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嬿,胡小艨
(新疆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李宇明先生认为,虚拟空间中的语言生活是人类语言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在造就新文化,酝酿新的技术,继而陆续形成新产业。①参见李宇明《构建健康和谐的语言生活》——序《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05)》,《长江学术》,2007年第1期,第11-12页。据《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第46次统计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的网民规模已达到9.40亿,在9.40亿的网民规模中,学生群体占比23.7%,10—39岁网民占比55.1%。②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网址:https://www.sohu.com/a/422004081_99900352,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4日。网络媒介已然成为很多青少年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很多前卫、时尚、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年轻网友渲染并推动着虚拟语言生活,同时,一些脏话、粗话、粗口也在网络上被巧妙包装,凭借陌生的词义以极快的速度在广阔的虚拟空间表达着似曾相识的恶意和不满。
“詈,骂也。从网从言,网罪人会意”[1],《辞海》中的释义为:“以恶言加人。”[2]“詈”与“骂”同义,以语言为载体表达不满情绪,以达到伤害对方的目的。现当代学者对于詈语也进行了讨论。刘福根认为詈骂词语是指粗野的,恶意侮辱他人的话,例如恶言恶语、粗言脏语、淫语秽语等等。③参见刘福根《汉语詈词浅议》,《汉语学习》,1997年第3期,第44-46页。刘文婷在文章中提到詈语是指使用粗暴野蛮的言语恶意伤害、侮辱他人,又称为骂人话。④参见刘文婷《〈金瓶梅〉中詈语的文化蕴含与明代市民文化》,《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第23-27页。詈语因为通过直接、粗俗的词汇直接表达厌恶的情绪,往往为君子不齿。
在虚拟语言生活中,青少年网民群体常使用同音字替代的方法对詈语进行陌生化处理,使原本尖锐刻薄词语的词义发生变化,以含蓄间接的方式戏谑地表达出自己的调侃。这样的表达方式在传递调侃与不满情绪的同时也不容易引发更激烈的冲突而有一定的流行趋势,并且在虚拟空间里詈语词汇复现频率高、结构多变、类别繁杂、语义有隐有显、寓意生动形象、语用功能强。
20世纪初叶俄国形式主义学家什克洛夫斯基首次提出“陌生化理论”⑤参见B·什克洛夫斯基、李辉凡《艺术即手法》,《外国文学评论》,1989年第1期,第40-46页。。什克洛夫斯基认为生活本是不可预测,充满惊喜的,但随着人们逐渐对“生活”习以为常,即使事物出现在我们眼前时也视而不见,遑论感受其中的独特魅力,因而这样的常态化会使人们对自己的生活丧失感知力。陌生化的提出就是为了唤醒人们对生活的感知力,营造出不同寻常的效果,摆脱庸常。文学作品的陌生化为强调作品本身的价值,避开常规思维模式,而采用创造性的方法,其本质就是运用表面互不相关而内里存在的对立和冲突给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动,使句义更加生动。日常像下面句子的表达:
(1)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鲁迅《秋夜》)
(2)那一声珍重里有忧愁。(徐志摩《沙扬娜拉》)
通过语言的陌生化处理,上述句子处理成下面这样的表达而给人以耳目一新的面貌。
(1)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鲁迅《秋夜》)
(2)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徐志摩《沙扬娜拉》)
语言文字是文化的一部分,反映着人们对社会认知的深度与广度。当前,“陌生化理论”早已突破了文学范畴的领域在其他社会生活领域被广泛应用。网络詈语更是陌生化理论运用在语言生活方面的重要表现。一些网络詈语通过谐音、语境化等语言学方法,披着“可爱”的外衣,把詈骂、粗俗、侮辱的含义隐藏其中,表达内心的愤怒、厌恶等负能量和情绪。为此新华社曾发表一批媒体报道中的禁用词。这些禁用词中的很多词语就是通过谐音的方式掩盖其詈骂色彩,污染着融媒体时代的语言环境。
詈骂语作为不可避免的社会语言现象,具有讽刺意味深、主观情绪性强、语义目标明确等特点。它反应的不仅仅是个人用语习惯及用语的规范化问题,更是现实社会语言生活的真实写照。《语言论》中写道:“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就是说,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的总体。”[3]詈骂语伊始是在双向的言语攻击中产生的,一旦失去攻击的目标,詈骂语便失去了意义。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詈骂语不单具有辱骂贬低对方、发泄情绪的功能,特定语境下甚至还能起到拉近双方距离的作用。詈骂语作为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中的一个活跃的部分,其功能的变异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的表现。
使用逐渐开放。很大程度受到时代背景的影响,现代汉语中的詈骂语先后经历了“先秦的滥觞、秦汉的发展,三国至南北朝的丰富,隋唐的繁衍,宋元的转型,明清的泛滥”[4]的发展过程,一些在古代需避讳的禁忌詈骂词语已逐渐解除了使用限制,如“傻子、歇菜、神经病”等,均在虚拟语言生活中频繁出现,用以调侃对方。而如“夜叉”(梵文“Yakşa”的译音),本是中国古代的禁忌词汇,是佛教徒说的一种可以腾飞空中,速度快且行动隐秘,会吃人的一种形象丑陋的恶鬼。①参见夏征农、陈至立《辞海(典藏本)》(第6版),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第5260页。后用来形容凶狠暴躁,相貌丑陋的人。随着社会语言生活的包容度不断扩大,“夜叉”一词逐渐开放化,演变扩大成“母夜叉”等虽有詈骂之义但更多表达调侃之情的词语。坊间流传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水浒传》中的孙二娘。《骆驼祥子》里曾有一段描写:“他知道娶来一位母夜叉,可是这个夜叉会做饭,会收拾屋子,会骂他也会帮助他,叫他怎样也不是味儿!”[5]此段中“夜叉”即用来比喻个性强悍野蛮的女性,其中调侃之情溢于言表。
又如“他妈的”作为日常生活中被人们使用最为频繁的詈骂语,在不同语境下其词义不仅发生转移,而且随着意义的不断虚化,逐渐口语化、词汇化。“他妈的”虚化为能充当插入语言成分的叹词。“的”字处停顿一下,便将主语改为定语,给读者、听众留下悬念:“到底是他妈的什么呢?”而且念起来顺耳、上口。“他妈的”除了充当插入语外,还发展出近似话语标记的用法,形成表达主观情感态度的标志。例:
A:这他妈的不行。
B:他妈的鬼天气,又下雨了。
C:他妈的,这里的景色太美了。
如例A所示,在不明语境的情况下,听者并不能准确判断詈骂语“他妈的”所指代的具体情感,只能大致猜测出讲话者或许对某件事物有所“不满”。例B,听者可以明确地感觉到说者所表达的“气愤”“烦躁”情绪。例C,则洋溢着“高兴,喜爱”的赞赏之情。
结构的自由多样性。大多数詈骂语自产生起并没有固定的句式及构词方法,故网络詈骂语不断出现多种变体,常见的结构如下:
①谐音式:“傻屌”—“沙雕”“小垃圾”—“小辣鸡”
②字母式:“DBC”—“大白痴”“MPJ”—“马屁精”
③复合式:动宾结构:滚犊子、吹牛逼等
偏正结构:小王八、母老虎等
主谓结构:猪狗不如等
中国人素来以和为贵,谐音式的构词有效避免了语言文字的露骨和尖锐,含蓄地表达了事物的象征意义。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与全球文化大融合,字母式的詈语结构也应运而生。字母式詈语的诞生不仅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更体现了语言文化的包容性和开放性。这些都是由于詈骂语在传播和使用过程中受到地域文化差异、时代交替演变、词汇同义替换、语言经济原则等因素的影响而产生的。
1.利用谐音转移词义
谐音词语的出现,避免了语言交往中所产生的审美视听疲劳,同时体现了汉语音义组合的多种可能性,赋予词语陌生趣味性的同时不掩盖文字本体传达的精神。它利用词性、读音等词类转移手段,以A词做本体表达B词的含义并在语义理解上提供帮助,制造陌生化效果。谐音方法可以通过对一些常用词语的改造如变异,转换为接受度高、大家喜闻乐见的有趣谐音词,并以新酒装旧瓶的方式带给大家耳目一新的体验。
1)利用谐音修辞制造陌生感
谐音运用得巧妙,能使语言更有新意,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2011年媒体曾因日本核泄漏事件导致全民疯抢食盐的情况,有新闻标题冠以《谣“盐”止于智者》告诫大家,勿被错误舆论导向引导。标题利用“言”与“盐”的相同发音,以习语“谣言止于智者”为创作基础,既言简意赅地表明抵制谣言的立场,又以活泼生动的方式起到传播效果。恰如现在风靡网络的“冲鸭”“加油鸭”这类年轻人相互鼓励的句式,仅仅由“呀→鸭”的字符转变,却让人瞬间元气满满。谐音词组具有独特的新鲜度、趣味性等优势,增强了文章的适读性和传播性。
2)利用方言谐音模糊词义
“傻屌”原为阜阳地区方言词,指“智障、神经病”,用于吐槽某个人神经质,有毛病。但詈骂之语粗鄙低俗,无论在面谈沟通还是网络交际中都会带来负面影响,难登大雅之堂。考虑到文明用语及网络环境的和谐,经过网友的调侃热议,衍生出与“沙雕”一词谐音的词。“沙雕”,字面意思指以水和泥沙为原料,通过糅合进行的雕塑工艺,而利用水的粘合性把细散的泥沙堆积并凝固在一起,然后雕琢而成的造型千姿百态的艺术品,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沙雕艺术品多以趣味的人物状态和生动的动物形象为素材进行具象化的创作。据调查显示,“沙雕”在2018年初成为新晋网络流行词汇,其原本含义也从一句单纯的粗口演变成带有调侃色彩的中性偏贬义词汇。类似“沙雕”这种谐音式詈语便是利用语音、语义修辞模糊了原读音在大众中的刻板印象,使其更容易在网络中传播。同样通过谐音借义的方式,许多令人不齿的辱骂性词汇逐渐通过较为大家所接受的新貌出现并广为流行。
3)戏谑化谐音
由于自媒体的崛起,转型期中国民众面对社会变迁过快而产生的各种不适感等,戏谑化成为一种社会话语表达方式。①参见郑满宁《“戏谑化”:社会化媒体中草根话语方式的嬗变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第18-23页。戏谑化谐音也成为用讽刺诙谐的表达方式向公众传达真实的内心诉求的一种表达方式。如“叫兽”,与“教授”同音,常被用在虚拟语言生活中用于讽刺那些为了一己私利,亦或是依仗自己的权威身份而罔顾事实,肆意发表不当观点的学者。该词常与“砖家”(专家)合称并用。“砖家”,则是“专家”的衍生词,特指没有真才实学,自诩文化底蕴深厚,乐于与他人分享自己“真知灼见”的人;渐渐地,讽刺挖苦意味逐渐减少,演变成亲近朋友间的趣味调侃。类似的还有“大湿”(“大师”的谐音)、“湿主”(“施主”的谐音)。上述戏谑化谐音词形象地反映了一些“伪专家”受利益驱使、脱离实际、罔顾事实、信口雌黄、雷语惊人、公信力丧失,从而激起网民公愤的网络生活现象。
2020年底风靡一时的马保国事件中,“谐音梗”便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好自为之”到“耗子尾汁”,进而演变成“年轻人不讲‘武德’、希望你们‘耗子尾汁’”。无独有偶,“我”“你”“他”等人称代词也常常替换为“卧”“尼”“踏”等,甚至将一些难以启齿的詈语也包装成了令人容易接受的网络语言。
2.利用换字延申词义
网民对词语的陌生化处理方式层出不穷。比起隐喻等修辞方法,换字的形式更具有感召性、主观性和社会性的特点。古老枯燥的成语通过更换文字等陌生化语义手段使语言文字变得生动有趣,达到了网络语言生活诙谐幽默、简洁易懂、便于传播的目的。但因其中存在较多詈语转换的影子,部分热词有碍虚拟语言生活的健康发展,这就需要我们立足于虚拟语言生活的社会功能及受众群体,对虚拟语言生活中涉及詈语转换的词语作出规范。
如被称为国骂的“他妈的”。1925年鲁迅先生曾发表杂文《论“他妈的!”》,称“他妈的”为我国的“国骂”。据鲁迅先生说,这话的分布,大概跟中国人足迹之所至一般,且只要在中国生活,便总听得到他妈的。①参见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45-250页。足见此詈语的应用范围之广。但因其词义带有詈骂色彩且有违我国尊长尊师之道,为维护网络语言的健康环境,网友也为避免被封号的风险,发展出用“踏妈的”代替真正带有詈骂色彩的“他妈的”,更有甚者用表情“”替代“妈”,替换过滤掉可能会含有歧义的字词。
又如“吹牛逼”,源自于渡河用的皮囊。这种牛皮囊做成的筏子可以承载物件过河。现代所用的“牛逼”古通“牛屄”,带有戏谑鄙视色彩;“吹牛屄”则形容某人吹嘘自己在某方面非常厉害,属贬义。古代没有打气筒,只能靠肺活量大的人用嘴吹送。吹牛皮代替吹,是牛皮囊制作地区的方言,而“皮”,在很多地方,读音就是“屄”②参见张玉书、陈廷敬等《康熙字典》上卷,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00页。。因是生僻字,网友逐渐把“牛屄”替换成“牛逼”,在虚拟语言生活中以表情包“”的谐音替代。
网络中诸如此类的詈骂词语换字现象不胜枚举。更有通过换字将“操你妈”替换成“草泥马”,以此躲过被和谐封号的风险。“草泥马”因此也被网友封为中国十大网民恶搞的神兽之一(羊驼),因跟“非法语言”同音,可躲避网站的屏蔽,故而在社交平台走红。
再如“滚犊子”,也是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中广泛应用的詈骂之语。第11版《新华字典》中释义“犊”,为牛犊,小牛崽,也指中大型哺乳动物的幼崽③参见张玉书、陈廷敬等《康熙字典》上卷,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02页。。此处詈骂语中的“犊子”借用兽畜之名,含有强烈的轻视蔑视之意;“滚”,意为以粗蛮训斥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呵斥他人立即离开某处。根据前辈们的文献分析,在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中的一系列“X犊子”的“犊”,其古字为“叾”,在普通话中为“dū”,意为“屁股”。古有“豚,臀也,或为容器的底部”④参见三国魏张揖撰隋曹宪音释《广雅·释亲》,增订汉魏丛书本,民国育文书局石印,卷第六下。。“滚犊子”一词将二者结合使用,表达厌恶程度加深,其詈骂之意更为强烈。拥有19万粉丝的网络红人情感博主木皮叔曾发文“对于让你不爽的人,与其在心里咒骂对方千百遍,不如直接回他一句:滚犊子”!用以表达不耐烦的情绪和心中的反感排斥,既表达了内心的愤懑,又不至于难以启齿。
值得注意的是,“滚犊子”一词在东北地区原本所呈现出的詈骂之意被弱化,反而用于相熟朋友间拉近距离和表达亲切的意味,是詈骂性质和功能转化最为突出的一个词语。
还如最近网络流行詈语“司马脸”,谐音“死妈脸”,因为可能会被和谐或是举报,所以网友用“司马”代替。该词源起于网红主播孙笑川直播中的表情。网红主播孙某所在工作室因某些问题被封号而不得再以其ID发布视频或开启直播。因工作室断了收入来源,孙笑川的工资将从每月两万降至每月3 500。此后孙笑川的直播便开始带着情绪,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让每天等着观看直播的粉丝们十分不爽。终于在一天的直播中,孙笑川的直播里满屏都被打上“司马脸”的弹幕。
“司马脸”通俗来讲就是日常所说的“扑克脸”(英译:poker face)。相传来源于在玩德州扑克时,为避免让对方猜出自己所持牌面的好坏、大小而做的面部表情。“司马脸”就像扑克牌中JQK上的人物一样,脸型宽大,不露声色,面部没有大幅度的夸张表情。也有说法称“司马脸”其实是面部表情瘫痪导致。“司马脸”用以暗喻神情严肃,面色凝重。但因其言语粗俗低下,违背社会教理,常被网络和谐,网友便引申为“司马脸”。这一詈骂语通过隐喻的方式延申词义,达到了詈语效果。
还有“蛋白质”。原意为人体所需的必要元素,但在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中被释义为“笨蛋+白痴+神经质”,通常用以形容“头脑不灵光的人”。
3.利用语境模糊词义
语境即言语环境,最早由波兰人类学家B.Malinowski(马利诺夫斯基))在1923年提出来。他区分两类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⑤参见王占馥《语境学导论》,《修辞学习》,1995年第6期,第44页。。词义的分析和理解离不开它所处的语言环境,脱离语言环境,对一个孤立的语言片断进行静态分析,是很难定义这个语言片断所表达的含义和结构价值,以及由词汇意义之外的句子所呈现出来的社会文化方面的隐性意义的。例如虚拟空间中很多“表情包”的使用,使得看似具有冒犯色彩的詈骂语言在图片的衬托和特定的语境下便显得不那么粗俗和难以接受。
风靡全国的电视连视剧《亮剑》中的主人公,任红四方面军团长的李云龙,虽不懂地图上的线性规律,却依旧能带兵杀敌,这让抗日时期多次与八路军协同作战的国民党将领楚云飞惊叹不已。李云龙因而自爆当警卫员时也曾因对地图的敏锐度令师长惊叹:“哎,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结合语境分析,师长此处“你他娘”虽是粗鄙之语但并无詈骂之意,只是单纯感慨和惊讶于李云龙识图辨地的能力。而李云龙在此语境中引用师长的话语,看似夸赞楚云飞绘图技艺了得,实则是在吹嘘自己。
又如视频网站BiliBili(简称B站)上大火的,出自《三国演义》中“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之詈骂。此片段为《三国演义》中一段经典的情节(虚构),诸葛亮北伐时,王朗与曹真等人于祁山迎战诸葛亮,与诸葛亮在阵前发生舌战,被诸葛亮的言词所驳倒,恼羞成怒自马背上摔落而亡。
很多时候,粗俗的詈骂语并不一定都带有攻击语义,其实只是表达愤怒,或者宣泄不满情绪,淡化了詈语词的概念义。电视剧《三国演义》播出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流行以来,每天都有大量网友搜索关于“如何不带脏字地骂人”“文雅的骂人语录合集”等提问帖。据不完全统计,在众多不同网站的回帖中“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均位居榜单前列,搜索量大幅提升,如图1所示。
图1 王朗被骂片段搜索量①数据来源于百度指数,网址:https://index.baidu.com/v2/main/index.html#/trend/%E9%AA%82%E7%8E%8B%E6%9C%97?words=%E9%AA%82%E7%8E%8B%E6%9C%97,%E7%8E%8B%E6%9C%97,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9日。
还有“食屎啦你”也是如此。该句出自港产片《旺角卡门》。在普通话中意为“吃屎吧你”,属于詈骂之语,类似遇到某事而说的“卧槽”。其源于张学友饰演的“乌蝇”与万梓良饰演的“Tony”在影片开篇一幕:乌蝇喊住Tony说“食屎啦你!”(正确应为:“吔屎丫你!”)。自此此话被网友用在各类表情包中,逐渐从粗鄙的“吃屎吧你”的意思演变成亲近的人之间的调侃和戏谑。究其在虚拟语言生活中盛行的原因,笔者认为核心原因是张学友在影片中诠释了傲娇、不满又不屑的态度,而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年轻人所极力追求和迫切要表达的情感。既然文字难以贴切表述,那就用带有语境的诙谐式表情包呈现,因与广大网友共情,自然就流行起来。
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教授肯·格尔德(Ken Gelder)是这样界定亚文化的:“亚文化群(subcultures)是一群因他们的特有习惯、兴趣、身份或年龄以及活动场所而在某些方面呈现边缘状态或非常规状态的群体。”[6]活跃在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中的青年人带来的新兴语言现象体现了一群年龄、身份相仿且受类似网络兴趣、上网习惯影响的活跃在虚拟语言空间群体的青年网络亚文化现象。信息技术催生了新媒介语境,改写了青少年与主流文化的关系,激发了带有浓厚网络亚文化色彩的语音形式和表达方式。虚拟空间语言生活詈语的词义陌生化现象也是网络亚文化中活泼、调侃、戏谑等元素在语言学领域的集中体现。
1998年5月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联合国新闻委员会年会中指出,在重视传统媒体的传播手段时也应利用好因特网这一先进的“第四媒体”。这是“第四媒体”概念第一次被正式提出。中共重庆市委党校学者邓新民归纳了这一概念,认为它是继纸媒、广播和电视后的新型信息传播方式。在狭义上将其归纳为“基于因特网这个传输平台来传报新闻和信息的网站”①参见邓新民《自媒体:新媒体发展的最新阶段及其特点》,《探索》,2006年第2期,第134-138页。。
而随着通信技术的提升和手机的方便、快捷特点,以手机为代表的“第五媒体”逐渐成为当代许多青年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第五媒体”具有携带方便、操作快捷的优势,它广大的受众群体、便捷的发声渠道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传播方式。在新媒体带来的虚拟语言生活新语境下,“语不惊人死不休”、诙谐幽默成为交际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少年网民发挥自己天真活泼、思维活跃的特点,不仅创造和衍生了很多热词、新词新语,同时也在改变詈语原有的词义,并利用新媒体助推其广泛的传播。诙谐幽默的谐音以及陌生化处理所塑造的语言现象与人们对于詈语的惯常认知大相径庭,这种“离经叛道”的虚拟语言生活现象及语言的陌生化处理模式更容易被“90后”“00后”的青少年接纳。正视虚拟语言生活对现实生活的影响,重视“第五媒体”和新媒介的作用,正确引导青少年的规范表述及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关注“第五媒体”、关注虚拟空间语言生活和网络青年亚文化已经成为了做好新时代青少年宣传、教育工作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21世纪的青年亚文化是不同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倡导但活跃在虚拟空间的青年文化。生长于社会转型关键时期的中国青年在主流文化、外来文化、商业资本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21世纪中国互联网的青年亚文化。网络詈语“沙雕”,地域方言“滚犊子”等被谐音式的陌生化词语广泛流传于网络空间,直接反映了当代社会的价值取向和网友们的喜怒哀乐,更直观地揭示了网络虚拟空间语言与当代文化、社会道德的关系等,体现了21世纪中国青少年与众不同的交际方式和审美观念。从语言本体分析,这是一种谐音式的修辞手法,类似的现象在汉语中十分常见,而詈语在虚拟空间的陌生化则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
我们应该认识到,如果对于网络青年亚文化现象加以正确的引导,它不仅不会与主流文化相矛盾,反而有利于主流文化的宣传。对于这种新潮的、迅速传播的网络青年亚文化,我们不应忽视它的存在,更不能轻易将其全盘否定。主流文化要尊重网络青年亚文化并主动与其交流,但不能对其放任自流或者百依百顺,而是引导青年作出正确的判断、帮助他们鉴别虚拟语言生活的对与错。
在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网络媒体平台借助因特网的传播特性,让更多的网民在虚拟空间中实现了言论自由。新兴的网络媒介给人们生活及工作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因虚拟空间语言环境不规范而引发新的社会问题的出现。事实证明,信息的大量汇集不仅会碰撞出各种思想文化,还会引发公众心理危机,尤其是舆论发表的不透明性会导致网络暴力事件频发,这将不仅扭曲青少年的价值观,更会对社会发展造成恶劣影响。网络暴力不仅是一种社会现象,更是一种具有广泛性和持久性的伤害行为,其中语言暴力是网络暴力最常见的形式,通常通过具有詈骂色彩的文字、图片等形式在虚拟空间中针对某个人发表污蔑性、诽谤性和煽动性的言论。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杀伤力极大,对被霸凌者的身心可造成不可逆伤害。
正如人民日报评论马保国事件——“审丑狂欢,不能无底线”②参见人民日报客户端《马保国闹剧,该立刻收场了》,网址:https://wap.peopleapp.com/article/6051520/5964606,访问日期2020年11月28日。,在宣传思想政治教育和中华文化时,也应充分考察青少年所愿意接纳的虚拟语言生活的交际方式,用青少年喜闻乐见的方式吸引他们,再引导青少年相互间传播正能量,让新时代主流文化影响网络娱乐至死现象,让真善美成为虚拟语言生活的主流。
“沙雕”等詈语的谐音式陌生化处理体现了当代娱乐化的社会人文现状,近年来对语言的二次创作着实吸引了很多网友的眼球。因为虚拟语言不受传统语法规则的制约,通过对固有的词语的拆分重组,以谐音的方式进行陌生化处理,远离其原有的粗鄙含义或赋予它们全新的意义就达到了新颖、时尚的表达效果。从谐音式陌生化的詈语变异的传播速度来看,虚拟语言生活信息量大、传播速度快,有关部门应该意识到,如果对这一现象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和管控,将可能带来许多消极影响。很多研究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学者指出,家庭陪伴的缺失是网络青年亚文化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近年“佛系青年”式“丧文化”的流行、曾经风靡一时、崇尚不劳而获的“锦鲤文化”以及以“审丑”为核心的“尬文化”等都几乎是依托“第五媒体”这一重要传播媒介而扩散于部分青少年的圈子里。青少年具有一定的从众心理,在“同辈压力”的作用下有的人会模仿身边流行的事情,而互联网带来的虚拟语言生活利用手机屏幕就可为他们带来更多原本与他们距离遥远的事物,使他们成为青少年身边发生的“潮流”。如果家长或者教育工作者不能及时和他们沟通并对他们进行引导,将会加快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消极因素在虚拟语言生活中的扩散速度。教育者们需要主动了解新媒体和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娱乐至死现象,辩证地接纳其中好的部分,有依据地对其中的消极因素进行批评。尤其更应该利用好新媒介的传播优势,将正能量带入虚拟语言生活;面对负面消息也不应采用批判或限制的刻板方式,而应及时、开明地从青少年的视角分析他们的情感趋向、考虑他们的交流方式和交际习惯来加以有效的疏导和控制。
虚拟空间语言生活不是法外之地,虽然我们都有表达自己观点和想法的权力,但我们不能放纵审丑文化流行于网络空间语言生活,让不正之风风靡网络。网络语言暴力常常伤人于“无形”,我们应自觉抵制“网络暴力”,共同营造风清气正的虚拟空间环境。陌生化式詈语虽是对现实生活的揶揄调侃,似乎看起来无伤大雅,但这是对社会风气的伤害,不仅荼毒了一大批以未成年人为代表的网民用户群体,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对当今价值体系的侵蚀,故不能纵容这些带有詈骂色彩的词语披着“亚文化”的外衣大行其道。而作为网络亚文化中的年轻主体,也应该分清调侃的界限,适度参与网络语言生活。同时也需要有关部门重视对网络亚文化的关注,对年轻人加以正确引导,加强网上热点话题和突发事件的有效引导,加强对网络平台和社会责任的监管,呼吁社会各界守住核心价值观,守住道德底线,不能让不正之风成为网络语言生活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