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雨
太古仓不再贮存粮食、洋货和荣耀
只贮存时间的霉斑、晚风中的水汽
和像时间一样轻的虚幻
那些消失了的货轮、水手和码头苦力
生锈的吆喝声,在江水收集的倒影中
似未曾远去
一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些以为能泊得好码头和已经
泊得好码头的人,都已经不在码头上了
只有码头还在。那些江风中的背影、帆影、马达声
却永远不会再回来
没有谁能像太古仓一样坚守到最后
水汽有时氤氲,有时透明。没有人能够
未卜先知:一条河流的流向已经确定
另一条河流的流向,我们无法预知
并掌控
一棵在东北偏东,撑起星星织出的帐篷
天地不再混沌。一棵
在西南偏南,河汉不再倾斜
一条银河的水,不会为祸人间
而我是另一棵,站在广场的西北一隅
与它们遥遥相望。我们挽起手来
射线的闭合,固若金汤
当我们开口说话
三角形结构力学的法则
平衡着时间和空间的秩序
万事万物,都在闭合线上行走
万世不灭的宇宙中
每一个我,每一棵树,都是你
一只鸟口诵齐物论,作逍遥游。
楞严寺下面,是一棵草一棵草编织起来的春天
我一眼认出,草丛中,那一只蚂蚱
就是我前世失散的兄弟。
兄弟,记得许多年前在家乡的山坡
我们曾经见过。我们相见不能相认
或许是,我罪孽深重
今生被寄身人形。
互不言语。时间穿过我们的身体
在这里打了个死结。决定
从今天起不再相信人类
从今天起,不再相信白云和春风
暮色像鸟鸣一样静寂、空荡
露水开始降下来
一个人,加上一只偶然的蚂蚱
无法将这个黄昏的欲壑填满
在天成台,他们拾贝壳,享受北部湾
温暖的阳光。我想象我和她
牵手走在海滩上,沙子
和我们的内心一样洁白、柔软
二十年后,儿子在远方
复制、剪切、粘贴,重复着
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整日奔波、疲惫
当把一天的时间安顿下来,他会拿起一本书
会想起我们,却又无暇顾及,像我现在一样
只有身边椰风和海浪会意,变得平缓、温驯
我在平静的海面上看见,夕阳的光和他忧郁的脸
二十年后我白发纷飞,落日还如今日一样
硕大、浑圆。海水一点一点后退
我们颤巍巍抬头,仰望落日的忧郁
把天幕烧出的大洞,海鸥和白鹭
衔着霞光远飞
我们沿着西海岸线,一路走下去,或又回头
翻看自己的脚印,节省地用着剩下的时光
不敢想,这一生都是徒劳
不敢想,两个牵手的人最后走散
彼此如落单的孤雁
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以为这样就可以
让一点一点下陷的落日,在海平面以上
多停留几分钟,给大地
更多的明亮和温暖
万物臣服,宇宙之王!它站在秩序的顶点
咔哒咔哒的马达声,船只有它既定的航道
椰子树,肃立于行道两旁,蘑菇亭
静立于细软沙滩
潮汐有期,海水听从地力指引
风暴,在每一滴海水内部敛起翅膀
我和继龙和水文,在它祈祷一样的光上
飞翔,像人字雁阵,穿过橙色的安宁
万物有序,人间静好
而当它没落,布谷鸟的叫声
开始变得焦躁、空茫
再没有什么可以,撑起黑暗的重量。
那些不安分的事物,开始蠢蠢欲动
摇动的倒影,在风中到处散布
惑众的谎言。散乱无序之中
潜行的白鹭,它翅膀的白
无法抵御,黑暗之中乱象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