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兰春秋——且兰古国（长诗）节选第二章

杜春翔

一、九种归途

打草谷，采薇时

那时节雪花仍在飘落

青瓦上的水滴即将冻成冰凌

戎狄之兵。停留在一匹马上

沉迷于街头斗殴游戏：

看两只公鸡在搏杀

青铜剑再次被质押

谁醉心于赌博而忘记了军功

披甲者，岁末令他去

打草谷。那是杀戮和掳掠的时刻

在这最好的时辰，山上的豆苗抽芽生长

在迟缓中挺拔腰身。采薇时节

采薇，沉重的欢乐让人平静

河流奔腾在旗帜的水面上

血泪的硝烟反复开启，万千头颅

重新跌落成冰凌

采薇之时，军功是悬挂在马鞍上的头颅

匈奴兵最终不分敌我

用袍泽的脑袋混邀军功

我与胞弟逃离了春天前夜的屠刀

宁缺胳膊少腿，亦隐忍不屈：

坚信熬过今夜，一切都将安好

送瘟神，复活日

远离那些琐碎的往事和衰竭的喘息

一朵花凋谢的旧世界，暗藏机锋

有个男人的野心是历史性的贡献

那只鸟飞过人间，青铜被重新冶炼

男人死于过劳，女人殁于难产

生命的诗行抛弃了平庸

且兰之国，同行周天子礼

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打捞星辰的奥秘

归墟青龙，南明朱雀……星斗随时辰而变

一种手势可以传达万千演绎

众生之门灿烂辉煌

风在天际发出自由的吼声

为了爱，卸下所有的白发

为了情，坚持无言无悔

为了明日的光明，在黑暗中沉沦与重组

我听到黄昏时狮子的吼声

众魂升腾起生殖风暴

以此对抗死亡和沉重的命运

我们在岁末葬送一场瘟疫

将听见无限的声音：明天是你们的复活日

大迁徙：虎方部落

之所以选择迁徙，像自由穿越了死亡的高墙

我们与鹡鸰鸟相伴，在这里安居乐业

大河平静，岸上连绵的丘陵

古老的枫树，鸟语花香，彩蝶飞舞，群兽出没

我来自东起之海

远行黄河的人们，弥漫沃土的铜鼓铜釜

靠近鲜血浇灌的旷野，把仇恨

伪装成虎群失侣的悲伤。活下去

拥抱沧桑之河，写尽一生荒凉

虎方部落。把部落活成与老虎一样的地方

祭虎之舞起，木棍敲响铜釜：

敬虎人，穿虎皮，虎虎生风

拜虎人，行虎礼，呼啸震天

祭虎人，猎白虎，虎灵相佑

那大河之上的预言：

威武、自信、强悍。终湮没于美色

武王伐虎，除了盛开着死亡

他还看中了虎牙王冠上的明珠

据说虎方部落的美女，能生英雄好汉

那些高贵的权柄，一念生灭的贪婪掠夺

后来的传说是失落的梦境：

虎方逃难的头领兰嘎，带着且兰等穿虎皮的儿郎

最终逃到了鬼方之地

用什么来证实你走过的地方

葛藤拉纤的驳船或许是更久远的暗示

这拥抱水流的倾听

这归途起伏的祭祀

这山岭曲折的启示

㵲阳之河，平静地等待开始

打忙哟，打忙哟，吼！吼！

打忙哟，打忙哟，哟哼哟哼……

这始终如一的肃穆

刀剑失重的旅途

一言难尽的抵达

坠落于鹰的迁徙

把生的屈辱，留给最后送别死者的祭祀

洞葬的仪式是最后回归的向往

脚朝东方，灵魂回归的远方

那是海面升起阳光的地方

用鲜血咬住泥土的痛哭。㵲阳之河

崇山峻岭之中，在宽阔的大坝上

发现梦想的家园，且兰头领躬下身子捧起一把黄土

且兰始建国：此地因掬土为黄，后定名为黄平

满且满且※，雨要停，雾要飞

那时我感到久违的长啸

喜悦弥漫着泪滴与沉重

我看到横亘山脉的壮美

㵲阳之河，黎明中天空的呼唤

游荡着高原飞翔的鹰影

（※满且满且：亻革家人语为有子有孙）

耕作季，沅水

千万万条鱼刚刚诞生，在沅水

开启幸福的洄游和短暂的归途

㵲阳河上游有巨大的落差，此处龙门高远

传说时间够长鱼可化龙

这就是生命的源头

在峭岩与流水之间，形成巨大的阴阳鱼

秩序还原山河的本性，有时是《周易》

更多的时候是《论语》，那时

且兰王与十八座山头心照不宣

那沃野上的野花，庄周晓梦的蝴蝶翩翩起舞

美丽的高原盆地告别所有的死别

呈现梦中家园的爱情，满且满且（有子有孙）

因为弓箭图腾，一种直达深处的粗犷表达

生殖的进度加快，金色的土地不再荒芜

牛尾和木头，可以耕作的信仰

弓箭和犁铧，富足是信心恢复的最佳方式

只要理解狼群和虎豹的凶猛、强悍

就可理解生存的真理

做远离中原的属地之王

心清目明，头脑清晰，让苦乐均衡

爱一颗恒星，光照着秋天的原野

战火，夜郎杀

我是如此留念和谐与宁静，在㵲阳河畔

为当下的美好祝福，微笑或擦肩而过

当年我们曾无谷以养人

如今充满信仰，声名远播

一种信仰追随繁衍不息的太阳

一种信仰追随青铜藤甲的武士

更多的信仰生息耕牛、猛虎、鹡鸰与巨象

在庆典快乐的时刻，一场战争由夜郎国发起

掀开死亡的深渊，这大地永恒自焚的火焰

那烈酒与青铜浇铸的城池

骏马与图腾流血的岩缝

生命面对绝对死亡

光明面对永恒黑暗

铜鼓和号角此起彼伏

原始的力量在消减、衰退

英雄的头颅离开了身体，没有回声

抗争：只求平庸，勿论辉煌

夜郎袭杀，最后因且兰王后朵蕾突围包抄

后路致胜

穿过那些火焰的伤口，年轻的武士带走少女和种子

坚守世代相传的精血，风将从图腾的弓箭上命中

呻吟与喘息，用站立的方式呼吸，活在新的光明里

不跪倒，不屈从，不妥协

耕作辞

那时有只鹰飞上山崖

客家人要食鹰，客家人要定居

东崖上山石多，去

射鹰筑石，挑土造田

一层层梯田垒上去

一个个吊脚楼凿建开

靠山的吃山，凭水的打鱼

百年凄凉交替了风雨

在最高的山崖刻下一句话：

喳盎党典、爷哈爷醒、爷给爷嫁

亻革语的字形刀锋般锐利

像直立人形挺拔的腰杆

水流之境

那深冬纯白的梦境

从中醒来，带不走任何想象之物

那个白胡子的人在哪里

在树下，在一条河里洗脚

在雪地上升起篝火

在新坟上念经

在河滩上磨刀

你急，他不急

你与他说梦，他像一支利箭

转眼便消失

㵲阳河水在流淌，不紧不慢

这是求偶的季节，有人披铠执甲

以鸿雁作联姻之礼

有人在河畔垂钓

与一只白鹤交颈耳语

那时的㵲阳之河，缓缓流向远方

贸易，象牙与腊梅

一朵花掉进我温暖的酒盅

对称六瓣，纯净、自然

另一朵隐藏在树影深处

那时腊梅垂暮正红，含苞千阙，静候初雪

在㵲阳河畔的呼唤中

我将匆忙的驰离北方

离开青铜之爵，琉璃之樽

于一壶酒醉醒的长安

偶遇卖身葬父的苦人

这个情节纯属偶然

她不甘把自己交付给黑暗

看着我，回眸的忧伤需要救赎

我为此当卖了祖传的象牙

这象牙换的女子喜种腊梅

小米般晶莹的腊梅，饱含迎春的笑靥

在后来，她生的孩子都姓了梅

这是个芬芳的姓氏

将每个笔划盛开在人间

丁兴之道

暮光洒落了乡村

黑夜笼罩了田坝

亻革家古歌吟唱着为人之道：

田土造满坝，柴草砍成堆

娃娃太多了，人户太多了

金银花光了，粮食也没了

象群很少了，飞鸟飞远了

肥猪杀光了，鸡鸭只剩种了

犍牛吃完后，剩下一张皮

留下根大骨，用大骨敲鼓来召集人户

廖金迁去瓮安，去种红豆杉

廖瓜去枫香，去种些瓜果

廖里迁去新寨，在凯里多种菜

廖哈去便哈，打点锄头卖

廖花去望坝，种些油菜花

地盘狭窄容不下，土地太少不够住

不要去提刀，不要去舞剑

不要做土匪，不要去抢人

造了祖鼓去，五谷都有种

找些大田坝，去落门兴家

谁好讲道理，善辩，耍阳谋

只要坚持活着的良知

二、苗岭长河

我记住了过去而想到了未来

㵲阳河源于长林磐石之地，那里人性光明

从永久流向永久

过去与未来如此相异，我们从远古走来

慷慨地舍弃，在两河口交汇地形成一片湖泊

这㵲阳之湖，曾是象群狂欢的地方

狮虎相会的地方，生存繁衍的地方

它在时间中前行，奏响铜鼓芦笙

你伸出流水般的左手，我手足无措

巨浪中，倾折了林木，流失了黄土，纵横了沟壑

大洪水，大洪水在冲积中形成了万亩平坝

在现代科学中，统一用物理学

对距离加以区分：C、P、T、O

C位是㵲阳，P位是沅江，T位是长江

O是历史奔流的焦点，它的名字叫大海

C位，这里有完整的拼图，古老的节日和众神

祭祀日，当阳师来的时候，我念一段新的祭文，他生气了

当阴师来的时候，我念一段旧的祝词，他笑着摸我的头

他将手指放在我天庭处善恶分野的地方

长独角的地方

那时，我将从一段古老的咒语中消失

大地用我后天的德行弥补了先天的缺陷

十三年后，我在哈冲节上勇持竹矛

插进巨象的天庭，那时的热血喷涌向天空

这是对远古的礼敬。

我曾斫杀象牙两柄，将它们呈上最高的祭坛

同时赞美初始的河流，坚持用箭头指向远山

许多年以来，我与所有的敌人势均力敌

唯一的胜者，只有时间

这流向永恒的河

且兰古歌摆解轰

在星际的三维旅行里

我穿越过空间的突起和皱褶

用唇角的微笑来掩盖眼中的苍凉

你所知道的弓弦，被称赞过的九种武器

那里有神完备的理论，有生存的精密和发

五谷之种

现

他们用泥土引来猎物，九个太阳与九个月亮

在时空之弦虚拟的环面加速

跨越大爆炸的鸿沟

像终场的烟火早有准备

漆黑夜空的天幕被开天者查义揭开

孤寂大地的泥土被辟地者查娅撒出

九抱大的马桑脚下，九抱大的杨柳树上

在你沉默的心怀里

把金子、银子、象牙与黑檀一字排开

要武艺超群的人，要心存高峰的人

要不怕嘲笑的人，要不惧赞美的人

光荣的人不是凶手

他要从乱麻的程序中走出直线

在广阔的浑圆中循环

且兰之国，摆解轰之意

拉开天地的序幕，揭开沉醉人世的酒坛

这是我梦想的家园

光荣是我站在阳光中的影子

在最黑暗的时光，萤火虫与桐油灯都驻守

在神圣峰顶

我站在这光芒面前，与同在太阳面前一般敬畏

假如未来的银河只剩下一种粒子

摆解轰，这是我亿万心思中可能的捷径

我那时还未出生

五谷之种存放在一面神奇的鼓中

土地像丰盛的午餐，它们

布满了浮萍和稻穗，深塘泛滥鲤鱼

山沟布满迷雾，只有

㵲阳之水向东流去，往希望处加速

时间停留在女子的定律上

祖公牵着水牛来，他把幸福压倒在山腰

波肯有18岁的青春

波太有16岁的芳龄

祖公给她们吻和爱，唱起伏闪光的歌谣

在吊脚楼上，昼夜不停的生养

十八个孩子，传十八般武艺

十八种性格，教十八门绝招

㵲阳河坝，富庶、安宁

在石阶叠门的九重深处

战火燃起前夜，我是深藏的五谷之种

诞生在子夜子时

在时间陷落之前，祖鼓闪着光芒

众神撒下的珙桐花即将盛开

因为我的到来，它们含苞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