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 洁
窗外的苍翠如海浪袭来
一些词在热射病中死亡
正直的隐匿者持续耕耘
如此细致连绵的雨在北方成了常态
此时岁月的金黄大部分已逝去
我们都扮演过自我的肇事者
暗夜走下台阶
习惯卷舌音的外省人
正用夸张的肢体语言
掠夺流言的糖衣
夜色如铅
所有的内心都源自同一种虚荣或虚空
那时太年轻
还没学会把风暴浸泡在茶里
尘世的骨头终生在错误中行走
当我凝视深渊
对它回馈的慈悲与敌意
都饱含感激
火焰中飘起了雪
多么像我们旧日骀荡的时辰
你赋予我周身的光华
同时抵达
生死、昼夜、刚柔
花鸟鱼虫的四周是各种玉器古玩
摊上写着“胡求卖,100元3件”
路人感慨“啧啧,店主胡球卖,你就胡球买
认真可就输咧”
再外围一圈是日用百货、影碟唱片、旧书画报
还有老太太卖手工做的娃娃鞋
补牙的,修鞋的,配钥匙的
多走几步,你还会碰到卖藏刀、鼠药的
治跌打损伤的
拔牙挖鸡眼的
耍猴拉胡琴的
还有吆喝着卖热甑糕炒凉粉拌饸饹绿豆切糕煎柿饼的
铺的盖的穿的戴的玩的用的……
以及各种“祖传秘方”“包治百病”的小摊贩
……
这里的熙熙攘攘
也写在人们脸上的沟壑里
那些纵横的褶皱也是黝黑的沃土
养育着人间
“逛档子”时拍的黑白照片
再翻开的时候如同默片
“风物长宜放眼量”
穿行在苦夏的西仓
黑压压的人群如草垛般耸立
偶尔有一丝凉风掠过
让人感受到
从溽热中叛逃出来的秋意
阳光和阴影同时充裕的午后
我时常驻足于路边无名的花草前
诚然,“无名”只是论证了自我的浅薄
万物都有它的命名
玫瑰模拟着火焰
云朵扮演着余烬
穹形的理想
有时也不过兑换成工作汇报中的数字
石子路在阳光下锃亮而腐朽
蛛网透过光影
缠绕着故乡的消息
新仇旧恨
一盘烂账
阴影持续生长
升向最终的悲苦
我须珍藏这一瞬
感受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那些被理解后的痛苦
一些尚未沦为“诗”的经过
在光影斑驳中熠熠生辉
我与自己的影子相认
在最幽微处
对小我再膜拜一次
像所有死于无声的事物
未曾被命名
只在黑夜中灵光一现
像我们的眩晕和痛苦
天亮后都要把自己重新藏匿好
早有精通逻辑的大师参透:
“幸福的人的世界”与
“不幸福的人的世界”
不是同一个世界
人世如同心电图的波纹
你我不过是憩息在那些崎岖的褶皱里
那是活着的保护膜
大多数时候
我们对他人的存在一无所知
就如同对明天的忧愁一无所知
如诗歌一样产生瘟疫的年代
遗忘的力量比恨更坚硬
无论在哪个世界
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来电
如日落的微风柔和而熨帖
在我尚未删除它之前
偶尔只在噪音中变形
在小区经常碰到一个敷着面膜的女人
衣冠不整去买菜
一路说笑见人就打招呼
有一次听见她对邻人讲母亲
失智的老妪
表情如木雕
但是经常撕东西
“她总诅咒我快去死,
克死了丈夫又来克老娘
……
睡觉时只好把她的双手绑在床上”
她同时比画着身体
又有传闻说她一家曾遭遇火灾
她一个人把母亲从五楼背下来
自此脸上烧伤留了疤
她一度成为一道风景
有一次她指着自己笑笑:
喏,我的遮羞布在脸上
我不知道她的模样
也从不好奇
偶尔敷面膜的时候会想起她
在镜中看见那张洞悉一切的脸
不是我的
是她的
下沉的空气
制造了必然的低气压
热带气旋的眼睛
温润如冰
四周环绕着高而厚的云层
遮蔽了人群的不安
远处传来清脆而战栗的童声
歌唱春和景明
突然复活的远古的黑死病
席卷泥泞贫瘠的大地
逃亡的人携带沉思录
呼号是不得体的噪音
有人休憩时阅读自身的阴影
要赢得体面
就要摈弃自己体内全部的黑
风暴的眸子里
住着永恒平静的海
活着最大的困境是没有困境
这是否意味着汉语在此
遭遇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无穷的同义词挤在一起
相互怨怼
无法与任何亲爱的分担阴翳
内心的废墟持续被时间养育
直到长出绚丽斑斓的毒蘑菇
神的微笑终于在风暴中心降临
畅饮微雪之时
把话埋在心里就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