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宏稳
(上海大学 管理学院, 上海 200444)
目前,为更好地反映商誉的经济实质,美国、欧洲和中国等大多数国家和地区的会计准则对商誉的后续处理,引入了减值测试的方法,取代了过去的定期摊销。然而,以原则为导向的减值测试使得企业对商誉减值处理拥有较高的自由裁量权,容易滋生出商誉减值确认不及时、“洗大澡”等机会主义行为[1-4]。
随着资本市场并购浪潮的兴起,商誉风险激增,上市公司商誉减值积聚后毫无征兆地“暴雷”,动辄数十亿的减值集中计提,影响了资本市场秩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关注和重视。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于2017年9月至2018年1月期间在伦敦召开了5次理事会,讨论的一项重要议题就是商誉及其减值,包括商誉减值测试的有效性、方法简化与信息披露等方面内容。我国财政部会计准则委员会也于2018年就商誉及其减值的议题,向会计准则咨询委员会委员咨询意见。
学术界对商誉减值问题的研究也在不断深入,研究范围不断拓宽。如,从企业和管理者层面,以及并购时点特征等角度,分析商誉减值的影响因素;探讨商誉减值确认对管理者薪酬、企业股市反应、审计师收费、分析师预测等方面产生的经济后果;研究商誉减值的细化分类行为,以及相对应的监督机制等。对于这些从不同角度和范围对商誉减值的研究,有必要进行系统的梳理和总结。本文以商誉减值为主线,选取“goodwill impairment”“商誉减值”等为关键词,搜集国内外重要核心期刊上的研究文献,梳理现有文献的研究内容与内在逻辑,从多个角度对相关的研究成果进行综述,最后结合我国制度背景,提出了未来可拓展的研究方向。
本文研究的意义在于:对于会计准则制定者而言,通过梳理企业商誉减值影响因素等方面的经验证据,发现商誉会计准则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可为其修订和完善准则提供理论支持;对于监管者而言,通过归纳商誉减值细化分类的识别方法,以及对此的多重监督机制,可为其有效加强监管,规范上市公司商誉减值财务报告行为,进而为提高资本市场资源配置效率提供方法与机制;对于学术研究者而言,可为其了解商誉减值的研究动态与发展趋势,把握未来研究方向提供参考。
学术界关于商誉减值的研究起源于商誉会计准则的变更。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中国财政部会计准则委员会分别于2001年12月、2005年1月、2007年1月要求上市公司执行新的商誉会计准则,对于商誉后续处理采用商誉减值测试方法,废除系统摊销方法。商誉会计准则的这一重大变更引起了学术界对商誉减值问题的广泛讨论和研究。考虑到期刊论文发表的滞后,本文将文献选取区间设定为2006—2020年。同时为确保文献的全面性和权威性,本文以goodwill impairment、goodwill write-down、goodwill write-offs、商誉减值为主题和关键词,从Web of Science核心数据库和中国知网CSSCI来源期刊数据库检索文献。本次共检索到231条引文,逐一阅读每篇引文,判断其是否研究商誉减值问题,最后得到58篇研究文献。
从趋势上来看,国内外学者关于商誉减值研究的文献数量呈现逐年增长的态势,尤其是近两年发表的研究明显增多。这说明了商誉减值问题正在逐渐成为财务与会计研究领域关注的新兴议题。从分布情况来看,目前国外期刊发表商誉减值论文的数量占多数,国内期刊关于商誉减值的论文相对较少,这可能与我国商誉会计准则变更较晚有关。从专业性和权威性上来看,有关商誉减值问题的研究主要刊载于财务与会计专业期刊上,而且权威期刊(比如TheAccountingReview、ReviewofAccountingStudies、ContemporaryAccountingResearch等)发表商誉减值的文献数量占大多数,说明主流期刊对该议题的研究具有浓厚的兴趣。可见,商誉减值已成为财务与会计领域中的一个新兴前沿研究主题。
基于对上述文献的整理发现,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聚焦以下方面对商誉减值展开了研究:商誉减值的影响因素、商誉减值的经济后果、商誉减值的分类及其监督机制。
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考察了管理者层面因素、公司层面因素、并购特征对企业商誉减值确认的影响,如图1所示。
图1 商誉减值影响因素的研究现状
1.管理者层面因素对商誉减值的影响
这方面的现有文献主要考察了管理者的报酬和声誉、财务报告动机等对商誉减值确认的影响。
(1)管理者的报酬与声誉。管理者的报酬方面,Ramanna & Watts[1]和Beatty & Weber[5]基于美国上市公司的样本数据发现,当公司实施与会计盈余挂钩的管理层奖励计划时,管理者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不愿意及时计提商誉减值。Glaum et al.[3]以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21个国家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发现CEO弹性薪酬比例与商誉减值显著负向相关。管理者声誉方面,Ramanna & Watts[1]、Beatty & Weber[5]研究指出,当公司CEO任期越久,商誉形成的并购活动越有可能是其做出的,若商誉计提减值则表明CEO以往做出的并购活动是失败的,因而其为了维护自身声誉更可能不计提或少计提商誉减值。Glaum et al.[3]、AbuGhazaleh et al.[6]、张东旭和曹瑾[7]发现,当公司CEO发生了变更,新上任CEO会计提较多的商誉减值,以避免前任CEO任职时期产生的商誉在自己任期内发生减值,损害自身声誉。
(2)管理者财务报告动机。由于商誉减值测试中存在难以核实的自由裁量权,商誉减值可能会成为管理者盈余操纵的重要手段[8]。AbuGhazaleh et al.[6]、Giner & Pardo[9]、Majid[10]、卢煜和曲晓辉[11]、Choi & Nam[12]分别基于英国、西班牙、马来西亚、中国、韩国上市公司数据的研究表明,管理者具有财务报告“洗大澡”动机会正向影响企业商誉减值确认。还有不少研究证实,管理者具有盈余平滑动机对商誉减值确认也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3,6,9-12]。
(3)管理者其他方面。Sun[13]研究发现,与能力较差的经理人相比,能力较强的经理人能通过选择有效的管理方式,降低商誉减值确认的可能性与规模。李姝、柴明洋[14]的研究表明,总经理和董事长由一人兼任会降低并购效率,增加企业商誉减值的可能性与规模。
2.公司层面因素对商誉减值的影响
现有这方面的文献主要考察公司投资机会、债务契约违背风险及退市风险等对商誉减值确认的影响。
(1)公司经济因素。Godfrey & Koh[15]的研究表明,企业投资机会越低,商誉减值规模越高;Chalmers et al.[16]研究发现,相比定期摊销,减值测试制度下投资机会和商誉减值规模之间的负向作用关系更加显著。AbuGhazaleh et al.[6]研究发现,市账比、资产收益率和现金流增幅等公司经济因素与商誉减值显著负相关;但王秀丽[17]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研究却表明,商誉减值与公司市账比、资产收益率和营业收入增幅这些经济因素没有显著的关系,说明中国上市公司商誉并未及时反映其经济价值的变化。Glaum et al.[3]通过跨国研究表明,商誉减值不仅与公司当期股票收益率显著负向相关,还与上一期股票收益率显著负相关。还有部分文献考察了商誉减值是否会受到公司债务契约违背风险与退市风险的影响。Ramanna & Watts[1]、Beatty & Weber[5]研究发现,当企业存在债务契约限制条款违背风险时,公司很可能会不及时确认商誉减值损失。Beatty & Weber[5]还研究发现,当企业存在退市风险时,公司可能会不计提或少计提商誉减值。
(2)公司其他因素。Omar et al.[18]研究发现,相比非家族企业,家族企业更倾向于计提商誉减值。Giner & Pardo[9]的研究表明,公司规模越小,公司对商誉进行减值测试的成本越高,相应地,确认商誉减值的可能性和规模越低。
3.并购特征对并购后商誉减值的预测作用
现有这方面的文献主要从并购方、标的方以及并购双方视角,考察并购时点特征对并购后商誉减值的预测作用。
(1)并购方视角。Li et al.[2]、Hayn & Hughes[19]、Olante[20]的研究表明,公司并购时支付的溢价水平越高,并购后商誉减值的可能性和规模越高。孙瑞泽[21]认为,并购溢价是后续商誉减值的核心成因。Hayn & Hughes[19]和Olante[20]研究发现,并购公司选择股票对价比例能够正向预测后续商誉减值。Gu & Lev[22]、胡凡和李科[23]、田新民和陆亚晨[24]的研究表明,并购公司股价被高估时会促使管理者进行更多的并购活动,支付较高的并购溢价,并购后发生商誉减值的规模会更高。
Caplan et al.[25]基于美国上市公司并购样本数据,研究发现并购公司内部控制缺陷对并购后三年内商誉减值规模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张新民等[26]以中国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研究发现并购公司内部控制质量越高,并购形成的超额商誉越低,事后计提商誉减值的比例越小。Goodman et al.[27]研究发现,并购公司管理者预测能力越强,做出的并购投资决策质量越高,事后商誉减值的概率和规模越低。Wangerin[28]的研究表明,并购公司尽职调查会对并购后商誉减值的可能性具有显著负向影响。Lou et al.[29]研究得出,并购公司境外投资者持股比例越高,越能够提升并购效率,降低并购后商誉减值程度。王文姣、谭云[30]研究发现,并购公司与审计师向上不匹配关系有助于抑制并购商誉泡沫,降低事后商誉减值。郭照蕊、黄俊[31]研究得出,并购公司审计师质量越高,越能够约束企业产生商誉泡沫的动机和能力,降低商誉后续减值规模。
(2)标的方视角。Chen et al.[32]研究发现,并购时目标公司会计信息的可比性越高,并购公司对目标公司估值会更加准确,因而并购后四年内发生商誉减值的可能性越低。
(3)并购双方视角。Li et al.[2]的研究表明,跨行业并购对公司后续商誉减值规模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Harper & Sun[33]研究发现,并购双方之间的物理距离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并购后商誉减值规模。李璐、姚海鑫[34]基于中国上市公司并购样本数据,发现并购双方拥有共同审计师能够显著降低并购后商誉减值的概率和计提比例。高榴、袁诗淼[35]指出,并购双方对签订的业绩承诺爽约是商誉减值的重要成因,张海晴等[36]进一步研究发现,承诺期满后商誉减值会大规模爆发。
基于上述回顾,管理者为维护自身的报酬和声誉倾向于不计提或少计提商誉减值,管理者具有财务报告“洗大澡”、盈余平滑的动机会对商誉减值确认产生显著的影响。但对于公司当期经济因素与商誉减值确认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关系,现有研究存在分歧。部分文献得出两者间存在关联关系,也有部分文献发现两者间并不存在关联关系,这种结论的分歧可能主要取决于企业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此外,还有研究文献发现,并购时点特征能够预测并购后商誉减值的可能性与规模。然而,相比并购方视角,基于标的方和并购方双方视角考察其对后续商誉减值影响的研究文献较为薄弱,这主要是因为目标公司多为非上市公司,研究数据难以获得。更为重要的是,以往这些文献鲜见有结合资本市场股权结构特征,探讨控股股东在公司商誉减值决策中所扮演的角色与影响作用。
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集中探讨了商誉减值确认对管理者、企业和中介机构影响的经济后果,如图2所示。
图2 商誉减值经济后果的研究现状
1.商誉减值确认对管理者的影响
Darrough et al.[37]基于美国上市公司数据研究发现,当公司确认商誉减值损失时,以现金和期权为基础的CEO薪酬会显著减少;进一步研究发现,商誉减值造成CEO期权薪酬下降在非研发密集型公司中更为显著,而商誉减值造成CEO现金薪酬下降在最近收购较大目标企业、CEO任期较短的公司中更为显著。公司薪酬委员会让CEO为其进行无价值最大化的收购付出代价,以阻止其进行高风险的并购投资。卢煜、曲晓辉[38]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样本,研究得出商誉减值对高管现金薪酬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进一步得出两者间的作用关系只存在于民营企业,管理者权力会弱化商誉减值对民营企业高管现金薪酬的不利影响。
2.商誉减值确认对企业的影响
(1)企业财务业绩方面。Li et al.[2]研究得出,商誉减值预示着公司未来盈利能力(营业收入和营业利润的增长)会下降。Jarva[39]、Bostwick et al.[40]的研究表明,商誉减值能够较好预测公司未来现金流的减少。Cheng et al.[41]研究发现,商誉减值对企业长期业绩增长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种正向影响主要是因为公司前期通过商誉减值“洗大澡”导致的。
(2)企业股票市场方面。Lapointe-Antunes et al.[42]以加拿大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实证结果表明商誉减值会引起公司股票价格的下跌。Xu et al.[43]基于美国上市公司样本研究发现,商誉减值对公司股价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这种影响在盈利公司中更加显著。吴虹雁和刘强[44]、曲晓辉等[45]以中国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发现商誉减值与公司股价显著负相关。韩宏稳等[46]研究发现,商誉减值规模越大,公司股价下跌的幅度越大。Li et al.[2]的研究表明,外部投资者会因为商誉减值,下调对公司未来盈余的预期,导致公司负面的股票市场反应。Bens et al.[47]研究得出,商誉减值规模越大,投资者市场消极反应越强,这种作用关系在信息不对称水平较低和规模较大的公司中更加显著。Knauer & Wöhrmann[48]以美国和欧洲国家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结果表明商誉减值会引起投资者市场消极反应,这种负面效应在投资者保护制度环境较好和商誉减值信息披露的可验证性较高的情形下会被弱化。张新民等[49]基于中国上市公司样本同样发现,商誉减值信息披露会引起股票市场负面反应。Cheng et al.[41]研究表明,商誉减值虽然短期会导致公司在股票市场有显著的负向反应,但长期来看有显著的正向反应。
还有文献考察了不同制度下商誉减值对公司股票市场反应是否存在差异。Guler[50]研究发现,相比实施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前,实施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后商誉减值与个股收益率、股价之间的关联关系更强。然而,Li et al.[2]将样本分为实施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前、中、后三个时间段,研究得出商誉减值的市场反应在三个时期内均是显著的,但相对实施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前和中两个时期,采取商誉减值测试后,商誉减值的市场反应显著性有所降低。Li & Sloan[51]对比分析实施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前后商誉减值确认的及时性,研究发现采取商誉减值测试后,商誉减值确认变得不及时。
(3)企业债务市场方面。徐经长等[52]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数据样本,研究表明商誉减值规模对公司债务融资成本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在国有企业中这种影响作用更加明显。杜春明等[53]的研究发现,商誉减值对公司债务期限结构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这种作用关系在国有企业中更加显著。
3.商誉减值确认对中介机构的影响
(1)分析师方面。Li et al.[2]研究发现,分析师会因商誉减值,下调对公司未来盈余的预期。Chen et al.[54]研究表明,公司商誉减值规模越大,分析师预测的准确度越低且分歧度越高,并发现审计师的行业专长和机构投资者持股能够缓减商誉减值对分析师预测分歧度的不利影响。曲晓辉等[55]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样本数据,研究结果表明商誉减值规模对分析师预测准确度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对分析师预测分歧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进一步研究发现,这种作用仅存在于负向盈余管理的公司,同时高质量的外部审计师可以缓减商誉减值对分析师预测的不利影响。
(2)审计师方面。Jarva[56]基于美国上市公司的研究发现,相比没有计提商誉减值的公司,计提商誉减值的公司支付了更高的审计费用,这意味着审计师为弥补其额外的努力或审计风险,会对商誉减值公司收取更高的费用。叶建芳等[57]以中国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研究结果亦表明计提商誉减值的公司被审计师收取更多的审计费用。Ayres et al.[58]指出,商誉减值测试引入会对审计师带来挑战,这种挑战不仅包括技术上的挑战(评估客户公司商誉估值是否合理),还包括管理者和审计师对商誉减值计提动机不一致造成的挑战(前者可能更愿意避免计提减值,而后者试图降低管理者减值偏差),并且确认商誉减值公司的审计师被解雇的可能性更高;进一步研究发现,审计师被解聘的可能性与其和客户公司减值决策的不一致呈正相关,公司解雇与其商誉减值决策不一致的审计师后,更倾向聘用与其决策一致的审计师。
通过上述文献回顾可知,商誉减值确认会引起管理者薪酬水平的降低,导致企业短期财务业绩的下滑,增加企业债务融资成本,损害债务融资结构。商誉减值短期内会引发公司股票市场负向反应,但对比减值测试制度实施前后这种影响作用,研究得出的结论存在分歧。以上研究文献还表明,商誉减值确认会对分析师预测产生不利的影响,增加审计师的收费以及解雇风险。然而,这些文献更多关注商誉减值与否以及减值规模对管理者、企业和中介机构的影响作用,较少有研究对商誉减值进行进一步分类,考察商誉减值确认中不同类型行为(比如减值规避、“洗大澡”、盈余平滑)的经济后果。
现有部分文献还对商誉减值问题展开了其他分类研究,比如:识别企业商誉减值确认是否及时,以及考察商誉减值确认不及时、“洗大澡”等不当行为的监督机制。
1.商誉减值的分类
商誉减值包括经济减值和会计减值,前者是指商誉在经济上是否需要减值,以及需要多大程度减值,后者是指商誉在会计上是否计提了减值,以及计提减值规模[4,59]。据此,可将商誉减值细分为商誉减值激进行为和规避行为。商誉减值激进行为是指,商誉不需要减值却计提减值,或者多计提减值的情形,比如“洗大澡”和盈余平滑行为。商誉减值规避行为是指,商誉需要减值但未确认或少确认减值的情形,比如推迟商誉减值及时确认行为。
对于商誉减值激进行为的识别,以往文献主要是通过构建“洗大澡”或盈余平滑动机与商誉减值之间关联关系模型来识别[3,6,9]。
对于商誉减值规避行为的识别,以往文献主要通过以下方法对此进行识别。第一,指标判断方法。Beatty & Weber[5]认为,若公司所有者权益的市值和账面价值的差额小于商誉规模,说明公司商誉很可能需要减值。Ramanna & Watts[1]运用市账比指标连续两年小于1,来判断公司商誉需要减值,再结合企业是否计提减值,识别企业是否及时确认商誉减值。第二,配对方法。该方法的逻辑是,以确认商誉减值的公司为对照组,以未确认商誉减值且有商誉的公司为实验组,通过两组样本的倾向得分匹配,从实验组中识别需要减值的公司样本。对于配对指标,Li et al.[2]选取年度、行业、公司规模和市账比,Filip et al.[59]选用年度、行业和市账比。韩宏稳、唐清泉[4]在这些研究成果基础上,增加商誉规模指标,识别企业商誉减值规避行为。第三,模型构建方法。该方法主要是通过构建公司当期经济因素与商誉减值间关联关系,来判断公司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具体运用方面,Glaum et al.[3]利用当期股票收益率与商誉减值之间负向的关联关系判断公司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Ayres et al.[60]等通过当期市账比小于1与商誉减值之间正向关联关系判断公司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
2.商誉减值的监督机制
由前文分析可知,商誉减值确认中存在对财务报告“洗大澡”和盈余平滑的行为[3,9,11]。同时,Ramanna & Watts[1]研究指出,公司商誉减值确认中存在规避行为。那么,如何有效监督商誉减值确认中的这些不当行为?目前国内外学者基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对此展开了探讨,如图3所示。
图3 商誉减值确认中监督机制的研究现状
(1)宏观层面的监督机制。Glaum et al.[3]研究发现,在会计审计制度执行较好的国家中,企业商誉减值确认更加及时,进一步研究发现微观层面的机构投资者能够发挥替代监督作用。Gros & Koch[61]基于欧洲多个国家的上市公司数据研究表明,国家会计审计制度执行力度对企业商誉减值规避行为具有约束作用,微观层面公司董事任职年限对此同样发挥着监督作用。
(2)微观层面的监督机制。Verriest & Gaeremynck[62]以欧洲成分股上市公司为样本数据,研究结果表明独立董事比例越高的公司会越及时确认商誉减值。Majid[10]以马来西亚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发现公司外部非控股大股东对管理者“洗大澡”动机驱动下的商誉减值行为会产生监督作用。卢煜、曲晓辉[11]研究发现,大所审计师能够对商誉减值中管理者的“洗大澡”和盈余平滑动机产生约束作用。Benjamin et al.[63]基于德国上市公司的样本数据,研究发现经大所审计的公司商誉减值确认更加及时。Ayres et al.[60]的研究表明,分析师跟进越多的公司,其商誉减值确认越及时。AbuGhazaleh et al.[6]采取独立董事比例、董事长与CEO两职合一、董事会会议次数、执行董事持股比例、非执行董事持股比例、外部大股东持股比例等六个指标,运用主成分分析法来衡量公司治理水平,研究发现公司治理水平对商誉减值的“洗大澡”和盈余平滑行为具有约束作用。Kabir & Rahman[64]基于澳大利亚上市公司的样本数据,采用独立董事比例、董事长与CEO两职合一、审计委员会独立董事比例、审计委员会成员专长、审计委员会会议次数、大所审计师等六个哑变量的累计项来度量公司治理水平,研究结果表明公司治理水平能够强化商誉减值确认的及时性。
上述文献开创性地对商誉减值问题展开了分类研究,试图通过判断企业商誉是否需要减值,来识别企业商誉减值规避等行为,并在此基础上考察了商誉减值确认中规避行为、激进行为的监督机制。这些文献成果为深化商誉减值问题的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思路,但商誉减值分类方法的科学性和适用性仍有待于进一步探究。
通过上述文献回顾可知,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引入后,国内外学者对资本市场上商誉减值问题展开了有益的探讨,但本土化研究仍存在进一步拓展的空间。
以往对商誉减值的文献,大多数将样本公司分为有减值和没有减值两大类进行研究。这样的做法没有考虑到公司商誉是否需要减值,因而研究样本很可能存在噪声(比如:样本中包含商誉不需要减值且没有计提减值的公司),致使得出的结论有失偏颇,缺乏指导价值[2]。为此需要结合商誉经济减值这一维度,对商誉减值问题进行分类探讨。基于上述文献回顾发现,部分文献利用单一指标(市账比)和配对方法识别公司商誉是否需要减值,考察商誉减值规避问题,还有部分文献通过构建个股收益率与商誉减值间的关联关系,来判断企业有没有规避商誉减值。
对于利用市账比指标小于1来判断公司商誉需要减值的做法,Chen et al.[65]指出,新兴资本市场中公司市盈率和市净率普遍较高,这种方法无法准确判断公司商誉是否发生了经济减值。同时,Filip et al.[59]认为,即便公司层面的市账比大于1,公司商誉也可能发生了减值,因此该方法可能会增加统计学上“弃真”的错误概率。对于运用配对方法识别商誉需要减值公司的做法,可能会增加统计学上“存伪”的错误概率。因为对照组样本中很可能包含商誉不需要减值却计提减值的样本,例如具有“洗大澡”动机的样本公司。若对照组样本存在噪声,与之匹配出来的实验组样本也不准确,导致研究样本包含噪声样本。对于通过构建个股收益与商誉减值关联关系的做法,理论上依赖资本市场有效假设,因而该方法的适用性可能存在不足,尤其对于那些资本市场有效性较低的新兴资本市场国家。最为重要的是,以上方法都难以识别出公司在多大程度上规避了商誉减值确认。
因而,如何相对科学地度量出公司有没有规避商誉减值,以及多大程度上规避了商誉减值,是当前国内外学术界要探索和突破的研究难题。作为典型的新兴资本市场国家,未来本土化研究需要对现有文献进行拓展。具体可以追溯到商誉本身,通过理论与实证分析对商誉的经济价值进行度量,识别出商誉经济价值与账面价值的偏离程度,即公司商誉在多大程度上需要减值(经济减值),再结合公司商誉的会计减值,科学地识别出公司有没有规避商誉减值以及规避的程度。
通过上述文献回顾可知,以往研究多集中于管理者报酬和声誉、企业债务契约违背和退市风险、并购时点特征等角度,考察影响企业商誉减值确认的因素,而且这些研究成果更多的是基于相对较为成熟的资本市场。自La Porta等发表一系列金融与法的文章后,学术界普遍意识到世界上除英美之外的大多数国家,尤其是新兴资本市场国家,上市公司股权结构较为集中。股权结构决定着公司内部权力的归属,进而会影响公司的财务、经营等各项决策[66]。我国资本市场股权结构较为集中,“一股独大”现象普遍存在[66],那么我国上市公司商誉减值决策背后是否存在控股股东的影响,是个尚未探讨的研究话题。
我国股权分置改革完成后,上市公司控股股东的收益不仅取决于企业会计盈余的分配,还与二级市场上公司股票价格的涨跌直接挂钩,商誉减值确认会导致公司可分配盈余和股价的下跌[2],因而控股股东持股比例越高,商誉减值确认对其造成的损失越大,控股股东越可能有动机对商誉减值确认进行规避。这一分析逻辑尚需未来研究去证实。此外需要说明的是,尽管以往有研究探讨了控股股东对企业盈余信息含量、会计稳健性、盈余管理、信息披露质量等的影响[66],但这些文献更多考察的是对企业会计决策产出的影响[60],少有研究直接考察控股股东对企业会计决策本身的影响。因而,基于股权结构角度,考察控股股东在我国上市公司商誉减值决策中扮演的角色与影响作用,有助于拓展商誉减值问题的研究视角,丰富控股股东对企业具体会计决策影响的文献成果,还可以对上市公司商誉减值规避等不当行为的监督与监管提供更为具体和可操作的依据,为此其是未来本土化研究值得拓展的方向。
基于上述文献梳理可知,以往研究文献主要探讨商誉减值与否或减值规模对管理者报酬、企业现金流、股票市场反应、债务成本和结构、分析师预测、审计师收费和风险等方面的影响作用。现有研究指出,企业商誉减值确认中存在规避、“洗大澡”、盈余平滑等不当行为。但令人遗憾的是,目前较少有研究考察商誉减值确认中这些不当行为会对企业和市场将产生何种潜在危害。
2017年12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国家明确指出未来3年的“三大攻坚战”,其中,“防范化解重大风险”是“三大攻坚战”的首要任务。上市公司业绩大变脸和股价暴跌是当前资本市场重大风险的构成内容。虽然有研究指出,商誉减值规避相比那些及时计提商誉减值的行为,会降低企业会计信息决策的有用性,对资本市场和投资者产生多重不利影响[56,59],但这些更多的是停留在理论分析层面。商誉减值规避是否会提升企业未来业绩变脸和股价暴跌风险,这些风险是否会随着公司控股股东减持、企业经营压力增加、外部经营环境恶化而显现出来。商誉减值的“洗大澡”和盈余平滑行为对企业业绩、股东财富和债权人利益等会产生何种影响,这些影响作用的短期效应和长期效应是否存在明显的差异。这些有趣且具有现实意义的研究话题,目前鲜见有实证文献对此进行考察。为此,未来本土化研究可在这些方面进行实证探究,以弥补以往文献关注的不足,同时为金融监管者如何防范重大风险、维护金融市场稳定发展提供依据,为投资者如何保护自身利益、提高防范意识提供参考。
随着资本市场商誉规模的大幅攀升,商誉减值确认中存在的问题已引起监管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中国证监会2018年11月发布的《会计监管风险提示第8号——商誉减值》文件中,要求上市公司对商誉减值风险进行提示。中国财政部监督检查局2019年3月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商誉减值监管的通知》中,再次强调对上市公司商誉减值事项进行监管,并加强审计工作发挥其监督职能。因此,研究商誉减值确认中的监督机制具有迫切的现实需要。
事实上,对于商誉减值的后续计量是测试还是摊销,按照现行会计准则制定的逻辑和发展方向,应继续采用减值测试而不是推销的处理方法。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经过长达5年的讨论与研究,2020年3月发布了商誉与减值项目的讨论稿,明确拒绝回到摊销法,而是保留现行单一的减值测试法。商誉减值确认被选择性执行,属于监管的问题,而非会计准则本身的问题。那么,如何加强监管?
基于上述文献回顾,现有研究关注了会计审计制度执行力度、董事会、证券分析师、大所审计师、机构投资者等在企业商誉减值确认中的监督作用,但这些研究更多的是以企业“洗大澡”和盈余平滑动机下的商誉减值确认作为研究对象。相比商誉减值“洗大澡”和盈余平滑这些盈余减少行为,商誉减值规避这种盈余增加行为更需要关注[56]。但以往文献较少有考察商誉减值规避行为的监督机制,国内研究更是空白。然而,这是资本市场监管机构和投资者最关心的问题。考虑到我国股权结构较为集中,控股股东很可能控制着公司董事会,导致董事会对企业商誉减值规避的监督作用比较有限,所以未来本土化研究应该更多考察公司外部监督机制。
财务报告审计是会计准则得以有效执行以及企业会计信息可信度得以确保的一项重要外部监督机制,尤其是随着商业交易和会计准则的日趋复杂,审计的潜在价值更加明显[67]。随着公司商誉规模的激增,审计师的审计风险在增加[68]。那么,外部审计师是否有动机监督和约束客户财务报告中商誉减值规避行为?随着媒体力量的迅速崛起,媒体甚至被视为是独立于立法、司法和行政之外的“第四方权力”,在资本市场扮演越来越重要的监督角色[69]。那么,媒体关注是否会对上市公司商誉减值规避产生监督制约作用?因此,未来本土化研究可以从外部审计师和媒体关注等方面考察上市公司商誉减值规避的监督机制,以及进一步揭示这些监督机制作用效能之间的互相作用,是互补还是替代关系,为政府相关部门如何更深层次加强商誉减值规避监管,确保商誉减值测试制度得以有效执行,化解金融风险,保护投资者利益提供理论与经验依据。
经过资本市场多轮并购浪潮,许多上市公司已形成高企的并购商誉。以原则为导向的减值测试制度引入后,商誉减值成为实务界和理论界高度关注的议题。通过整理该领域国内外的核心文献发现,现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内容。第一,商誉减值的影响因素。这方面的研究文献主要从管理者层面(报酬、声誉、能力、财务报告“洗大澡”和盈余平滑动机等)、企业层面(投资机会、债务契约违背风险、退市风险、现金流等经济因素和产权性质、公司规模等)、并购时点特征(并购溢价、对价方式、股价高估、会计信息可比性、并购双方地理距离、共享审计师等)角度,考察影响企业商誉减值的因素。但企业经济因素与商誉减值之间的关联关系尚存在不一致的结论,这很大程度取决于企业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第二,商誉减值的经济后果。这方面的研究文献主要探讨了商誉减值对管理者薪酬(包括现金薪酬和股权薪酬)、企业财务收益、股票市场表现、债务融资成本和结构,以及分析师预测、审计师收费和解雇风险的影响作用。第三,商誉减值的分类及其治理机制。这方面的文献主要从两方面展开:一是通过指标判断、样本配对等方法,判断商誉是否需要减值,识别出企业是否及时确认了商誉减值,但是这些分类方法的科学性和适用性存在争议,且难以测度出商誉减值确认不及时程度;二是探讨商誉减值确认中规避和“洗大澡”等不当行为的监督机制,这些研究成果包括宏观层面的会计审计执行力度,以及微观层面的机构投资者、董事会、分析师等。
尽管以往文献关于商誉减值的研究取得了较多的成果,但仍然存在进一步研究的空间。结合我国制度背景,本文提出未来可拓展的研究方向。第一,更科学地分类研究商誉减值问题。具体可追溯到商誉本身,通过多个指标测度商誉的经济价值,对比商誉的账面价值,识别出商誉的经济减值,结合商誉的会计减值,实现对商誉减值更为科学的分类。第二,拓展商誉减值的研究视角。可结合我国资本市场股权结构特征,考察企业商誉减值决策背后是否存在控股股东的影响,以及控股股东具体扮演着何种角色和起到何种作用。第三,实证分析商誉减值确认中规避、“洗大澡”和盈余平滑等不当行为的不利影响,以及这些影响的持续性以及边界条件。第四,重点考察商誉减值规避的外部监督机制。可结合我国公司治理特征,探讨外部审计师和媒体对其的监督效能,以及分析两者之间的共同作用效果。以上仅是本文的预期展望,还有待后续研究去实证检验和深入挖掘,为监管部门提供具体可参考的经验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