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顺 | Zhang Deshun
孙 力 | Sun Li
姚驰远 | Yao Chiyuan
杰斯帕·埃弗特森 | Jesper Evertsson
陈陆琪瑶 | Chen-Lu Qiyao
尹伊凡 | Yin Yifan
一提到世界遗产,大家往往立即想到长城、故宫、大运河、兵马俑、金字塔、凡尔赛宫、卢浮宫、伦敦塔、大峡谷国家公园、黄石国家公园、比萨大教堂、克里姆林宫、泰姬陵等著名的风景名胜区或者历史建筑,但是斯德哥尔摩的林地公墓是世界遗产恐怕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1]。置身斯德哥尔摩地铁站附近的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Skogskyrkogården),肃穆散植的松树向你致敬;盘曲嶙峋的树干讲述着时间和生命的故事;这里的氛围庄严而轻松,宁静却活泼,园林与建筑融为一体,忙忙碌碌的生活在这里可以安静下来[2]。
20 世纪初,斯德哥尔摩中部墓园已满负荷,亟需一个新公墓。1914年,冈纳·阿斯普朗德(Gunnar Asplund)和西格德·莱韦伦兹(Sigurd Lewerent)设计的方案“Tallum”在竞标中拔得头筹;1917年,林地公墓开始建造,1940年完工,199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步入21世纪后,由于公墓火葬场的规模太小,又需要修建一个新的火葬场[3],于是2009年,斯德哥尔摩举办了一场关于林地火葬场II的国际设计竞赛,瑞典建筑事务所约翰·塞尔辛(Johan Celsing)的方案“A stone in the forest”拔得头筹[4]。
19世纪,大多数公墓都设计成城市公园供人们休憩:诸如“死亡之城”或“天堂花园”之类的主题非常常见。通常大量运用纪念性的道路、成排的行道树和华丽的墓碑等元素,希望以此纪念逝去的人们。但20世纪初,斯德哥尔摩的教会希望建造一个更具前瞻性,以园林风景为主的公墓[1]。
除此之外,欧洲火葬的普及率在此之前的几十年中迅速提高,这就要求新型公墓满足需要。欧洲各地已过饱和的公墓使人们对清洁和疾病传播有了更广泛的了解,火葬作为一种新的现代方式,相较而言更整洁、干净。火葬还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关乎生命的生死轮回,该理念逐渐融入了近百年来墓园的设计中[5]。
历经100余年的发展演化,目前整个项目由林地公墓和新火葬场两部分组成。1912年,斯德哥尔摩市政府宣布,已为新公墓保留市中心南部一块占地超过100hm2,其主要植被特征是林地。为了找到最合适的设计,斯德哥尔摩教会于1914年举行了一场国际竞赛,当时的国际竞标非常罕见,甚至连评审团都是国际性的,表明了该项目的重要性。公墓设计要求简洁大气,打造一个氛围庄重、建筑和园林完美融合的墓园[1]。由于正逢第一次世界大战,在53份竞标方案中,除了一些来自德国的设计,大部分提案来自瑞典的事务所;其中只有一个方案将该地块的园林和林地作为中心主题,其余的方案则把大部分森林移除,设计了精细的空间构图和教堂。多数应征者方案未能入选的原因是均将竞标重点理解为干净简约、一目了然的墓园,而不是保留现存的大地机理、森林覆被和景观脉络;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Tallum”的方案独具特色,瑞典语中意为“松树”,入选在意料之中。
林地公墓于1920年9月19日开放,20多年后墓园逐渐成形,两位年轻建筑师合作创造了一个由一些小教堂构成框架,独特且流动的景观空间,墓位被一块块地安置在森林中松树的下面。在墓园环境设计方面还有其他艺术家如斯文·埃里克森(Sven Erixson)、奥特·斯克尔德(Otte Sköld)和卡尔·米勒(Carl Milles)等智慧内涵的融入(图1)。
1940年,公墓的火葬场和3个相邻的小教堂完工,公墓举行了盛大的开幕式,最终呈现出与传统纪念性城市公墓完全不同的风貌特色。这种新的类型是园林、建筑和艺术的完美结合,作为经典蓝本改变了传统墓园在人们心中的基本概念,影响了后来世界各地的设计。
1994年,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地。UNESCO赞扬该公墓的建筑设计和自然特质,充满20世纪早期风格的园林和建筑的集成智慧精髓[6]。成为20世纪后第2个被列入世界遗产的项目,其遗产价值当时虽备受争议,难以与其余遗产的悠久历史相比拟,但比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华盛顿特区阿灵顿国家公墓(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等更引人注目[7-8]。
由于20世纪30年代开始投入的原火葬场规模太小,且从技术角度来看存在缺陷,墓园需要一个新的火葬场满足未来的需求。2009年2月,斯德哥尔摩教会邀请了一些建筑事务所参加这场竞赛,最终评审团从58项提案中选出了6家候选事务所BIG(丹麦)、Topotek(德国)、Caruso St John Architects(英国)、Johan Celsing Arkitektkontor(瑞典)、安藤忠雄建筑师事务所(日本)和White Arkitekter(瑞典)进行设计。主办方希望新的火葬场功能上取代原火葬场,其立地和风格与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的林地公墓相统一,关怀意识和建筑理念统一到墓园和世界遗产的特征上[3]。瑞典建筑事务所Johan Celsing Arkitektkontor的方案“林中之石(En sten i skogen)”力拔头筹,概因其对林地公墓的深刻理解,及对特质和内蕴最充分的尊重。新火葬场于2014年投入使用,如今已成为公墓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图2)。
图2 新火葬场“林中之石”
斯德哥尔摩林地公墓的“Tallu m”方案深受德国慕尼黑林地公墓(Waldfriedh of Cemetery)的影响,该公墓1907年建成,由德国建筑师汉斯·格勒塞尔(Hans Grässel)设计,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林地公墓。格勒塞尔建造慕尼黑林地公墓恰逢北欧逐渐世俗化,脱离宗教控制的特殊历史时期,宗教必须在社会中找到新的位置。随着权力的削弱,教堂和墓地更多地传达了世俗的美学。格勒塞尔选择在现场保留森林,并将墓地转移到树下。树木为墓地提供庇护,将焦点由纪念碑转移到了自然之中。而小教堂则更具宗教特色,受到早期基督教和拜占庭建筑的启发,安置在树林中,与墓园的主园路保持一定距离。
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受到了格勒塞尔于1913年出版的《关于公墓设施与墓碑》(Über Friedh of an lagenund Grabdenkmale)的启发,该书包含有关公墓设计的方式方法,其中许多理念在斯德哥尔摩林地公墓中完美的呈现了出来[9]。
当今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是瑞典最大的公墓之一,约有10万个墓位,每年在该公墓举行2000多个葬礼。许多名人埋葬在这里,包括诺贝尔奖创始人化学家阿尔弗雷德·诺贝尔(Alfred Nobel)、演员葛丽塔·嘉宝(Greta Garbo)、音乐制作人提姆·柏格林(“Avicii”Tim Bergling,DJ、音乐制作人)和设计者之一冈纳·阿斯普朗德(Gunnar Asplund)等。阿斯普朗德的墓碑是匿名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墓志铭,“Hans Verk Lever”,瑞典语意为“他的作品永存”。
西方最著名的公墓学者卡洛琳·康斯坦特(Caroline Constant)在《林地公墓:走进精神园林》(The Woodland Cemetery:Toward a Spiritual Landscape)中认为,林地公墓的“建筑师主要通过一些景观的属性——丘陵与山谷、大地与天空、森林与空地、草甸和沼泽,在精神维度唤起人们对死亡和重生间的联想”。因此,“超越了(一般教堂)对传统基督教肖像的依赖”[10]。这正是林地公墓的设计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园林和建筑之间的互动。设计师花了大量笔墨描绘景观,聚焦了两个明确的主题:精神的(Spiritual)和北欧化(Nordic)[10]。
人们在墓园产生的精神共鸣来自于情感层面的诉求,而不是诉诸于外部象征主义。莱韦伦兹的作品常常被理解为一种抽象的、无需媒介的、纯感知的“精神”类型,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竣工时,阿斯普朗德用意为“《圣经》中的(Biblical)”一词来描述公墓景观。当然,“Biblical”、“Spiritual”和“Heavenly”是描绘墓地时经常出现的术语,这种精神层面的特征与墓地的功能也有关——供逝者安息,哀悼者缅怀。康斯坦特将“精神景观”置于历史背景中,将其与德国浪漫主义进行比较,对林地公墓景观作了系统分析,认为林地公墓具有充满魔力的特质,游客“感受”到的和“看到”的风景一样丰富,游客与园林、建筑与景观的关系都在以超自然的方式表述[11]。
林地公墓给人的整体感受是多年来逐步累积的。今天,当人们漫步在林地公墓,直接感受到的是蜿蜒的小路与两旁高耸的松树与杉树林。古典的秩序通过对草坪轮廓的划分和树木对空间边界的限定进行隐晦的暗示。而那些富于变化,精心设计的礼拜堂则以一种相当谦虚的态度影响着墓园的整体氛围。1917年“Tallu m”方案曾有一次很大的改动,设计师重新规划了园中道路的层级分布,并清除了一些次要的动线,但有一个要素自始至终在设计中都存在,即为园中那条笔直的路“Way of the Seven Wells”,这条路之于墓园如同脊骨之于人体[12]。林地公墓的主导元素并不是石碑或许教堂,而是由墓园中的植物、地形和轴线一同营建的景象。
北欧化是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园林的第二个重要特征,而实际上指的是什么,却很难表述。康斯坦特在书中描述了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如何选择避开传统的墓园类型,转而关注与自然相联结的北欧风格,但并未解释什么是典型的北欧园林,或什么样的特征使林地公墓具有强烈的北欧风格。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将他们的现代主义理想与明确的北欧“勃勃雄心”结合起来,丰富社会而不是改造社会。北欧的特质赋予了积极的抽象内涵,虽然这个特质没有具体化的实际代表。林地公墓被描述为民族主义和民族浪漫主义理想的标志,是北欧风格园林的象征。建筑师和环境艺术家斯图尔特·弗雷德(Stuart Wrede)认为,“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建造林地公墓的灵感来源于中世纪和古代的北欧本土墓葬原型”,广阔的草地覆盖着山丘,基督教符号在园中确实有使用,但并不具备其中心性[13]。
在2009年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的设计纲要中,明确强调新火葬场的规划与现有景观、建筑的关系的重要性,文件约四分之一的内容涉及建筑规划,要求园林应是方案的表达基调。评审团报告也提到了园林,说明考虑到立地特征的重要性。竞赛文件提及园林的精神特质,“一个新的具有象征性和精神意义的园林,紧密地联结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图3)。
图3 2020年林地公墓平面图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林地公墓:走进精神园林》对该遗址的评价相似之处在于认为园林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自然与建筑的和谐是林地公墓核心价值。教科文组织同样提及了园林的“精神”意义,认为林地公墓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点,反映了游客和哀悼者的心绪,与康斯坦特书中的描述稍有差异[6]。
“北欧化”也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本中反复出现的字眼,肯定北欧风格价值的同时也并未作出详细解释。教科文组织认为,阿斯普朗德和莱韦伦兹设计的初衷不是“张扬”的建筑,而是古代和中世纪的北欧葬墓,林地公墓因此也被认为是一个“北欧整合”,北欧风格使该遗产在全世界范围内独具特色。教科文组织没有将重点放在精神特质上,而是选择将风景园林置于历史背景中,阐述了该遗产作为全球墓园建筑发展的范式和里程碑的意义。
2009年新火葬场的竞赛明确强调了林地公墓世界遗产的身份,指出其文化价值是竞赛的基础,园林应保持其原有的特色,尊重世界遗产。这个项目与教科文组织对墓园突出普遍特征关于文化价值的定义有直接关系,通过重复和强调文化价值,巩固该遗产的完整性。而来自Johan Celsing Arkitektkontor的获奖方案却未提及林地公墓世界遗产的身份,相反更关注园林,认为自然是设计的核心,直接参考了强调风景园林价值的项目。评审团报告同样没有提及世界遗产,并认为获胜方案充分尊重了林地公墓的氛围和价值[3]。
本文以斯德哥尔摩斯科斯累格加登林地公墓及其新火葬场为例,从历史发展、文化特征和当代景观的角度分析墓园的建筑特色和文化价值。林地公墓是近现代墓园发展的标志,建筑与风景、人与园林和谐相处,是北欧美学的代表作。21世纪补充的新火葬场在尊重原有风格与价值的同时,与林地公墓的整体风貌和历史底蕴共存,设计符合3个条件:内容是创新的,与原有设计紧密关联,从属于整体。墓园不再仅仅是逝者永存、生者哀思的单纯建筑,更是合理运用园林元素营造的具有永恒价值的美学统一体[14-17]。
资料来源:
图3:斯德哥尔摩林地公墓官网游客指南,图源:https://skogskyrkogarden.stockholm.se/;
文中其余图片均为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