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
所谓“家风”,有学者概括为世家大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家族礼法及学术传统。譬如钱穆先生曾就中古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门阀士族的“门风”(家风)和“家学”有所阐述:“当时门第传统共同理想所希望于门第中人,上自贤父兄,下至佳子弟,不外两大要目:一则希望其能孝友之内行,一则希望其能有经籍文史学业之修养,此两种希望,并合成当时共同之家教。其前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风,后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学。”①钱穆:《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新亚学报》第5卷第2期,(香港)新亚书院,1963年,第54页。魏宏利先生亦称:在构成士族文化优越地位的诸因素中,“家风”“门法”之优美是极为重要的衡量标准。②魏宏利:《北朝碑志文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54页。综观辽代以官宦显世的世家大族的成长历程、家族规模及文化水平、学术成果等,大都难堪与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著名门阀士族相媲美。然笔者检索出土的辽人墓志石刻文字发现,他们的每一个家族成员,亦都秉承了该家族(或家庭)所特有的“家风”,并努力使之一代代传承下去,用以维系和保障该家族的久盛不衰。当下,尚未见学界有人就辽人“家风”问题进行专门研究。笔者不揣浅陋,以出土辽朝墓志石刻文字为史料,拟就与辽人“家风”“家风之教”与“家风传承”等问题作些探讨,不当之处,敬祈方家教正。
出土辽人墓志石刻文字显示,辽人的“家风”有如下几种,且各具特色。
其一:尊儒。
辽朝有不少出身官宦之家的人士,尤其是汉族官员家庭成员,他们大多以儒学起家入仕,所以,此类家族的家风大多以“尊儒”为特色。家族成员无论男女,均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并以此作为修身养性、齐家治国的准则。出土辽朝墓志石刻文字中这样的家族家风事例有很多。这些家族的成员,均用他们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体现儒学精髓和儒家思想在“家风”中的存在。如辽圣宗统和十五年(997)的《韩佚墓志》即云:“公美风仪,宽度量。备临难事,每竭纯诚。虽富贵以逼身,好悠闲而自保。居常酣饮养性,奔兢忘机。乡党服其仁,宗族称其孝。噫!门传带砺,不谓不荣;身秉节旄,不谓不达。”①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01页。韩佚是辽朝世家大族韩延徽韩氏家族成员,圣宗朝曾官至“上京副留守”“始平军节度使”。“乡党服其仁,宗族称其孝”,可证韩延徽—韩佚家族家风的特点即是“尊儒”。韩资道也是韩延徽家族成员之一,主要活动在辽朝中后期的兴宗和道宗朝,官至“六宅副使”。辽道宗咸雍五年(1069)的《韩资道墓志》即载:“府君挺异相门,扬名宦牒。以孝爱友顺全其性,以纯□□谨饰其躬。”②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35页。“以孝爱友顺全其性,以纯□□谨饰其躬”,进一步证明了韩延徽—韩佚—韩资道家族确有“尊儒”特色之家风。
以“尊儒”为家风特色的相类之例证,还见于辽道宗大安六年(1090)的《郑恪墓志》。辽朝辽西地区的郑恪郑氏家族与梁援梁氏家族为姻亲,其中郑氏家族家风之特色亦是“尊儒”。郑恪为官(曾知“上京盐铁副使”)游历于外地,当九十多岁的老父(母)不能随行,无法亲身奉养时,便命长女居家代为尽孝。“郑志”云:“君赋性纯孝,养亲以身,温清省定,未始暂匮。厥后亲老,岁余九十,不能奉之宦游,家贫复不可解印就养,不得已,乃以元女一人居家代之。视无形,听无声,可知也。凡与人交,未尝以疏数穷达移易乎平生。不为儿女喜喜之行,抑有大丈夫望望之志也。尤好质约,每宾客至,非素不知识者,皆不以肴酒为飨,其意者为君子淡交也。”③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28-429页。郑氏家族“尊儒”家风亦可见一斑。
通过辽人墓志中描述女子“家法肃雍,闺风清□”④辽道宗大康二年(1076)《王敦裕墓志》,见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79页。等相关文字,也同样可以证明辽代某些家族的家风具有“尊儒”之特色。比如,道宗朝“监修国史”梁援的妻子张氏,为“金部郎中”张靖之女。我们通过天祚帝乾统七年(1107)的《梁援妻张氏墓志》中一些记载,即可得知张氏和梁氏家族家风中的“尊儒”特色:“初,赵国夫人(张氏)为女时,端正有仪,慈柔成性,居常鉴于国史,动固节于珩璜。洎乎出嫁,摽表妇仪,模范家道。以事亲之孝移于舅姑,以爱子之心延于仆妾。内新玉德,沠温润以遐辉;外秀兰仪,振馨香而远馥。肃雍迪裕,恭顺延休。”⑤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567页。该墓志文记载的另一件事,亦佐证了张氏在梁家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儒家倡导的孝顺、谦恭之美德:“国夫人初进封清河县君,次封郡君。时蒙星使至宅,特赐官帔。(张氏)备礼而告曰:尊婆荥阳太夫人,未经恩赐。让而不纳。使回具此敷奏,寻赐二道,益旌其孝义。”⑥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567页。
其二:崇佛。
辽朝佛教异常兴盛,从皇帝到臣民,崇佛信教者众多,因而,不少辽人的家风便浸染了浓重的佛教色彩。家族成员平日里除了吃斋念佛、焚香诵经外,还能做到积善捐施,慈悲济贫。譬如,我们通过辽兴宗重熙二十二年(1053)的《王泽墓志》对“奉陵军节度使”王泽崇佛活动的记载,即能反映出辽朝中期燕京王氏家族家风的“崇佛”特色:“父公素重佛乘,淡于权利。尝曰徒以墨翰,□兹节钺。顾器名之颇重,念龄算之已高。服廪兼充,子孙俱显。政之不致,事复何求。……尔后于金台私第,终日燕居,其心晏如也。自夫人疾殁,迨越十稔,继室无从,杜门不仕。惟与僧侣,定为善交。研达性相之宗,薰练戒慧之体。间年看法华经千三百余部,每日持陀罗尼数十本。全藏教部,读览未竟。□□财则喜欢布施,闻胜利则精进修行。”①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61页。在崇佛家风的影响和熏陶下,不仅王泽本人念佛诵经,淡泊名利,“继亲仇氏,慕崇觉行,落发为尼”;“夫人李氏,贞柔迪喆,慈顺凝猷,积善有余。”②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61页。
河北省考古工作者从20 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在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下八里东,陆续发掘了辽代后期西京道归化州“右班殿直”(捐赠官)张世卿的家族墓,出土了张世卿、张世古、张恭诱、张匡正、张文藻等族人的墓志。张氏家族家风的特点也是“崇佛”,植鲜花以供佛僧,建楼堂以待香客,施粥饭以济贫苦。譬如天祚帝天庆六年(1116)的《张世卿墓志》即云:张世卿崇佛,“特于郡北方百步,以金募膏腴,幅员三顷。尽植异花百余品,迨四万窠,引水灌溉,繁茂殊绝。中敞大小二亭,北置道院,佛殿、僧舍大备。东有别位,层楼巨堂,前后东西廊具焉,以待四方宾客栖息之所。……每年四月二十九日,天祚皇帝天兴节,虔请内外诸僧尼男女邑众,于园内建道场一昼夜。具香花美馔,供养斋设,以报上方覆露之恩。特造琉璃瓶五百只,自春洎秋,系日采花,持送诸寺。致供周年,筵僧一万人。及设粥济贫,积十数载矣。”③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655-656页。天祚帝天庆七年(1117)的《张世古墓志》亦记载墓主张世古“自幼及耄,志崇佛教,常诵金刚、行愿等经,神咒密言,口未尝掇(辍)。请僧转金光明经千余部,维持经律论讲一十席,请尼万部,斋供终身。诵妙法莲花经三十余年,至今未阙。于圣因寺堂内,绘十方佛壁一门。又礼善友邑,曾办佛事,幢伞供具,咸得周备。每年马鞍山供合院僧,三十余载,今犹未尽。筵僧设(施)贫,以为常务。”④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94页。
有辽一代,关于“尊儒”和“崇佛”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有好多辽人既“尊儒”又“崇佛”,集儒、佛于一身,儒、佛相容互补,共同促进,协同发展。⑤张国庆:《相契与互融:辽代佛儒关系探论——以石刻文字资料为中心》,《浙江学刊》2014年第5期。这种现象亦便在某些辽人家族中形成了一种别具特色的家风。以圣宗朝的“晋国公主中京提辖使”宋匡世为例。辽圣宗太平六年(1026)的《宋匡世墓志》即云:“府君性本恬和,行惟端谨。嗜学则融玄让奥,属辞则舒向称奇。奉亲族以孝闻,与朋友以信著。慕吉人而为善,善不可嘉;体君子以好恭,恭而有礼”;“加以慎静寡言,临事能断,友于兄弟,信重佛僧。疏财物而若闲,抚贫弱而以惠。”⑥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80-181页。宋匡世“奉亲族以孝闻,与朋友以信著”即表现为儒家的“仁”;“疏财物而若闲,抚贫弱而以惠”则展示为佛家的“善”。
其三:崇文、尚武与求富。
墓志石刻文字反映的辽人家风特色,除了上述之“尊儒”和“崇佛”两大主流文化特色之外,还包括“崇文”“尚武”和“求富”等,由此便构成了辽人“家风”内容的多元化色彩。
譬如家风特色“崇文”。辽朝有些家族有颇深的汉文化底蕴,渐而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崇文”家风。比如圣宗和兴宗朝的“陈王”张俭张氏家族就是显例。辽兴宗重熙二十二年(1053)的《张俭墓志》记载了张俭幼年即好文:“王即太傅元子也。性植清淳,文成郁彬。学切劘于天人,志蹈厉于风云。赤诵有开,应王佐之康务;玄图用出,昭帝师之树勋。”①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66页。辽兴宗重熙五年(1036)的《张嗣甫墓志》通过记述张俭之子张嗣甫的活动(图一),亦反映了张氏家族家风的“崇文”特色:“府君生知孝敬,教禀义方。幼拜经书,早事笔砚。缘情丽句,掩谢客之池塘;体物妍词,高杨雄之羽猎。年始六岁,圣宗皇帝见而奇之,曰:‘此子未成麟角,已得凤毛。宜升振鹭之班,别俟登龙之望。’”②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01页。
图一 张嗣甫墓志
譬如家风特色“尚武”。辽人家风中有“尚武”者,不主张子弟多读书,而以习武为尚。如辽圣宗统和十八年(1000)的《高嵩墓志》即载:“永兴宫汉儿都部署”高嵩“即太尉之长嫡也。禀河岳之灵,降金石之质。长卿之眼目流电,右军之声音若钟。何必读书,洵美且武。剑精七跃,或惊宋兰之能;弓控六钧,更有颜高之力。”③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7页。
譬如家风特色“求富”。辽人家风中亦有“求富”者。如辽代中后期的“奉陵军节度使”刘祜刘氏家族,家风特色即为“求富”,喜好经商聚财。致富后的刘祜并没有忘记穷苦的乡邻,于是便放贷利民。辽道宗寿昌五年(1099)的《刘祜墓志》即载:“重熙中,伯兄柬、季兄祁从兴庙征夏台时,公留家事太夫人,乃力农蓄谷。方岁歉减直,以市人不远数百里,负乘求籴,日往来者千百人。又以里人合釜无食,尽发所有以贷。会秋熟,皆感惠相率趋纳,若官廪然。比二兄还,财富甲于乡邑。”①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36页。
“家风”的形成和代际传承靠的是“家教”。子女出生后,父母的言传身教,便将家庭或家族特有的“家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不致磨灭或消亡。辽朝亦然。
笔者检索出土辽人墓志石刻,发现辽人的家教主要靠母亲(包括乳母),特别是对女孩子的家教,母亲的“言传”和“身教”是教育、训导她们秉承良好家风的主要方面。如辽兴宗重熙十五年(1046)的《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即记载了大长公主在丈夫、“北府宰相”萧继远去世后,作为母亲是如何对子女进行家教的:“克正母仪,遂专家事。庭闱之训,肄慈诲于义方;筐篚之仪,竭勤诚于荐献。”②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49页。又如辽道宗大安三年(1087)的《董庠妻张氏墓志》记载了“知惠州军州事”董庠之妻张氏自幼接受的家教是来自于乳母:“(张氏)禀柔成性,蕴粹含章。幼从姆教,则教无不臻;长习嫔仪,则仪无不整。”③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09页。
当然,辽人家庭中母亲家教的对象也不完全是女儿,男性子嗣也在母亲的家风教育范围之内。如天祚帝乾统七年(1107)的《梁援妻张氏墓志》即记载了张氏在丈夫、“知枢密院事”梁援去世后,如何对儿孙进行严格家教的:“自中令既薨,往生竺域。乃赵国夫人清持阃范,静霭闺风,克正其家,善训于子。长男庆先,当府君之忧羌,监辰渌盐院,其刚清禀训于官课外,酬数有八。次男庆元,副监内库,亦廉直奉职,众所闻知。诸子孙禀慄常若履薄临深,无敢违于慈训。”④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568页。
辽人家庭中的父亲也是家风教育的重要成员之一,他们既用“言传”,也用“身教”,来训导和影响子女,特别是对家中男性子嗣,既要教他们如何做人的道理,也要传授给他们怎样谋生的本领。如辽兴宗重熙六年(1037)的《韩橁墓志》即记载了“宣徽南院使”韩橁夫人张氏所生之子接受父亲家教之事:“今夫人张氏……生三男。孟曰齐家奴,废疾居家,受浮屠之法,先公五稔而逝。仲曰贻孙,左丞邴门合门祗候。季曰贻训,冠而未仕。闻教导于鲤庭,绍雄豪于马坪。”⑤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07页。“鲤庭”,专指父训、家教。典出《论语·季氏》,说的是孔鲤过庭,遇见其父孔子,孔子教训他要学诗、学礼。后即以“鲤庭”谓子受父训之典。
辽人家教的主体除了父母之外,特殊情况下便由其他亲属充任。所谓“特殊情况”是指父母不在时,就要由家中的长兄、长姊,或祖父母、外祖父母等担任家教的主体,完成对幼儿的教育和训导工作。如圣宗、兴宗时期的守幽都府“蓟北县令”李继成,因幼年丧父,即得到了外祖父、当朝名臣室昉的训导。辽兴宗重熙十三年(1044)的《李继成暨妻马氏墓志》即云:“公即观察补阙之嗣子,枢密使、守太保、政事令、尚父、文献王昉之外孙。夫人室氏所出。当辨李之年,婴茹荼之苦。荷外祖之明训,奉孀母以孝闻。伟量渊冲,宏材世济。瑶林琼树,擢秀风仪。霞烂锦舒,樆华辞藻。京师振誉,朝阙称奇。”①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7页。又如辽道宗大安元年(1085)的《郑颉墓志》的作者、墓主郑颉(官至“知永兴彰愍宫提辖司事”)的弟弟郑硕(官至“充史馆修撰”),因幼年父母双亡,对他进行抚养和家教的就是长兄郑颉和嫂嫂王氏:“嫂王氏,户部副使景运之女。为吾家妇,属先天夫侄,兄即居其长,诸孤尚幼,凡蔽身之衣,皆嫂之手制。适口之食,亦嫂之日给。其心怙然,略无倦色。夫古之称烈女者,有休古从其父称哲妇者,有谢蕴善事其夫称贤妇者,有轲亲陶女善训其子业子于妇于夫母于子以谁不然。能于夫之弟有如王氏者难哉!硕在怀橘之岁,已丧考妣。及之后得依于未有一经史非史之训解,未有一言行非兄之指诲。此所谓生我者父母,长我者兄嫂也。”②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80页。
辽人家庭的家风教育,无外乎两大类:一是教人如何修身养性,如何做人行事,注重品德培养,家教内容包括儒释道的各类经典等。如《辽史·邢抱朴传》即云:“初,抱朴与弟抱质受经于母陈氏,皆以儒术显。”③(元)脱脱等:《辽史》卷80《邢抱朴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278-1279页。由此可见,陈氏教子,当为儒学经典里的一些内容。二是教人生存与生活的各种才艺技能。如辽太宗会同五年(942)的《耶律羽之墓志》即明确记载了“东丹国左相”耶律羽之幼年所学、所掌握的内容:“公星辰诞粹,河岳降灵。德符九三,贤当五百。幼勤事业,长负才能。儒、释、庄、老之文,尽穷旨趣;书、算、射、御之艺,无不该通。咸谓生知,亦曰天性。事有寓目历耳者,终身不忘;言有可记堪录者,一览无遗。博辩洽闻,空前绝后。”④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页。这其中的“书、算、射、御之艺”,便与生存技能息息相关。
辽人的家风具有传承性。不同特色的家风,通过父母的言传身教,子孙们会代代传承,出土墓志石刻文中多有相关记载。如辽圣宗开泰六年(1017)的《韩相墓志》即载:“府君风神疏朗,体貌瑰奇。修身报元亨利贞,翼世怀忠恕恭懿。多才多艺,有勇有仁。宣乎绍彼门风,成兹堂构。”⑤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52页。“辽兴军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韩相是韩知古韩氏家族成员,韩知古的从孙。“绍彼门风,成兹堂构”,说的就是韩相继承了韩氏先人的良好家风。类似的家风传承事例还有圣宗朝的“文德县令”张琪张氏家族。辽圣宗太平四年(1024)的《张琪墓志》即载:“府君体貌魁伟,谈论清简。履古人行,为君子儒。克家扬肯抅之声,从官著能官之誉。”⑥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74页。“肯抅”当作“肯构”,又作“肯堂肯构”,喻指继承祖先遗业,这里仍是指张琪传承了张氏家族的“尊儒”家风。再如辽道宗寿昌五年(1099)的《尚日韦墓志》更是明确记载“知大定府少尹”尚日韦继承了乃祖“尊儒”之家风:“公姓尚氏,讳日韦。符彩标殊,粹灵秀异。儒门洞启,善尊祖父之风;国□弥□,克赞辰极之位。”①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98页。等等。
辽人家风的代代传承,对家族的绵延不绝和发展壮大,均起到了有效的保障作用。良好的家风,能使子孙知道如何为人处世,怎样奋斗进取,最终博得功名,仕进为官,这对维护家族的荣誉与利益,作用不可小觑。譬如辽代后期的“知大理正”孟有孚孟氏家族就是这方面的显例。辽道宗寿昌二年(1096)的《孟有孚墓志》即云:“父从遇,不仕。忠信笃厚,众所推服。与故尚书郎赵公雋延友善,赵于当时有儒者名,尝谓人曰:‘观此翁之德,其身虽不达,子孙当盛。’厥后三子皆能取进士第,众谓赵公之言也信。”②向南:《辽代石刻文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70页。又如西南面招讨使韩匡嗣的诸子,在其母陈国夫人的家教训导之下,均学有所成,对维护和壮大韩氏家族,亦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辽圣宗统和三年(985)的《韩德昌墓志》即载:“母陈国夫人,治家严整,有钟郝之礼范焉。妇女嫔敬,皆嗃嗃如也。训励诸子,咸登于显列。”③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8页。“陈国夫人”即韩匡嗣之妻萧氏,后又进封“秦国太夫人”。萧氏教子有方,对壮大韩氏家族之门楣所起的作用,辽圣宗统和十一年(993)的《韩匡嗣妻秦国太夫人墓志》亦有描述:“夫人淑善之道,遐迩咸推。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者备矣。可以称轨范而厚人伦,以此立身,家道无不正;以此训子,门祚无不大。”④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1页。
良好的家风也是结交其他世家大族的基础。因为世家大族的联合(包括联姻)与互助,是家族壮大和长盛不衰的外因之一。这方面辽朝后期的“知度支使事”陈岂页陈氏家族可谓显例。辽道宗咸雍六年(1070)的《陈顗妻曹氏墓志(甲)》即载:“夫人生而温惠,长而婉淑,在家以孝闻。……夫人自始嫁至于终二十三载,夫妇之道睦然无失。至于䜩坐饮食之间,俨乎如对大宾,其相敬有如此者。夫人措身纯厚,植性仁爱,凡一动一止,未曾不以礼自持。至于躬祭祀,事舅姑必雅尽其道。虽隆暑冴寒,未见少怠于色。亲族之内,无閒疏与贱,皆尽意以待之。故士大夫之家闻其有德者,莫不延颈而愿与之交。”⑤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29页。因为陈氏家族具有良好的家风,“故士大夫之家闻其有德者,莫不延颈而愿与之交”。在陈岂页为官期间,陈氏家族通过与著名世家大族——杜防杜氏家族的联姻,陈氏家族不仅得以延续,而且成为辽代辽西旺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