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玲 代砚春
(河北经贸大学 河北石家庄 050061)
近年来,现代技术的进步将人类彻底推向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即数字化时代。可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原因是,前者通过对比,人们在实现了技术更新和社会进步的同时,似乎突破了原有的生存困境,看到了实现自由的可能性。而后者在技术发展中让人们又重新跌入到了另一个漩涡之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规则统统被修改,生存形态也随之从“物化之人”逐渐演化为“数字化之人”,人们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且被数字技术所牵引。的确,技术的发展为人类和社会都带来了诸多福利,但也并不能因此就彻底否定它的消极作用。自从历史唯物主义以技术的视角深刻揭示了对于物化与数字化的批判与质疑,人们才看清技术拥有另一张“面孔”,即其所携带的危险性,这自然成为探究不同时代下物化与数字化的技术现象的时代性课题。
众所周知,马克思将物化的理解置于机器大工业时代,其主要是通过考察纺织业来解答劳动资料的生产问题以揭露技术时代的物化“秘密”。在手工业时代,机器和蒸汽机的高度结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标志着机器大工业时代的诞生,即机器大工业的纺织机器彻底取代了手工业时代的纺织工具。显然,“科学与技术的结合快速推动了单一的机器膨胀为发达的机器体系”[1],科学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资本主义所改造,并成为技术实践的工具,而不再是人们理解的原初意义上的科学,即关于自然研究的自由的纯粹的知识。这是科学技术的功利主义转向,它在现实中是由资本繁殖和扩张完成的,在理论中由培根“知识就是力量”所说明。
在机器大工业时代,工人的活动则由机器的运转来决定和调节,其主要是借助机器的功能属性来完成规定的劳动内容。可以说,科学的技术化驱使着无生命的机器作为自动机来运转,机器本身的支配性力量,通过对工人发生作用,使工人成为了机器的一个“器官”,成为了机器的一个“零件”。质言之,工人“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2](p159)。马克思将资本主义的这种社会样态归结为“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时代,这里的“物”一方面是物质的生产资料,另一方面又是超越人类直观的社会存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现代技术的纵深发展并没有改变人的这种“技术异化”的现状。相反,人越来越被隐秘地改造为只有计算性思维的单向度的持有之物。人的这种持有物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类,其一,生产领域的持有物。其二,消费领域的持有物。人在生产领域的持有物被限定在狭窄的专业领域之中,他被设置成为一座大机器上的小零件,用以保障这架机器的正常运转。本来,人类主体妄图借助技术把其他存在者修改为持有物,结果是,人反而也被技术所宰制,并在更隐蔽的意义上屈服于这种技术的意识形态,一句话,人成为了“物化之人”。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资本的逻辑包含着技术的演进逻辑,或者说,技术逻辑分有资本逻辑的同一性,作为技术的机器也因此就等同于资本主义的机器,而后者就同时充当着全新的主客体统一性。即是说,作为技术的资本主义机器既充当物化的主体,又扮演物化的客体。按照马克思的理解,这就是他所揭示的“现实受抽象统治”的社会图型。
技术的不断进步将人们彻底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即数字化时代。在数字化社会,技术“作为人类的基本文化现象具有不同的形态,每一种形态都表示和决定着人的一种特殊生活方式和存在样式”[3]。用鲍德里亚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我们被技术操纵简单化了。进入数字操纵阶段之后,这一简单化进程变得疯狂起来”[4]。马克思将对技术的解读置于人类的解放层面。他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5](p85)。这就是说,技术正作为凝结了人类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物化存在,其发展逻辑是从机器大工业时代机器体系的建立一直延伸到现代社会数字技术的高级形态。
在数字化时代,原本的物化现象拥有了全新的身份,数字符号成为了全新意义上的“物”,数字成为了人们生产、生活和交往的基本媒介,现代人的交往被数字所中介,人们沉沦于一种数字虚拟空间之中。这就是技术物化造成的新形式,即数字化,后者成为了现代技术发展的高阶形式。由此,人们的交往空间也从地理空间转变为符码空间,人们的社会关系随之转化为数字关系。可以说,这是一种技术进步的“吊诡”事件。从“技术工艺史”来看,资本主义的技术应用已经成为不可逆的过程,数字化是现代技术力量的加速展示,人们在数字化空间中的技术体验已经全然不同于传统形态的机器厂房中的现代体验。以前是机器这一“死物”控制人这一“活物”,现在的情况是,数字技术的超级加速度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和智能进步,也让生活于其中的活生生的人有种无所适从的眩晕感”[6](p105)。人们的存在形态被修改了,精神家园被破坏了。质言之,技术不再是简单的实用工具,它正充当着人与人间社会关系的基本“凭证”,而数字摇身一变则开始充当人们存在的“特殊的以太”。一句话,人被数字化了,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数字之人”。
历史地看,机器大工业将人们的手工劳动转变为机器劳动,这导致人与技术的关系发生根本性变化,前者拥有了不同于劳动者自身的形态、体系和发展逻辑。也就是说,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机器生产中,人的价值被技术的价值所取代,人成为了技术的“附属品”。现代技术的目的是“提高社会生产率和提升人们的生活便利与幸福程度”[7],现代社会呈现为一个机器技术纵深发展的高阶形态,它是“人类深层本质力量的展现”[8],特别是智能技术的发展,它同体能技术一样具有全新的“属人”特性,不仅能够以实物或知识的形态而存在,还对人保有独立性且与人不可分割。
在资本主义技术时代,工人由资本所牵引,成为了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有限定的劳动对象、劳动时间和劳动形式,主体和客体呈现为“主-奴”关系。技术的首要作用是作为生产力,其次是作为工人进行劳动作业的劳动工具。显然,马克思时代的技术其实是相对局限的,工人更像是个机器人,只要根据规定的要求进行劳动就可以获得报酬,完成了规定的劳动条件,资本家的剥削也就暂时停止了。而对工人进行剥削和压榨的仅仅是资本家而已,工人也只有在劳动过程中才是“物化之人”。在数字技术时代,人们是“自由”存在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自主劳动。自从社会跌入到技术幻境当中,数字平台直接修改了人们的存在形式和社会规则。可以说,在数字平台上,没有固定的劳动对象、劳动时间和劳动形式,主体可以是每一个现实存在的人,客体由加工后的数字技术产品来呈现,人们看似是自由的,但实际上是更为压抑的。在数字化社会,人们本以为技术的加持能够成为实现人类解放的此岸性,但结果竟然使人们产生了更加可怕的生活信念,即“没有手机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究其根本,这主要是源于在当下技术已经发展至拥有吞噬性的意识形态结构。马克思有言,“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6](p522)。如今的情况是,技术以实现社会进步的名义正在逐渐建立自己的意识形态。沿着这种逻辑发展,人们原有的观念将会被数字技术所更新,而人们只有是臣服的,才能是生存的。在这里,技术的首要作用就是制作技术产品,并将产品推销给每一个现实存在的人,一旦人们选择使用这个产品,那么当你点开或者滑动此产品之时,劳动便开始了。可以说,劳动不分地点,没有限定时间,更没有明确的要求。人们就是这样被数字技术所裹挟,人们当然可以进行抗议,与数字技术彻底决裂以摆脱控制,但结果就是,人们会感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通过对比不同时代下的技术现象,我们可以洞察到,技术的发展在为人们制定了全新的存在方式的同时,也革新了原有的意识观念。换言之,人们的生存形态和观念标准都是被资本逻辑,被工业标准所制定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难以摆脱工业社会的技术权力支配,大概率的事件是,人们会堕落在这种“超感”的技术意识形态之下。只有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映照下,现代技术才能被赋予社会性、历史性的使命,被理解为超越资本主义的重要手段和方法,人们也才能够重思技术存在的最终归宿,从而在技术批判的场域中重新塑造一种新的“技术共同体”,并以此为基础去解释和改造世界,真正实现人类向自身、向社会的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