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平
人间仲春二月天,又逢草木葱茏时。
南湖公园里阳光明媚,春风骀荡,花枝摇曳,小鸟啁啾,好一派人间仙境。我和李木面对面地坐在大理石做的石凳上,天南地北好一阵子闲扯,然后话锋一转,便聊起了文学。
朋友李木,我曾经和他是同事。
在厂子里上班那会儿,我俩都是怀揣作家和诗人梦想的文学青年:李木没事就写小说;我呢,喜欢写诗,写打油诗。厂子里办的墙报,长年累月被我俩各霸一隅,搞得一些热爱文学的青工,对我俩羡慕嫉妒恨,于是就有人说,“在厂子里逞能算什么呀,有本事上报纸杂志去!”
李木对我说:“他们说得对,我们不能老把眼光死盯在厂子里办的墙报上,要积极向外投稿。”
我说:“是,我们要为自己争口气!”
我俩同住一间单身宿舍。每到星期天,我们哪儿也不去,不是看书,就是写作。李木只需几个晚上就能写篇小说,我一个晚上能涂鸦好几首打油诗。李木常把写好的小说拿给我看,让我挑刺儿;我也把涂鸦好的打油诗朗读给他听,让他多提宝贵意见,修改几遍后,我俩就投稿。信怕超重,打回就多贴些邮票。有时李木去,有时我去,就投厂大门外不远处的邮筒里,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然而,我和李木投出去的稿子,却总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偶尔有封退稿信,那也会把他和我乐半天。厂子里有人说我俩是假把式,还说“狗肉上不了正席”。李木对我说:“不信这个邪,写的小说上不了报纸和杂志,看来你也要改写抒情诗和爱情诗才会有机会上报刊……”
后來,我和李木先后结婚生子,在一块儿谈论文学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再后来,我调离了工厂。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我和李木都成了退休的老头儿。我俩住的地方挨得很近,距离南湖公园又不远,所以我俩没事就到公园里溜达。我说:“李木,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就是我的影子。”
李木说:“谁稀罕你,是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才是我的影子呢。”我俩笑够后,就找凳子坐下来休息。
我问李木:“你还在写小说吗?”
李木说:“文学虽然不能当饭吃,可我们的生活里还真的不能没有它,没有文学相伴的日子,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看书和写作这个爱好。”
“你真行!”我说。
“什么行不行的,瞎写呗。”李木说。
“这几周的林邑日报文学副刊在连载一部中篇小说,写得不错,不知你看了没有……”我说。
“我看了。”李木说。
“该作者在遣词造句、情节安排、伏笔的埋与提方面,都很有章法和讲究。另外,小说的语言也很特别……”我说。
“是吗?”李木淡然一笑,说。
那天,我俩谈文学谈得特别起劲儿,直到夕阳西下才离去。
不知不觉,我与李木暌别多日,不见他到公园里来溜达,我的心里就好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我就试着打他的电话。李木告诉我,他和老伴儿到深圳女儿家了,女儿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我先向他祝贺,接着就问他女儿生的是男还是女。李木说:“生了个丫头。”我说:“生丫头是福气,你没听人家说,生丫头是招商银行,生小子是建设银行吗?”李木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地笑,说:“你这都是听谁胡诌的呀。”我豁出去了,不再心疼那点儿电话费,接着说:“别人还说,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怕电话断线,我“喂喂”了两声,“你在听吗?”李木说:“我在听呢。”我接着又说:“也是外公外婆的小棉袄,你们两口子冬天不用穿棉袄了。”李木说:“去你的,深圳这地方冬天不大冷,本来就用不着穿棉袄,尺泽之鲵。”
响晴的天,我在公园里散步—忽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电闪雷鸣。不一会儿,雨点儿就“啪啪啪”地砸在了地面上。我双手捂着头,流星赶月似的奔进一座水榭亭台。我气喘如牛,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听有人叫了声,“王林!”我定眼一看,大为错愕,旋即惊呼:“怎么是你呀,李木!”
意外之感甫定后,我埋怨李木:“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木说:“打过你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我说:“我和老婆外出游玩好几天,出门时把手机落在了家里。你怎么不在深圳多住些日子?”
“梁园虽好,故土难离,思乡心切啊!”李木说,“女儿坐月子,有她妈照顾就行了。”
“李木,你说怪不怪,那个林木写的小说跟我们过去经历的事情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你走后这半年多,就没看到过他写的小说。”
李木笑,笑得很怪异。
我问他:“你笑什么?”
他笑而不答。我被他笑得心里一阵发怵。
“这半年多来呀,林木因诸事猬集,书未看一本,文未写半句。”李木说。
“你怎么知道林木的事?”我问。
“我不知道谁知道?”李木反问我。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说。
“比蛔虫还蛔虫呢。”李木说。
我幡然醒悟:“原来林木就是你呀!真没想到,你小子城府如此之深,跟我玩麦家的‘潜伏啊!”
“署名我俩的名字林和木,让你也上回报纸,了却心中的夙愿。这两天我在酝酿另一部中篇小说,过几天就动手写。”李木说。
“李木,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我说。
“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别以为我不知道,听说你的诗歌集《湘南春早》即将付梓出版?”李木说。
我笑,李木也跟着笑。
肆无忌惮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被我俩的谈笑声给赶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