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汉宋以为继,凭会院求中兴
——汪吟龙生平及其儒学活动述评

2022-02-09 04:06王德龙
关键词:曲阜儒学

王德龙,高 深

(1.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2.枣庄学院 文学院,山东 枣庄 277106)

近代中国经历巨变,作为传统社会秩序基础的儒学也受到极大冲击。革命话语范式下,公众普遍将破除儒学传统与改革中国社会联系起来,认为近代思想文化中的儒学断裂是大多数人的自觉选择。然而返回到具体的历史场景,我们发现仍旧有一些人以建设性眼光推崇儒学的社会稳定功能与教化作用,并积极从事儒学复兴活动,汪吟龙就是近代比较活跃的儒学活动家。汪吟龙师从梁启超,精研文中子,创办中华儒学研究会,筹办曲阜研究院等,为儒学传承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幼承家学遗风,传继桐城义理

汪吟龙,字子云(衣云),生于1900年①关于汪吟龙的生年,未见明确记载。据《子云文笔自序》中汪吟龙陈述自己早年经历,有“亘三十年”字样,且这篇自序落款时间是“中华民国十九年,岁在庚午冬十月既望”,由此推测汪吟龙生于1900年。,安徽桐城人,自号铁砚斋主人,是近代著名儒学家,诗赋作家,亦擅长书法篆刻,曾任山西大学、中央大学、安徽大学、河南大学等国文系教授。汪吟龙幼承家学、聪慧异常,他的舅舅徐伯勋称赞其“幼秉奇颖,倜傥自负,承其家学,极深研几,驰骋文坛,沉酣艺苑有日矣。”[1]6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汪吟龙早年的儒学修养来自于家学教育,他自己也说“吟龙幼承庭训”[1]7。桐城之地,徽学发达,在这浓厚地域文化熏陶下,汪吟龙自幼便奠定了扎实的经史功底,这为其后儒学研究打下了基础。汪吟龙早年曾生活在安庆学宫周围,民国十四年清华大学研究院通讯录显示其地址是“安徽安庆县学宫十六号”。学宫一般是儒学发达、讲经弘道之地,汪吟龙在此生活积累了扎实的经学知识。汪吟龙年少之时曾离开家乡到上海、北京等地谋生,其同学吴其昌回忆说,汪吟龙“十八岁,辗转由沪至京师,即蜚声,任文某报馆。后返皖任省立二中教员、安徽某县科长、安徽通志局纂修。游津,某将军致之寄其幕”。[2]149由此可见汪吟龙早年人生阅历丰富,且在政、学两界皆有经验,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他热心儒学社会活动的性格。

汪吟龙早期儒学思想受桐城派影响,但这种影响只限于对儒家义理的追求,在文风上却与桐城散文的“清真雅正”大为不同。桐城派在义理方面重视《左传》,讲究义法,经世致用。汪吟龙入学清华国学院最初选定的研究主题就是《左传》,可见其在思想方面服膺桐城派。汪吟龙对桐城派人物也推崇备至,1937年3月14日他曾与金毓黼、周荫棠等游览考察方苞墓,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并希望“将以暇日,为请于当道及乡人父老,从事修治先生墓地,庶以保存近畿之古迹而树立学士之典型焉。桐城后学汪吟龙附记”。[3]239汪吟龙以后学的身份将桐城派人物方苞视为学士之典型,可见他对方苞评价较高,充满敬意。汪吟龙儒学观念中虽然渗透着桐城派的影子,但是从汪吟龙诗词歌赋作品的文风来看,却与桐城派散文“清真雅正”颇为不同,汪吟龙作品以词赋为主,文风华丽、气势磅礴,多用骈体章句,反复咏唱,极尽抒情。这种文风主要是针对白话新文学,而不是反对桐城派。如果根据汪吟龙作品的文学风格而否定其桐城派义理传承,则是没有考虑20世纪初期儒学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中西之辩,而不是汉宋之争。

筹办实学社,精研文中子

1925年7月底,汪吟龙考取清华大学国学院第一届研究生,师从梁启超。清华大学国学院的培养目标在于造就以国学著述为毕生事业的人才,招生对象是大学毕业或者经史小学有根基的学生。学生以自修为主,学制一般是1年。第一届共招生32人,正取27人,备取2人,留美预备生3人,汪吟龙与何士骥是备取生。[4]46-48汪吟龙并非大学科班出身,其同学吴其昌说他“卒业于中学”[2]149,但因具较好的家传经史小学功底,所以依旧受到招生老师的青睐。在考试过程中,梁启超曾给王国维信评价汪吟龙“亦颇有见地,不失学者矩镬,实出意外也。”[5]47从这“意外”二字也可揣摩梁启超的赏识之情。汪吟龙在清华大学国学院期间热衷学术活动,与同学吴其昌、刘盼遂等筹办实学社,发行《实学》杂志。实学社的旨趣在于“发皇学术,整理国故”,与“疑古派”的理念颇有不同,他们是站在崇敬建设的角度研究儒学经典,崇敬之情规正了目的,建设之心保证了方法,但是这种崇敬建设又保持在理性范围之内,而不是从社会功能的角度追求儒教化。校长曹云祥对这种学术活动非常支持,亲自为其撰写发刊词,期望他们“本之经义明圣贤之心,攻诸史以寻治乱之迹。汇百家之学,集万国之观”。[6]4实学社在初创时期经济困乏,汪吟龙等人完全出于对儒学的爱好而维持《实学》杂志的发行。汪吟龙在清华大学国学院期间非常活跃,除了从事学术研究外,还在研究院学生会中担任书记职务,[7]170他的社会活动能力较强,阅历丰富,因此又担任实学社的经理,总揽全局,有时连国学院负责人吴宓还要请汪吟龙帮助代售《学衡》杂志。[8]186但是汪吟龙在性格方面比较孤傲耿直,颇有建安七子徐干之遗风,吴其昌说他:“君性直,往往面行折过心有不安。不苟同,必断辩至同而后已。不能作颂语,数忤长者,长者多不喜。于其辈更直斥少隐,人不能堪……久而知其遇人之忠诚不可及,乃以叹君善藏其用者,能使人受之而不知,德其隐于憨者邪?常人既不乐与君亲,君亦不愿为碌碌者少贬。”[2]149汪吟龙的这种性格颇有君子之风,足见传统儒学义理观念在其家教过程中已经植根心灵。

1926年清华大学国学院第一届研究生共毕业29人,成绩获得甲等的9人,乙等15人,丙等5人,汪吟龙的成绩是乙十二。汪吟龙的毕业论文和研究专题分别是《文中子考信录》《左传田邑移转表》。文中子是隋朝大儒王通的谥号,王通是汉晋经学向宋明理学转变的关键人物,他本乎道、重政教、宗经复古的思想对于治疗社会疾患,寻找乱世出路颇有经世致用之价值。但是由于《隋书》并没有给王通作传,所以在学术史上有人怀疑王通是否真有其人,遂成学案。汪吟龙广泛搜集材料,考证文献、综合论辨,以“人考”和“书考”两部分论证了王通及其《中说》的可信性,写成《文中子考信录》,这是儒学学术史系统论证此学案的首部著作,具有开创之功。《文中子考信录》是汪吟龙儒学学术研究的代表作品,梁启超批阅汪吟龙毕业论文说“子云著文中子考信录,惓惓以扶微学为职志”。[1]193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汪吟龙专著《文中子考信录》,入国学小丛书之列,足见其价值颇高。

汪吟龙研究文中子抱有一种救国情怀,即借古人以寄托志向,希望弘扬学派精神,挽救危亡时局。文中子恰巧是一位于乱世中不拘章句诠释,续六经而直通周孔之道的思想家,正如当时人们认为的那样:“在国史上以一派之彬彬学子,能集中其才力,为国家建扶危定倾之殊功,为民族放震古烁今之异彩者,殆不多见,有之惟文中子王通一派而已……文中子门徒所以能共同演此事功,必与文中子讲学时期之精神有密切关系,则可断言。今者我国变乱之正亟,外族之来侵,国内分崩离析,几似隋季,而民族危亡,迫于眉睫,殆又过之。我人其希望今后一二十年之有贞观盛治乎?则不能不希望有类似文中子之兴国学派,挺然直立于社会任何一方,为兴国中坚。”[9]17-18文中子在儒学史上兴学治乱的形象,符合汪吟龙内心期望,研究其学说自然也有文以载道、治乱救国的情怀。汪吟龙对文中子的研究在当时颇有影响,他在学术上考证论辨了文献史实,在精神上发掘弘扬了大儒义理。章士钊读《文中子考信录》后称赞说:“衣云希踪容甫,词笔高骞,其创刊《实学杂志》,殷殷欲以学易天下,意尤可敬。”[10]17汪吟龙还曾就《中说》的真伪问题以及正统论问题,与章太炎进行讨论,[11]34-46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学界谈论王通思想时盲目引用章太炎观点之弊。

北上入“甲寅”,南下随“学衡”

因为《文中子考信录》研究对象是河汾作家之一,所以汪吟龙毕业时将其寄给山西大学文科学长、教育家郭象升求教,得到了郭象升的赏识,遂被邀请北上山西大学任中文系教授。后来郭象升又担任山西教育学院教务长,汪吟龙也随之出任该校中文系主任。但是二人在学术观点上并不一致,郭象升说:“桐城汪吟龙者以精治《文中子》专门名家,所拟撰之书凡分十目,而成者一编,是专为《中说》争真伪者也。昔在太原与余同游处者二年,以余坚执《文中子》不真,不甚投契”,但后来郭象升也坦言汪吟龙的著作很有价值,“余重勘此编,实多精卓。”[12]228学术观点的分歧并不影响二人的友谊,汪吟龙此时的社会活动多受郭象升影响。1927年郭象升曾积极策动阎锡山响应北伐,并为“誓师讨奉”起草誓词,汪吟龙作为其同事朋友,也多有参与,并随之成为阎锡山集团的重要成员,出任山西陆军第一军秘书长,北方国民革命军左路总指挥部秘书长。1930年7月,汪吟龙还曾游说冯友兰接受乔万选出任清华大学校长,并转达乔万选的意思,希望冯友兰与乔万选合作,支持乔万选出任校长,则乔万选仍旧请冯友兰出任文学院院长职务。[13]101乔万选是阎锡山集团的重要成员,汪吟龙为其入主清华大学奔波,也从侧面显示了汪吟龙与阎锡山集团的重要关系。

汪吟龙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属于后“甲寅派”的重要成员。后“甲寅派”在儒学方面反对新文化运动,主张恢复读经、整顿学风、保存国粹,持文化保守主义立场,所讨论的重要话题就是科举和白话文。汪吟龙在《白话与科举》一文中不仅赞同章士钊“白话贻误青年说”,而且更进一步指出白话体《水浒传》《七侠五义》等小说取代儒家经典读本,不仅在文体上破坏了传统语体,更在思想上激发盗匪民变之欲,“读水浒传三日,便有敢笑黄巢不丈夫之感。今之怀抱利器郁郁不得志者,何可胜数,而足以导人为盗之下等说部,又倍蓰水浒等传而无算,将来趋势,不闻可知。古圣著书,防微杜渐,今乃极力宣传鼓吹于盗之为,是可叹也”,这也从义理的角度阐发了儒家经典文本的社会稳定价值。同时汪吟龙还极力赞同考试选拔人才制度,认为“国家欲拔真才,舍考试外别无良法。至于选举,无能脱却金选(买贿)、钦选(长官指派)范围”,并希望改进科举,实行中央、省、县三级考试选拔制度。教育总长章士钊称赞他:“白话之弊,诚如尊言,此于厘正文体而外,更增一义,忧时君子,勿忽此言。”[14]21

1931年左右,汪吟龙南下南京,入职中央大学文学院,成为学衡派的重要成员。30年代的学衡派聚集南京,提倡“昌明国粹,融化新知”,在学术上有“北甲寅,南学衡”之称,具有浓厚的古典主义风格。学衡派主要成员是南京高等师范学院、东南大学、中央大学的师生,他们在学风上呈现古典、保守主义特征,“北大尚革新,南高尚保守”。汪吟龙与学衡派有密切的地缘、学缘关系,首先汪吟龙在清华大学国学院期间与吴宓关系密切,存在着学缘关系;其次汪吟龙祖籍安徽桐城,与梅光迪同是安徽人,存在着地缘关系;再次从黄侃所写《寄勤间室日记》中可以看到汪吟龙与黄侃交往频繁。吴宓、梅光迪、黄侃等都是学衡派的领袖人物,汪吟龙因着各种业缘,融入其中,成为重要成员。中央大学的师生经常以诗会雅集、登高酒聚的方式开展古典诗词创作,莫愁湖、玄武湖等词集诗会活动频繁,巳社、如社、潜社、褉社等古典文学团体也以文言文旧体诗创作对抗新文化运动,坚持传统国粹,汪吟龙曾积极参加这种诗会活动,例如1934年的甲戌重九鸡鸣寺豁蒙楼登高活动,按杜少陵的九日五首分韵赋诗,参加登高活动者以学衡派古典主义文学群体为主,汪吟龙名列其中。[15]181

参加国学会,复兴儒学教化

为了弘扬儒学的治国救世之道,恢复儒学的社会教化功能,汪吟龙还积极参加儒学社会团体,推动儒学社会根基的重构。1932年汪吟龙去了河南大学国文系从事教学工作,但是他常忧虑国事,1933年春在游览北京中南海瀛台时,作诗《癸酉春日登瀛台作》表达其对于礼法崩溃、国家破败混乱的忧愁之情,“春已深时犹积雪,国濒危日忍衔盃”、“卅六年来兴废事,令人遥忆景皇来”,在象征中央集权的瀛台,回忆汉景帝削藩治国的宏才大略,留露出希望国家安定大一统的心情。对于解决中国纷乱破败的问题,汪吟龙推崇的办法就是恢复儒学教化。在河南大学国文系期间他不仅从事儒学学术研究,而且还积极参与组织一些儒学复兴活动。1934年汪吟龙加入国学会。国学会是章太炎等人组织发起的,目的在于研究经、史、文、艺等中国传统文化,但成员在研究方法上仍旧有朴学考据和义理阐释之分歧。国学会创办有《国学论衡》刊物,汪吟龙所发表的作品主要是文苑诗歌,而不是经义考据,他在诗歌中阐发了自己对于儒学复兴的盼望之情,富有感染力,如《曲阜恭谒先师林庙》“异喙争鸣吾道息,六经煨炉要传薪”,[16]60表达了一种在诸学纷乱之际,重新阐释儒家义理并薪火相传的期望。国学会虽然以弘扬儒学为主题,但在中西文化碰撞时期仍难脱汉、宋相争之余韵,章太炎倾向乾嘉考据的朴学路径,而金天翮则偏重义理感通的文史方法。汪吟龙虽然属于经学义理之列,但面对汹涌澎湃的西化思潮,他认为更应该突出强调“儒学”的特殊价值和整体身份,儒学有益于个人修养、社会治理,但不像西方宗教玄奥神秘,所以在众说纷纭时代,唯有儒学能够解决中国自身问题,“余以寡味,薄游四海,稍窥秘籍,兼得奉教当代通人,探儒术之窔奥,稽众说之纷纭,摭拾群言,折衷至当,窃以为学作人,匡时立论,将泯虚无之想,尽蠲过激之谈,就人生所应为,期力行而强至,舍儒学而胡以哉!”[17]25从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出,汪吟龙将儒学作为一个整体来对待,站在世界范围内理解其优于西学、稳定社会、教化民众的特殊价值,而不是继续中国传统儒学的汉宋之争、考据义理之辩。

筹办中华儒学研究会,反对儒学宗教化

汪吟龙儒学整体文化本位观是针对当时西学泛滥于中国而言,而对于中国内部来说,他则更强调不能用“儒教”代替儒学。南京国民政府定孔子生日为国定纪念日后,党政要员及遗老遗少纷纷到曲阜祭孔,在礼仪方面表现出将孔子神圣宗教化的趋向。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汪吟龙于1934年11月10日发起成立了中华儒学研究会,强调儒学不是儒教。中华儒学研究会筹备会于1935年3月2日被批准成立,开始运作策划,到11月22日中华儒学研究会正式备案,发起人有汪吟龙、方家永、陈朝爵、徐方平、汪永夔等42人。中华儒学研究会的宗旨是“研究中华儒学,推行世界,同时采取现代文化,充实儒学内容”,总会设在安庆。会员资格要求奉行儒学之精神,不反对儒学之主张,也欢迎国外服膺儒学人士加入。理事会是最高组织机构,下设编纂、宣传、教育、社会四个委员会,汪吟龙当选为中华儒学研究会理事长。中华儒学研究会在全国设立分会,十人以上即可成立。[18]193-195从其章程来看,中华儒学研究会以弘扬儒学,发展儒学为目的,会员相对开放,其发展儒学的主要策略是编纂图书、宣传教育、开展儒学社会活动等。汪吟龙对中华儒学研究会的工作做了整体规划,在经学组方面开展汉宋经学研究,“化除汉宋畛域之见,蔚为儒学美伦之观”,对儒家经典作整体研究,阐释、校刻;在史学方面要重建信史,反对极端疑古和兰克史学方法的滥用,要继正统而不是只追求末节;舆地学组则侧重编修中华地志、世界地志,培育民族爱国情感。另外还设诸子组、文艺组等,以继承传统,发扬国粹。[19]8-23中华儒学研究会早期在山东、河南、江苏等地成立了分会,在全国产生了一定影响,汪吟龙还曾作为中华儒学研究会代表开展国际交流活动,与孔家后裔孔昭润等出席日本东京汤岛孔庙重建落成典礼。

汪吟龙认为孔子是“师”,而不是教主,之所以出现儒释道三教并称的局面,是因为韩愈排斥佛老,自立门户,以致“流俗相传,乃由儒释道三教之称,其遍览历代儒家著作,殆未见有‘儒教’二字”,亦未见有自称‘儒教信徒’者”,汪吟龙反对康有为、陈焕章提倡孔教之举,“儒学既非宗教,孔子更非教主,且中国即无国教,亦何损于独立精神,但自康氏倡立以后,旧的方面既未能餍足人望,新的方面反引起许多不好感想,结果乃有打倒‘孔家店’‘打倒帝国主义走狗孔丘’之口号发生。”[20]4-5汪吟龙站在维护儒学的立场,从学术传统和社会实践两个方面阐释了儒学宗教化,既违学理,也害实际,所以中华儒学研究会所要研究的就是“中国历来政治社会基础之儒学,不是研究孔子之学,或某一个人、某一部分之学”。[20]5

设立曲阜研究院,反对儒学国学论

汪吟龙在反对儒学宗教化的同时,也反对儒学国学化,他从儒学在世界文化内的独特性角度观察,认为不应该用“国学”代替儒学。他说:“近来留心爱国之士,往往以‘中国文学’四字简称‘国学’二字,同时在译书方面,反称某国大儒,如称孟德斯鸠卢骚(卢梭)等为法国大儒,真可谓不合逻辑。因为中国有国学,欧美日本诸国亦无不各有其国学,假如我们出国宣传中华固有之‘国学’,外人译文若不加成‘中国之学’,将不知所据。惟儒学之名,乃吾国所独有,非他人所得冒牌,即如卢骚、孟德斯鸠等只可译为‘某国学者’,而不得称为‘某国儒学’,如此则正名定分,庶几足扬国光而垂世范。”[20]7-8可以看出以“国学”二字覆盖“儒学”,在世界范围内容易消解儒学的身份和价值,更不利于儒学独特形象与价值的传播。所以汪吟龙在作为国学会成员的同时,又另外独立筹办中华儒学研究会,期望更加突出儒学的价值。

为了实现儒学研究的学术目标和社会追求,汪吟龙还计划设立曲阜研究院,培养人才,提高学术水平,从招生、经费、讲座、出版等方面为儒学研究提供平台。早在1931年汪吟龙就曾倡议设立曲阜孔子学院,并将具体筹备计划函报山东省政府,筹备计划定曲阜孔子学院为专门独立学院,校址设在曲阜,招考国文系本科生和研究生,本科生学制四年,研究生学制两年,各30-40名,并设研究所,每年办学经费预算18万元,来源主要是国府教育部、山东省政府、文化基金委员会、各省市县政府捐(按学生籍贯)、中外团体私人赞助、孔庙比例赞助等。[21]14-15后来章太炎、许世英、王一亭等为了弘扬儒学,也倡议筹设曲阜研究院,但并未见实质性操作。1935年5月份汪吟龙从日本回国后着手筹办曲阜研究院,并且得到河南省主席刘峙、山东省主席韩复渠的支持。汪吟龙联络了章太炎等数十位学者,联名具呈国府行政院,请求按照北平研究院的模式设立曲阜研究院,并将其作为中华儒学研究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汪吟龙在呈报书中站在救国的高度,陈述了设立曲阜研究院的理由。他认为抵御外辱、挽救危亡对于中国而言仅仅是治标之策,“根本大计尤在阐扬中华固有儒学,树立社会思想重心,庶几士气可伸,国基永奠”,他还列举了中国历朝历代儒学稳固社会的功能,以及日本欧美国家对儒学的尊崇。儒学在中外有如此高的地位,但国内研究机构和大学却“多从事于近代工艺之探讨,西方物质文明之运输,而对于东方文化之结晶,吾华固有之儒学,殆无暇为专门之研究”,即便政府设立孔子纪念日,任命孔子后裔为奉祀官,捐修孔庙,也多流于仪式。所以要想真正发挥儒学的社会功能,还需要建立曲阜研究院,钻研经学,重振精神。况且中国是儒家文化发源地,设立曲阜研究院可以招收外国留学生,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国内盲从混乱之青年,也有爱国教化之功效。[22]10-11政教两界对汪吟龙的活动大力支持,许汉章曾陪同汪吟龙共同商量筹建曲阜研究院。[23]22竺可桢还曾写信介绍汪吟龙晋见教育部长王世杰,商量筹办国立曲阜研究院事宜。[24]124汪吟龙对曲阜研究院的构想折射出清华大学国学院的影子,其目的也是希望曲阜研究院如清华大学国学院一样,培养一批以研究儒学为终身事业的人才,从而复兴儒学传统,进而影响社会,实现重构儒学文化根基的梦想。

结语

汪吟龙幼年承继家学,又受到桐城地域文化熏陶,经史小学功底扎实,十八岁开始辗转上海、天津、安庆、北京等地,从事政府机关文化编纂和报社工作。1925年考取清华大学国学院研究生,师从梁启超,研究文中子,写就了首部系统考论王通及《中说》的《文中子考信录》,影响颇大,并因该书的成就得到郭象升的赏识,出任山西大学、山西教育学院的国文教授,成为阎锡山集团的重要成员。1931年左右移居中央大学,在儒学研究方面服膺章士钊、章太炎等人,学术交游于“甲寅派”和“论衡派”,倾向于弘扬传统儒学,反对盲目西化。20世纪30年代执教于河南大学国文系,热衷于复兴儒学的社会活动,参加国学会,创办中华儒学研究会,并任理事长,筹建曲阜研究院,希望以会、院的形式培养人才,推广儒学,实现以儒学重构社会的目的。汪吟龙在儒学趋向上介乎新文化运动和孔教运动之间,既反对革命派从根本上否定儒学的社会价值,也反对保守派将儒学上升为国教式的宗教工具,也不赞同学院派丢失儒学独特身份的儒学国学论。他追求“合汉宋以为继,凭会院求中兴”的儒学形态,希望在中西文化碰撞之际,重构中国社会的儒学文化根基,发挥儒学独特社会价值,恢复中国的人文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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