描件，纸质版报告随后寄出。”“1个多小时就拿到了电子版报告。”“自己企业没有会计做账，只提供基本数据，审计报告就可以很快做出来。”诸如此类的评论还有很多，另外，多数评论里都提到了“商家效率高，出具时间快”，由此可见，淘宝网上的商家出具审计报告的时间相对较快。

3、商品发货地分布。商品的发货地，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这些店铺或其背后的事务所所在的地理位置以及客户的分布情况。在统计的144家店铺中，有8家店铺的经营范围涉及多个发货地，其余店铺均只有一个发货地。除了一家店铺的业务几乎覆盖全国外，其余店铺的发货地一共可分布到全国21个城市。如图2所示，发货地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深圳、成都、广州和西安6个城市，北京可发货的有53家店铺，上海、深圳、成都、广州和西安可发货的店铺数量分别为22家、20家、11家、9家、9家。

图2商品发货地分布图

4、商品月销量。如表3所示，多数商品的月销量在100以下，月销量在1000以上的有21件商品。界面显示的付款人数在100以下的有106件商品，在1000以上的有4件商品。

表3商品的月销量和界面付款人数情况

5、商品价格。淘宝网界面上显示的审计报告价格为基础价，基础价格分别为10元、50元、100元、200元四种。点击商品进去后，客户需要先与客服沟通需要购买的审计报告类型，诸如财务报表审计、招投标审计、年检审计、高新企业认定审计等，不管具体选择哪种审计报告类型，都通过该商品下单。具体收费金额需要依据客户的需求和提供的资料来判断，比如客户资产规模，以及所提供的财务资料是否齐全等。其中，客服所说的资产规模是指资产负债表中的资产大小。在向客服具体咨询过的某家店铺中，客服提到是根据客户资产规模收费，例如，资产规模为1500万元的企业，其提供年度工程投标审计报告价格为800元/份，若企业账务处理混乱，审计报告中还可提供修饰服务。在咨询的另一家店铺中，问客服能否出具审计报告，客服直接说“可以，费用3000，还要看下资产负债表”。在实际付费时，支付的价格为购买数量乘以基础价格的金额，即在商家确认好价格后，客户可通过选择购买数量来达到商家的付费要求。另外，由于提供的审计报告不是标准件商品，以及考虑到其特殊性，商家通常都不支持七天退换货服务。

6、商品评价。本文对界面显示的商品评价数量进行了统计，设计“有效评价数量③”和“有效评价率④”指标。由表4和表5可知，在这161件商品中，绝大多数商品的评价数量在100条以内。约三分之二的商品，其有效评价率在50%以内，即半数以上的客户未对其评价。161件商品的评价数量合计约46000条，有效评价数量约为15000条，整体有效评价率为33%。

表4商品的宝贝评价数量和有效评价数量情况

表5商品的有效评价率

关于评论的具体内容，在统计过程中，仅发现两件商品有差评，其中一件商品有两个差评，分别为“催了一星期都未能出具审计报告”和“章是打印上去的，太假根本不能用，付款后就别想着退款，淘宝根本不管”。另外一件商品也只发现一个差评，为“商家出具2份报告，后实际需要3份，但商家要求重新出钱再给出具”。其他的评价内容都是夸赞卖家和客服服务态度好，效率高，出报告的时间很快，价钱便宜，内容专业详细，帮自己通过了检查或是成功中标等类似内容。整体来看，在这161件商品里，客户绝大多数对服务呈满意态度。一定程度上表明，这些提供服务的店铺或事务所会帮助客户修饰财务报告，按照客户要求出具审计意见，而不是依照实际情况，这严重违反了《注册会计师法》和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基本原则。

三、调查结论

通过对淘宝网售卖审计报告现状的初步调查，本文得出如下结论：

一是这些店铺大多扮演中介的角色，承接不同类型的审计服务，再交给合作的事务所来做。发货地主要位居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而且近年来，这些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互联网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并没有得到有效制止，反而逐渐兴起壮大。

二是这些店铺的收费相对较低，且出具报告的时间快，一般三天即可完成审计报告。审计报告本应由拥有资质的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来出具，且需要经过出勤现场及完整的审计流程后，作出客观公正评价，而非仅仅只看企业财务报表。网络售卖审计报告，仅根据客户提供的营业执照和财务报表即出具审计报告，并且不与客户签订委托合同，违反了《注册会计师法》和审计准则的要求，这种在网上完成的审计报告缺乏客观真实性，是一种虚假审计报告。

三是店铺提供的审计服务不仅会帮助客户修饰财务报表，还会按照客户要求出具令其满意的审计意见。而且，在评论中，客户对商家提供的审计服务都是清一色的好评。该种提供审计服务的行为已背离了审计原本的意义，是严重的违法行为，需要强力整顿。

四、治理对策

随着财务舞弊和上市公司审计失败案例的不断曝光，社会审计机构的诚信度逐渐下降，令社会公众质疑注册会计师审计制度存在的价值。加之，审计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压价竞争成为主要手段，行业执业环境日益严峻，导致大量客户更加关注行业收费而非服务质量，守法的会计师事务所经营越来越困难，违反执业准则、规则和职业道德守则的事务所越来越多，“劣币驱逐良币”必然导致全行业整体利益受损。基于本调查结果，提出以下治理对策：

（一）平台加强对售卖审计报告行为的监管

淘宝为商家提供了售卖审计服务的平台环境，理应对进驻淘宝的商家是否合法合规经营进行审核与定期检查。首先，淘宝平台应对商家的资质、经营范围、售卖商品的内容及质量进行严格把关，建立严格的准入制度。其次，在商家的日常经营过程中，平台应进行定期检查，尤其在售卖商品、服务内容有所变更的情况下。如果发现有此类提供审计服务的商品，应立即要求商家下架，并持续监管商家是否再继续提供相关服务，并将相关情况上报给审计监管部门。如有群众向淘宝客服举报此类行为，淘宝应立即重视并作出对策，而非置之不理，放任商家继续经营相关商品。2021年4月20日，一名注册会计师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布了一段他当天与天猫客服的通话录音，在这段录音中，他举报了淘宝多个商家出售审计报告的行为，他认为，这种行为违反了注册会计师法的相关规定。该注册会计师发现网上违规出售审计报告的行为长期存在，却无人过问，于是他选择向淘宝客服进行举报，并将电话录音发在了自己的个人公众号上，一是提醒淘宝以及相关部门尽到监管义务，二是希望能引起社会的重视。在20日向天猫电话客服举报时，对方回复称，会在三个工作日内进行处理，但截至4月22日，涉事商家仍在正常运营。笔者在发现该新闻后，23日再次登录淘宝搜索“审计报告”，发现显示的商品多是与审计相关的书籍，不过仍然可以看到几个提供审计服务的商品穿插在其中，但比举报前少了许多。

由此可见，淘宝平台可以通过阻断商家的售卖途径，来减少售卖虚假审计报告的行为。但是，这并非简单的售卖假货行为，淘宝应对提供此类服务的商家进行可持续性监管，不能等举报风波平息，便又纵容商家继续售卖，而且淘宝上目前仍能搜到一些提供审计服务的商品，可见此次整治并不彻底，而且也未引起公众的重视。平台仍需加大对此类行为的监管，或是联合其他相关监管部门，共商解决办法，比如对此类行为在淘宝上进行一个彻底清查，严格按照淘宝规则中的违规处理措施执行并进行公示。

（二）监管部门加大对违法经营行为的系统性调查

近年来平台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一直未受到监管部门的重视。首先，监管部门应设置反馈渠道，对群众的反馈予以重视，还可以依据反馈的内容性质对其进行鼓励，促进公众反馈重要问题。其次，发现问题后，监管部门应追根溯源，进而设计切实可行的解决对策。针对互联网平台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为，监管部门可以在合理的情况下对网络平台提供审计报告服务的店铺进行系统性检查，以便了解在背后支撑店铺经营的企业或个人资质、经营范围、负责出具审计报告的相关人员身份、自经营以来提供的相关业务数量和性质等。淘宝上的店铺不是会计师事务所，没有相应资质，不能出具审计报告，否则可能构成伪造或者冒用认证标志、质量证明文件的行为。如果是店铺与事务所合作，那根据商品界面的介绍和客服的对话，事务所的审计程序明显是违法违规的，情节严重者或可构成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⑤。监管部门应对这些店铺或是背后的事务所涉及的违法违规行为依法惩处，整治多年来平台售卖审计报告的不良风气。

（三）财政部门提高查处虚假审计报告的力度

监管审计质量是注册会计师法律法规赋予财政部门的职责。作为法定监管者的财政部门，除加强审计质量检查外，还应倡导、制定全社会配合监督审计工作的机制，提高审计质量，杜绝虚假审计报告。首先，财政部门应提高虚假审计报告被查处的可能性。建议财政部门建立严密的查处措施和处罚措施。比如，建立完善的审计报告上网公布制度有助于监管部门严密查处虚假审计报告。一方面，注册会计师在出具审计报告后必须即时将审计报告上传到财政部门的网站，以供社会公众和审计报告使用者查询、核对。由于信息公开，出具相关报告的注册会计师便不会轻易出具虚假审计报告，报告使用者获得的信息也更加可靠。另一方面，审计报告使用者可以上网查询、核对其需要的审计报告，若使用者发现报告虚假，应该向监管部门报告，若使用者故意使用虚假审计报告，相应责任应该自负。另外，报告使用者可以通过查询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管理信息系统等数据库，了解注册会计师和事务所的诚信和惩戒信息，进而辅助报告使用者辨认报告的质量高低。

（四）规范审计市场竞争秩序

目前行业内呈现的不正当低价竞争现象比较严重，招标单位滥设备选库、黑名单等问题突出。因招投标机制的设计和引导，平均审计收费水平呈逐渐下降趋势；而“备选库”“黑名单”容易产生人为分割市场、变相资质管理，人为限制执业、越权实施监管的后果。应加强对招投标的改革，协调解决事务所遇到的“备选库”“黑名单”等问题，营造公平有序的竞争环境，加强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市场化建设，给中小会计师事务所创造更多发展机会。中小会计师事务所也应努力抓住某个细分领域内的比较优势，做小而精的特色事务所，以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

注释：

①其中，来自同一店铺的商品分别有不同发货地的，视为不同的商品；同一店铺同一发货地的商品做合并处理，即视为同一件商品。统计时间截止于2021年4月11日，后续数据分析均基于该时点。

②“其他业务”主要包含代理记账、办税，公司注册、变更、撤销，商标注册，专利申请、购买，法律咨询，财税咨询，配音、视频制作，摄影、照片精修，标书制作，打印，翻译，搬家，电脑、手机维修等业务。调查过程中发现的，常见的公司注册，代理记账、办税，配音、视频制作，商标注册等业务涉及最多，分别涉及73家，57家，28家和25家店铺。

③有效评价数量是指商品评价数量减去被折叠评价数量，即客户实际做出评论的数量。

④有效评价率是指有效评价数量占商品评价数量的比例。

⑤《刑法》（2021）第二百二十九条：【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环境监测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一）提供与证券发行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二）提供与重大资产交易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三）在涉及公共安全的重大工程、项目中提供虚假的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等证明文件，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的。有前款行为，同时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构成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第一款规定的人员，严重不负责任，出具的证明文件有重大失实，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