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盛
给我一日,穿越千年。
数年前的秋日,溯源凉州杂木河。那时,秋日的凉州丰满而静美。在被热辣辣的日头炙烤着的意念里,历史不是历史,是我们念念不忘的恋人,温暖着我们冰凉的心。
也许是生命里不可逾越的缘起,这个秋日,当寻觅凉州大马的脚步正将迈起,伴着我们走进杂木寺的,却是凉州绵绵的秋雨。
伴着雨,伴着暮鼓,走向杂木寺,走向塔尔湾。
雨落杂木寺,秋日的凉州依旧丰满而静美。而被淅沥不绝的秋雨裹挟着的意念里,历史又如慈祥的女神,滋润着我们干渴的心。
沿着杂木河,历史的凉州柔韧执着,策马横空,在仆仆风尘里闯出一条岁月的古道。古道畔,一座孤独的寺院,不卑不亢地做着春秋的大梦。杂木寺,一座塔,一座殿,便守着了一条河,一颗心。
一座七級高塔,兀然而立于半山腰,局促而孤单。藏传佛教的覆钵式,盖不住一地的繁华。高处不胜寒凉,又没有伞,任斜风细雨掠过。通透而清新。在空旷的山野,倒多了一份温润和淡定。
塔前方,是当地村民修建的杂木寺大殿。殿内左侧一间独特的修行洞,逼仄而深邃。碧霄、云霄、瑗霄,三位娘娘披红挂绿坐在那里。凉州水神。宗教般的虔诚,让人们懂得了若乳惜水、泽被众生。人之于水,是感恩,是敬畏。
雨天,水神,我们就这样相遇。凄美而婉约,还有淡淡的禅意。
塔下,正是要追寻的摩崖石刻。西夏的马蹄嗒嗒响过,所有的相遇都注定是美丽的错误。今古河山,如棋,无定居。
千年的摩崖石刻,是一位老者,风烛残年。戴一顶斗笠,披一件蓑衣,不,那是一块奢侈而实用的毛毡。倨着身子,卧在山坳下。秋雨淋过,瑟瑟地抖。
一顶顶的雨伞拼出一个斑斓的世界,一瞬间渲染了老者的眼。破烂而矮小的木门吱呀一声,凉州的天空滑向西夏。英武如我的李元昊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他妩媚的娘子由此前往。那日的凉州,秋雨亦癫狂。回首身后的娘子,狂妄一世的大夏帝王甜蜜而纠结。欲爱不能、欲恨不成的感觉,就像凉州的雨。那位娘子,叫没藏氏。据说她走过的路上,便是一路的佛。
在这个山脚,那佛驻足。在回望与凝思中,他们的影子刻进了石头上。也许世上只有一尊佛,也许世上有无数的佛。千年后,依旧眷恋着这片土地的,是上下两排端坐的佛。
着了袒右袈裟的佛,法相庄严。诸佛跏趺坐于法台之上的仰莲座,他们的手和心千年了没有闲着。说法印执着而不迷,拈花一笑,便点化出三千红尘的因果恩缘;与愿印慈悲心肠,满足着众生的大千愿望;禅定印无明亦无无明,在尘归尘了土归土了间安放着内心的明净。
居山坳不以地微而颓,落荒野不以名贱而伤。迎着千年的风和雨,不变的姿态因着不变的心怀。固执如吾,入定如吾。
雨落杂木寺,我佛多庄严。神马相驮,有凤来仪。摩羯护身,狮羊拥立。寻者的眼,关切的是驮佛的马。
一对马,相背而立,驮起一尊佛。无东无西,无是无非。向去者去,向来者来。相忘于江湖,大智于此。佛与佛皆向远方,心中无我无他。而座下的马,左右牵挂。或近于咫尺,深情对视;或唇齿相依,吻唇欢喜。
佛之道,由此而昭示境界。一佛一马一乾坤。佛无言,马有禅。佛无情,马有意。迷乱的是红尘,握不住的是人心。
自古逢秋悲寂寥。这是秋的色彩。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是秋雨的心事。有心事的人不宜行走在秋雨,深山夕照深秋雨,雨和人的相见,不是佛足下马与马的相见,要么相背,要么相对。相背或者相对,都不是佛的心事。雨和人的相见,铺张开的是一地的清净。
哦,忘了告诉你,藏语的“杂木”,就是雪山上的仙女。杂木,不杂,美丽而曼缈。
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党项马得得而行,元昊再往前行,便到了娘子的家。
那个夏日的周末,我曾沿了这条路前往。朋友说,写一篇言情的文章吧。我想,我会告诉元昊,文章的题目就是,凉州的爱情太疯狂。
雨落杂木寺。佛坐在山坳下,马立在莲座下。雨还在下。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