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为帆 风雨同舟

曾娜 微尘

江西赣州女子曾娜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可这一切却在去年发生了改变。那一年，为了父母能落叶归根，爱面子的丈夫执拗地要在老家修房，家里因此欠下巨债。为了还债养家，丈夫不分昼夜透支体力地挣钱，最终突发肝病离世。

曾娜认为如果不是为了修房，丈夫压力不会那么大，身体也不会累垮。于是，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到婆婆张梅英身上。几经波折，她终于体会到婆婆苦撑背后的隐忍与不易。

丈夫积劳成疾

2021年3月11日，我迎来人生中最悲痛的日子：30歲的丈夫因病撒手人寰。怕触景伤情，我简单收拾了点生活用品，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回娘家的路上，我走一路哭一路，几年来围绕着建房子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2017年4月的一天，丈夫乡下老家的村支书打来电话，说村里进行新农村建设，村民修建新房，政府将给予一定的补贴。丈夫和公婆进城打工多年，家里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漏水。听村支书说建房有补贴，不由动了心。丈夫和婆婆商量，婆婆颇为动心，修好老家的房子，干不动了就可以叶落归根了。不过，两年前公婆在我们打工的城市花光积蓄买了套房子，此时拿不出钱来。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丈夫觉得机会难得，下定了修房的决心。

丈夫和婆婆商议后，才把修房的事情说给我，我认为在老家修房是个大工程，不但耗时耗力，还要花费数十万元。目前家里没有积蓄，建房压力太大，还是缓缓再说。丈夫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挖机手，好的时候每月能拿一万多块钱。他说，有压力才能动力，老家的房早晚得建，趁着政府有补贴，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就这样，丈夫和公婆回老家建房，我在城里边打工边带孩子。2018年，我又生下了女儿，丈夫照顾完月子，又回老家继续建房。那时，我既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上班，每天疲惫不堪。有一次，女儿发烧，儿子哭闹，我累得几近虚脱，便打电话给丈夫：“修个房子有必要三个人都泡在老家吗？我得上班，还要照顾孩子，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丈夫解释说，因为建房资金不宽裕，一些小工都是他和公婆在干，这样可以省下人工费，他们也挺累。丈夫建房筹来的钱有的是借来的，有的是通过信用卡刷出来的。资金紧张时，房子不得不停工。看到丈夫为筹钱整天愁眉不展，我劝他压力太大，不行就停了吧。丈夫说，建到这个程度，绝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就这样，丈夫老家的房子建建停停，耗时两年才建成，总共花费30多万元。还款压力大，再加上两个孩子要养，丈夫没白没黑地泡在工地上，还抢着加班。那段时间，丈夫没有食欲，脸色也有些不正常。2020年大年初三早上，工地打电话让丈夫去加班，丈夫接完电话就要出去。我说，大过年的，多歇一天陪陪孩子吧。丈夫说，现在压力大，干一天就能多拿一天的钱。丈夫那天晚上回来，脸色蜡黄，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我拽着他到医院求诊，医生脸色凝重地对我说：“肝部有阴影，已经扩散，怕是晚期了，赶紧住院。”丈夫还没等到肝移植，就离开了人世。前后不到一个月。

10年来的相濡以沫，却在短短一个月内阴阳两隔。丈夫火化那天，我痛不欲生。我清楚，自从修建乡下的房子以来，丈夫四处筹款，拼命加班，每天都在透支体力，再加上压力巨大，以至于积劳成疾。

有了这些想法，葬礼结束后，看着哭天抹泪的婆婆，我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我哭诉一番，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娘家。

悲伤的婆婆处处维护我

回娘家后，婆婆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婆婆转而打我母亲的电话，问我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她会支持我。母亲把婆婆的话转述给我，我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对公婆又怨恨，又同情。我没了丈夫，婆婆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我痛苦，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伤。

过了一段时间，墓地管理处打电话通知我，可以办理骨灰安葬事宜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婆婆见我和孩子回来了，很是殷勤。我心里的弯没转过来，对她很是冷淡。

过后，我从邻居那里了解到，我回娘家这段时间，婆婆整天以泪洗面，还承受着外界舆论的压力。我回了娘家，把给丈夫看病剩下的20万块钱也带走了。亲友、邻居议论纷纷，有的人当面对婆婆说，你这儿媳不会再回来了。还有的说，你这个媳妇面相不好，把你儿子克死了，又把钱卷走了，真狠啊。邻居当着婆婆的面说我的不是，婆婆生气地说：“娜娜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她。”

这些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没想到带走那20万块钱给婆婆惹来那么大的麻烦。处理好丈夫的后事，我带着孩子住了下来，这样也能给老两口一些慰藉。随后，我在一家公司找了份会计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婆婆脸上的忧戚掩不住，我也无法走出失去丈夫的悲伤，一对苦命女人，同处一个房檐下，整日相对无言。我对婆婆怨恨未消，婆婆可能觉得我早晚会离开这个家，对我处处透着小心，这样的日子压抑而痛苦。

让我压力巨大的还有丈夫走后的债务问题。从娘家回到公婆家，我把那20万块钱带了过来，看病时借亲友的钱原路还了回去。建新房期间，丈夫用几张信用卡刷出来近20万元，每月拆东墙补西墙地还款，当时怕婆婆担心，丈夫借这么多钱没让她知道。丈夫去世后，这笔巨额欠款像巨石一样压在我的心头。

2020年8月的一天，银行催款电话打到了婆婆手机上，她这才知道儿子当初建房欠下银行20万块钱。婆婆责怪我当初没跟她和公公说，如果早说，她宁愿把建房的事情停掉，也不愿背负这么多的债务。如今，房子建成了，人却没了，又欠下这么多债。婆婆的抱怨再次激起了我的怒火，我哭着说：“要不是你们当初催着建房子，他至于那么拼吗？房子前前后后花了30多万块钱，你也清楚家里的老底，不刷信用卡往哪里弄这么多钱去？”3天后，婆婆宽慰我：“那天是我的不对，既然欠了这么多钱，咱们就面对吧，先把城里的那套房子卖掉还债。”

听婆婆说卖房子还债，我心里一震。婆婆提议写一份协议，她和公公百年之后，乡下新修的那套房子的继承权是我的。这件事传开后，亲友都说婆婆太傻，儿媳这么年轻，将来肯定要再嫁人的，房子给了儿媳，这不是肥了外人吗？婆婆说：“娜娜很孝顺，我们家欠她很多，即便她再成家，我也会支持她。”

在婆婆的坚持下，她找人写了协议，又请来村干部做证人，坚持让我在那份继承协议书上签了字。签过字后，婆婆长舒一口气，说，她的心这才稍微好受些。

将心比心共担风雨

卖房还债、新建房子以协议的形式指定我为继承人，我却没领婆婆的情，认为这不过是她想把我留在身边的良苦用心。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和婆婆的关系仍不冷不热。

我丈夫的去世对婆婆打击太大，平日里她总是背着我偷偷哭泣，而我心里也有无尽的悲伤。婆婆整天泪水不干，我也时时流泪伤感，家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有一次，正吃饭，婆婆不知被什么触动，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筷子一撂，斥责她：“没有了儿子，别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最悲痛，我心里好受吗？整天哭哭啼啼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呀！”婆婆听了我的话，默然不语。

姑姑来家里看我，陪着我住了两天，婆婆对我的姑姑尽心招待。一次，她和我姑姑聊天时，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心事，又眼泪汪汪地哭起来。我实在忍不住，当着姑姑的面斥责她。姑姑制止了我，并把我拉到一边开导我：“娜娜，你要理解婆婆，丈夫离世，你很痛苦，其实婆婆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痛苦会慢慢减退。而婆婆年纪越大，对儿子的思念越深。这些年，婆婆是如何待你的，你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婆婆对你好啊。”

姑姑的一番话让我自责，说句良心话，婆婆确实对我比亲生父母还要亲。我离家外出打工，在建筑公司当会计时认识了当挖机手的丈夫。有一次，男朋友带我去他家吃饭，婆婆笑得很灿烂，举手投足透着母亲般的温暖，做的菜都是我最爱吃的。当时，我睡在工棚里，公婆晚上把他们住的保安室让出来让我休息，老两口睡到八面透风的工棚里。

结婚后，婆婆对我更是像亲生女儿一样，家务活儿不让我沾手，说你们打工累，多休息休息。都说婆媳是天敌，可婆婆对我却实心实意。有一次，我和婆婆聊天时，问她对我咋这样好？婆婆叹了口气，说，她也是过来人，当年婆婆经常挑剔她，她儿媳做得很辛苦。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将来当婆婆，一定不能给儿媳妇气受，把儿媳妇当亲闺女看待。婆婆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女儿出生后，都是婆婆照顾我月子。丈夫去世后，面对外界的风言风语，婆婆都尽力维护我。姑姑说得对，我才29岁，我也许会重新组建家庭，可婆婆却永远失去了儿子，她心里的苦终生无法消除。而我却一味地指责她，真的不该啊。

通过反思，我意识到丈夫离世一年来我对婆婆的种种不好，而她忍受着难抑的悲伤，却处处包容着我，生活上对我和孩子的照顾也无微不至。想到这里，我发自内心地向婆婆道歉。婆婆红着眼圈说：“娜娜，当妈的咋能生孩子的气呢。”

从那以后，我对婆婆的态度完全变了。我辞去了原来比较稳定的会计工作，找了个时间比较机动的活儿，为的是方便回家陪公婆和孩子。家里还有些欠债，婆婆手巧，平时做的酱菜、米糕很好吃。双休日，她在家做，我到外边摆摊去卖。

有一次，我去摆摊，东西没卖多少，我没按时回家。婆婆带着两个孩子来给我送饭，看到我还在哪儿吆喝，她赶紧把饭盒打开，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婆婆心疼得直落泪。我笑着安慰她：“妈，只要咱齐心好好干，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2021年10月14日，农历九九重阳节。我带着公婆到龙虎山游玩，看着满眼的好风景以及欢快的游客，婆婆的眉头舒展多了。爬了一天山，我给婆婆洗脚，婆婆眼圈又红了。我开导她：“妈，咱们把日子过好，您整天開开心心，才是他在天上希望看到的。我给您老保证，以后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您和爸，您就放心吧。”

听了我的话，婆婆又流泪了。不过，这次是欣慰的泪水，也是开心的泪水。那一刻，我和婆婆的心贴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