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果链”奇袭新能源汽车

2022-02-09 01:09赵笑达孙鹏飞唐晓园
商界评论 2022年6期
关键词:越南订单供应链

赵笑达 孙鹏飞 唐晓园

故事从供货苹果开始,几十家中国企业的命运也因与苹果捆绑而波动。

在苹果2020财年(截至2021年9月25日)的供应链报告中,中国苹果供应商企业(下文称中国“果链”企业)占据了近一半的供应商名单,其中包括内地40家、中国香港8家和中国台湾48家。

2022年5月19日,赴美访问的越南总理范明政来到加州,专程与库克见面,他期望苹果继续在越南扩展供应链。

如今,31家位于越南的果链企业主要生产AirPods和iPad,雇佣了约16万名工人。由于中国果链工人数量约200万,是越南果链工人数量的10多倍,因此越南订单在短时间內尚无法对中国果链企业造成冲击。处在中美博弈的当口,范明政选择的时间节点如此微妙,越南见缝插针的示好摆明了要抢生产订单。

而苹果供应链转移的另一个重点对象—印度,在5月23日,其总理莫迪与拜登会面,想要将全球制造业的“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标签换成“Made in India”(印度制造)。

印度制造的野心已在iPhone代工上显露。今年4月,苹果宣布开始在鸿海印度清奈工厂生产最新机型—iPhone 13系列。在这之前,鸿海印度主要组装iPhone11、iPhone12、iPhone SE等老机型。

这不禁让人联想起中国果链企业起步的那个年代—苹果入华主要看中了中国的人口红利以及10多亿人口背后的消费大市场。

果链“印度化”正在加快的趋势反映在这样一组数据上:今年一季度,苹果在印度出货了近100万部“印度制造”iPhone,同比增长50%。iPhone在印度一季度的总体销量增长了22%。

反观中国,去年90%的苹果产品实际在中国生产,除了本土果链企业,海外公司的中国工厂也承接了大笔订单。在苹果供应商200强名单中,有150多家工厂建在中国。但一个让人不安的事实是:大部分中国果链企业的价值感很低。

有业内人士测算,一部成本超过370美元的iPhone 12,中国大陆供应商的零部件价值仅有17美元,仅占5%。

据观察,中国果链企业大致可以分为2类:

一类是在切入果链之后,通过苹果供货商的金字招牌,再进一步拓展客源,寻求多元客户,提升附加值。

但更多中国果链企业仍属第二类—依赖单一大客户苹果,无法形成核心竞争力,不具备议价权,也无法创造更高的价值。

前有苹果吃肉,中国果链企业喝汤,后有印越夹击,大部分中国果链企业无法绕开一道思考题—如何摆脱“低端”与“附属”焦虑,持续攀爬微笑曲线的高附加值端?于是,本文试图从已发生的故事中,寻找关于未来的启示,走过人口红利下的血汗工厂,在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大趋势下,梳理出一条果链企业求变的路径。

如果没有库克和中国果链,那么乔布斯就是上一个罗永浩。

1985年,苹果Macintosh库存危机让乔布斯被赶出董事会。而1997年,乔布斯重回苹果,他依旧要收拾苹果库存的烂摊子—苹果的库存期已超过2个月,“领先”所有科技公司,“还有90天就破产”。

乔布斯争取到一笔来自微软的1.5亿美元注资,短暂缓解了苹果的压力。而库存问题的根源,交由1998年3月加入苹果的蒂姆·库克解决。

库克信奉“库存即邪恶”,祭出2招铁拳:简化产品线和建立“全球化供应链生态系统”。

自此,中国果链企业开始进入苹果视线。

仅仅7个月后,苹果的库存期从30天缩短到6天。1年后,这个时间甚至变成了2天,打破了餐饮业“周转之王”麦当劳2.5天的纪录,把苹果送上了“供应链大师”的宝座。

拳法背后的原理其实就是JIT(Just in time)模式,通过减少生产过程中的库存和相关顺带成本,改善商业投资回报的管理战略。

这套模式的精髓,是苹果借助强有力的话语权实现的轻资产运营,同时将风险和库存压力转嫁至供应商身上,并沿用至今。

对于中国果链企业而言,搭上苹果这班电梯,意味着持续订单,树立起行业中的品牌形象。然而,库克派发的生死符,也让这些企业的命运捏在了苹果手里。

中国果链企业身中“生死符”,主要有2大病症:

1. 没有议价权。

苹果摒弃“机海战术”—与其卖10款出货量10万台的产品,不如集中资源,促销一款出货量80万台的精品。

也就是说,苹果通过大幅简化供应链复杂程度,使其更易掌控生产流程,同时顺势削减供应商数量,将订单汇集给少数几家来做,增加在供应商端的话语权。

中国果链企业对于苹果可以说是爱恨交加。苹果的订单大而集中,谁都无法忽视大笔订单带来的诱惑和苹果供应链的闪亮标签。然而苹果掌控着一切,其可以随时替换供货商,使得果链企业无法获得大笔订单的议价权。

在2022财年第一季度(2021年10-12月)财报中,苹果迎来了史上最高单季营收—1 239.5亿美元(同比增长11%),毛利率为43.8%。

而果链企业的财务数据则要“卑微”很多:为苹果提供玻璃面板的蓝思科技在今年第一季度净利润转亏4.11亿元,同比下降134.12%,毛利率只有11.24%;MacBook金属机壳、iPad外置键盘制造商长盈精密在2021年度亏损6亿元,毛利率只有14.45%,还不到苹果的1/3。

长盈精密和蓝思科技这对难兄难弟,有一个共同点:毛利润十分微薄。只要业务结构稍有变化,盈利状态上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他们分担了苹果库存、运营压力。

通过投资SAP(思爱普)的企业资源规划(ERP)系统,苹果直接打通了零件供应商、组装厂和渠道的信息系统,从系统中就能预测每周销售的具体情况、零售渠道精确的库存统计、向外包工厂发出的订购需求和库存是否积压过多等细节,并随时调动果链生产节奏。

这样一来,中国果链患上了“大客户依赖症”,可以说是“苹果吃肉,果链喝汤”。

有时候,来自苹果的“汤”还不会一直持续。比如,2021年设计摄像头模组的供货商欧菲光被踢出果链后,其当年净利润大降341.33%。苹果终止采购后,欧菲光产线空置,却依旧要承担相应的运营成本。

这就还原出了中国果链企业的第二大病症:生为棋子,也可能是弃子。

2. 随时可能被抛弃。

苹果不会让一家供应商独大,永远有扶持行业内“二太子”的B计划。

2013年之前,苹果iPad、iPhone的组装厂只有富士康。然而库克并不满足将订单全部交付给富士康,而是希望引入更多供应商,形成几家代工厂间的竞争来降低成本。

这便有了和硕在2013年开始从富士康手中抢iPhone代工订单的事—和硕试图与苹果强捆绑,尽管其代工的订单总量只有苹果总订单的2成,但是苹果订单占到了和硕营收的7成以上。

相似的故事再度上演。这次的“二太子”是在2011年通过PC连接器、手机充电线进入果链的立讯精密。2017年,立讯精密成为Airpods代工厂,此后业务往iWatch、iPhone延展。

去年年底,立讯精密投入110亿元在昆山建立iPhone组装工厂,希望将新款iPhone产能从2021年的约650万部,提升至1 200万~1 500万部。这意味着,立讯精密将超越和硕,成为iPhone第二大组装工厂。

很难说,如果没有了苹果的授意,以及库克多次参观立讯精密工厂时“以人为本”的评价,立讯精密难以具备撼动富士康的野心。

“大太子”可能随时被废,果链小企业更没有话语权。以一个前车之鉴为例:

2013年,苹果与玻璃屏制造商GTAT达成了一项价值5.78亿美元的合作协议(分期付款),合作建立专门工厂来生产用于iPhone 6屏幕的蓝宝石玻璃制品。蓝宝石玻璃作为屏幕能够提升手机的密封性和抗震性。

不过,苹果在协议中留有一手,即苹果有权选择最终是否采用GTAT的产品,但GTAT不能将自己的产品和技术出售给第三方。

悲剧的一幕发生了。苹果发现蓝宝石玻璃太脆,且工艺成本太高,最终舍弃了它在iPhone上的应用。GTAT为这项技术投入了资金,不仅没拿到苹果大订单,还错过了与其他手机企业合作的机会,最终破产。而苹果却挥一挥衣袖,将技术试错成本转移至GTAT身上,并继续走在寻找更好零部件替代的道上。

如果说,乔布斯用残酷的完美主义来要求产品经理,库克则用魔鬼交易来控制供应链,最终果链企业活成了苹果的反面:没有话语权、没有主动权、随时可能被取代。

在制造业价值图谱中,苹果高高山顶立,果链深深海底行。

曾经中国果链是苹果供应链体系的重心。

2007年初代iPhone发布前,苹果临时将塑料屏替换为玻璃屏。半夜时分,苹果代工厂将8 000名中国工人从梦中叫醒,紧急集结上工。中国制造的产业链韧性和中国工人吃苦耐劳的特性,让这项紧急的任务得以圆满完成。故事背后,是果链工厂的底色—在大浪淘沙的时代里争得一个出头的机会。

中国从70年代末开始对外资的欢迎,以及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建设,把打工文化推到了历史舞台的聚光灯下,而果链集聚地深圳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建立起来的。

深圳一方面通过“三来一补”吸引国内外企业和项目落户,另一方面以劳动密集型的电子加工业为主要方向,喊出“不论学历高低,只要敢打敢拼,在深圳就有机会”吸纳外来劳动力。1988年,富士康开始在深圳设厂。

如果清楚果链企业集聚地深圳的过去,你就会发现,如今的印度与越南试图抄袭深圳的答卷吸引外资,形成政策、打工人與外资联动的发展铁三角。

以越南为例:在政策上,越南大打关税牌,企业不仅可以享受10%~17%的优惠税率,还有最高4年免税期和最高9年减半征税期;在人力上:越南劳动力成本具备优势,当珠三角工人月薪涨到5 000~7 000元时,东南亚多国的劳动力月薪在700~1 000元。

加之,苹果在供应链的参考中,不仅涉及采购成本、国际关系,还会考量当地消费市场的潜力—印、越皆是人口大国。

苹果的天平微微倾斜了,它将过去供应链放在中国的策略转变为现在的中国+东南亚、南亚。这便有了越南制造的Mac电脑和印度制造的iPhone。

中国果链企业遇上潜在劲敌,一道选择题摆在中国果链企业面前—留守还是出海?

留守的担忧有先例。三星计划将工厂设在越南时,给供应链企业下达了军令状,如果不将工厂搬迁到越南,供应链企业将不再接到三星的订单。果链企业同样焦虑—苹果是否会扶持东南亚制造力量。

于是,富士康将工厂建到了印度和越南;立讯精密计划越南工厂承载1/3的产能;2017年,蓝思科技收购越南胜华土地、厂房及设备,以增设其越南工厂。

但出海企业也有不确定因素。

在劳动力上:中国工人熟悉中国工厂的生产模式,具备高劳动效率、高服从性等特质;但一到海外,新招的工人需要培训,甚至企业要外派中国管理人员,都是一笔成本支出。

在基建上:深圳崛起曾依靠2万基建工程兵从上海、天津、唐山等地集结南下,80年代他们建造了深圳1/4的高楼,创造出“三天一层楼”的奇迹。

同样的难点,也反映在公路、铁路、机场等基础设施建设中。比如,印度的交通基础设施相对落后,这导致富士康代工的iPhone只能供货印度本土市场,无法出口。

如果说,将劳动力密集型、低附加值产业外迁,是中国制造转型升级的必然选择,那么当下中国果链企业不得不“挤出微笑”,寻求苹果外微笑曲线中高附加值生产的路径。

果链企业的现状就像郭德纲相声中的一个比喻:一只大闸蟹,绑上麻绳卖200元,不用麻绳还是卖200元,但那根麻绳如果不与大闸蟹绑定,就连0.05元也不值。

麻绳可以绑蟹,也可以挂鱼,部分中国果链企业开始与其他手机企业锚定,减轻“附属”苹果的焦虑。比如,蓝思科技找上了华为做第一大客户,京东方的重要客户名单也出现了华为、小米、OPPO、vivo的身影。

更深层次的求变,是提升附加值,至少占据微笑曲线一头。

设计端

一家代工厂转型自主品牌,有无数只的“拦路虎”:

1. 如何寻找和对接代理商及服务渠道?

2. 如何有效整合供应链,建立竞争优势?

3. 如何创造C端价值?

当年华强北山寨机陨落后,部分专业选手都被挤出了手机市场的红海。比如,意图模仿乔布斯的罗永浩,将品牌和情怀拉满,却依然碰了一鼻子灰。

而竺兆江在离开波导创立传音后,直接选择远离中国市场,把产品市场定位在非洲,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挖掘1年1亿部的巨大金矿。

果链企业看得清,明白手机红海难进,而且还会与大客户形成竞争,于是眼下的路只有2条:要么做好术业专攻,形成产品的独特优势,要么找到第二曲线。

制造端

以给苹果供货微型话筒的歌尔股份为例:2021年度,歌尔股份营业收入782.21亿元,同比增长35.47%;归母净利润42.75亿元,同比增加50.09%。

业绩背后,歌尔股份主要做好了2件事:

1. 加大研发投入,形成竞争力。2021年,歌尔股份研发费用达40亿元。

2. 拓展在微型话筒以外的新业务。

于是,2021年歌尔股份在全球中高端VR头显市场占据80%的份额,揭示出了果链企业摆脱附属焦虑最直接有效的出路—押注研发,找对第二增长曲线。

这第二曲线,除了元宇宙风口下的VR,更令人垂涎的选项就是新能源汽车。

新能源汽车,新风口诞生。甚至苹果也时不时传出Apple Car的消息。

据相关统计,中国新能源车企已近200家,相关企业33万家。企业的数量过多以致工信部鼓励他们互相兼并。而一台新能源汽车中,电子零部件价值量占比约为60%~70%,远高于传统燃油车的10%~20%。

尽管苹果造车的消息频出,还未有实质进展;但对于果链企业而言,进入新能源汽车领域不过是赌一个新机会—它们与苹果建立的供货关系,能被Apple Car更快发现。

去年因为被“踢出”果链而被热议的欧菲光,其摄像头模组上半年营业收入同比下降40.72%,但在智能汽车业务上,实现营业收入同比增长78.22%,其中ADAS(高等驾驶辅助系统)实现营业收入同比增长777.68%。

尽管新能源汽车业务目前对果链企业的营收贡献有限(大部分在10%以内),但这个庞大的增量市场,已经成了果链企业新的甜蜜点。

果链企业切入新能源汽车供应链的方式,是从电子元器件固有优势出发,再渐进到整车代工。大概可以分为3派:

1. 代工派:依靠低附加值生产“喝汤”。

鸿海集团。2020年10月,鸿海集团创立“MIH电动车开放平台”,要做汽车界的安卓系统。1年后,鸿海精密发布了Model C、Model E和Model T这3款车型。

立讯精密。2月11日,立讯精密发布公告,与奇瑞新能源拟共同组建合资公司,并约定以100.54亿元购买青岛五道口持有的奇瑞旗下相关股权。

2. 多元获客派:试图摆脱苹果作为单一大客户的果链企业。

欣旺达。2021年底,欣旺达称拟在枣庄投资约200亿元建设“年产能30GWh动力电池、储能电池枣庄项目”。

3. 脱“苹”派:被苹果剔除果链名单的企业。

欧菲光。2015年起开始布局智能汽车,目前已取得20余家国内外车企的一级供应商资质。

除了鸿海为展示平台研发能力而推出的3款车型,其他果链企业仍然在布局汽车零配件。这是因为,汽车供应链管理与品牌打造比手机的复杂度更高,谁也无法保证能在混战中活到最后。

其实,对于大部分仍无法走出低附加值生产的中国果链企业而言,它们从电子元器件向汽车零部件转型的目标很明确—

1. 加入风口,找到作为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的位置;

2. 提前为苹果造车供应链写简历。

这更像是一场豪賭,如赌赢了,即进入Apple Car供应链,与大订单绑定。有了苹果的金字招牌,能够对接到更多订单,从而摆脱对苹果订单的单一依赖。

不过一条宿命的“魔咒”可能依旧无法逃过:一方面,汽车行业属重资产,由此带来的库存、运营成本依然有可能由苹果转嫁到不具备话语权的果链企业身上;另一方面,果链企业目前吃到的,依然是新能源汽车的增长红利,等到增长红利消失的那一天,未能突围的果链企业还是得面对“如何寻找新的增长曲线?如何提升附加值?如何挣脱苹果附庸的地位?”这些老问题。

一切周而复始。唯一的破局之法,只有一条—中国果链企业在新能源汽车的浪尖,形成技术、工艺上的壁垒,实现高附加值生产。

在这样的前提下,果链企业才会有底气具备不可取代性,也给了它们掌握行业话语权的底气。

东亚人往往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勤劳的人群。苹果创造了消费电子产品奇观,中国果链企业是这座金字塔底下的芸芸搬石工。

果链企业苦苹果久矣,都想寻求一种挣脱苹果附庸的方式。

新能源汽车给了果链企业一条新的竞争赛道,但这也是一轮新的大浪淘沙。当市场格局再次稳定,如果没有过硬的核心技术,焦虑与过山车式的经营,将轮回般回到果链企业中。

在产业迁移大势之下,中国企业大规模从劳动密集型变迁到资本和技术密集型。在这条路上,中国果链企业的内在质地和应对复杂转型的能力正在被检验。

不过,中国从不缺有吃苦耐劳精神的工人,中国制造也不缺专精特新的故事。未来的中国制造,将不再是血汗工厂和棋子。

(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立方知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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