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庆 蔡迎旗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青年群体受教育程度逐渐提高,由此对子女生养问题愈加重视,如何平衡子女养育与自我压力之间的关系成为青年人在子女生养问题上的重要课题。2021年6月2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正式公布,政府从组织实施好三孩生育政策、提高优生优育服务水平、发展普惠托育服务体系等多个方面提出了覆盖全生命周期的一揽子支持举措[1],昭示了我国向“生育友好型”社会转型的迫切需要与强烈决心。
然而,作为政策服务对象的适龄青年生育意愿持续低迷[2]。从近年来我国生育人口走势情况看,仅2016年提出“全面两孩”政策后,生育人口略微上浮,2017年后人口生育率持续走低[3]。2021年5月“七普”数据公布,显示中国2020年总和生育率仅为1.3,已经处于极低生育率水平。有研究显示,经济负担重、孩子照料有困难、妇女在职业发展和养育子女之间的矛盾是生育率不断下降的主要原因[4]。受教育程度越高的父母,工作时间越长,投入儿童照顾的时间也相对不足,使得育龄夫妇,尤其是工作女性遭遇着严重的时间压力,儿童“照顾赤字”已成为新型社会风险的重要形式之一[5],既可能因此影响父母及儿童的身心健康,也可能导致生育主体选择少生、迟生,甚至不生[6]。可见,养育压力不但成了提升养育质量的重要掣肘,还抑制了育龄夫妇的生育意愿,直接阻碍了“生育友好型”社会的建设成效。青年是人口再生产的生力军,关注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对提升青年生育意愿、改善我国人口结构、推动人口长期均衡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养育压力作为我国现阶段重大民生问题,近年来得到了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主要聚焦于以下几方面:第一,父母养育压力对儿童成长的显著影响。如,母亲的养育压力会通过教养方式影响幼儿的创造性人格[7],父亲养育压力的稳定性可一定程度上预测儿童学步期的问题行为[8]。美国最新研究表明,2~5岁婴幼儿家庭中低收入母亲的养育压力与子女的外化与内化问题存在一定的关联[9]。第二,青年父母在养育子女上面临的主要压力与困境。其中洪秀敏、朱文婷调研发现,青年父母在婴幼儿照护上面临较大困境,托育服务供需矛盾突出。父母在母婴健康、生育支持及科学育儿服务上需求强烈,然而社会支持不足[10]。张品、林晓珊认为,由于时间短缺,城市青年父母正面临着家庭生活与工作投入的强烈冲突,其后果是进一步加剧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焦虑,使亲子陪伴既是稀缺资源又是巨大的情感负担[11]。第三,关于养育压力的影响因素,研究表明养育压力既受儿童因素影响,如儿童年龄、性别、健康状况等,也受家庭因素影响,如母亲的职业类型、父职参与程度、婚姻质量、家庭社会资本等,又与社会系统方面的因素密切相关,如社会支持政策与资源提供等[12-14]。
养育压力已成为横亘在青年人面前的一座大山。在“生养”的重大问题上,青年人选择“迎难而上”抑或“退避三舍”可能决定了整个社会的人口结构与质量。缓解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既要关注青年主体自身的压力大小与类型特征,亦要关注家庭支持资源与社会养育环境,使青年人的养育压力在安全、舒适、和谐的环境中得到释放,生育与养育需求最大程度得到满足。以往的相关学术研究往往着眼于母亲或女性亲属在婴幼儿照料中的身心体验,常以批判的视角反思育儿过程中的父职缺席[15],关注导致父职缺席的社会文化原因或由父职参与不足引发的性别、家庭与社会困境[16-17],并逐渐形成了生育照料问题研究中“重母职轻父职”的路径依赖[18]。本研究认为,随着现代家庭的嬗变,新生代城市母亲逐渐摆脱传统角色定位,比以往更追求经济独立与事业成功,其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一定程度上得到提高,家庭共同育儿逐步得到落实[19]。此外,随着父职参与引起学术界乃至政府越来越多的关注与推崇,加之现代社会对成功男性定义中“家庭幸福”因素的愈加强调,城市青年父亲群体对子女养育质量更加重视,城市青年父亲的养育压力也值得关注,并且其与青年母亲的养育压力在大小与特征上应有所不同。基于以上因素,本研究主要通过实证调查,对比分析青年父亲与青年母亲的养育压力现状及其影响因素,并以社会生态学的视角,从青年父亲与母亲以及早期养育的社会生态等多角度提出具体可行的建议,以缓解青年父母养育压力,激发青年生育意愿,促进亲子身心健康与社会和谐发展。
本研究关注的城市青年父母的特征包括:年龄在20~40岁之间,已经结婚,居住在城市,与配偶共同抚育0~6岁婴幼儿,为儿童的主要照料者,不包括留守儿童父母。研究者在我国中部大型城市——武汉市的中心城区进行随机抽样调查,共回收有效样本516份,其中青年父亲样本264份,青年母亲样本252份。总体来看,大多数青年父母年龄在31~40岁,学历主要集中在本科和研究生,大部分家庭月收入在10000~20000元,育儿支出占比在10%~25%之间,家庭住房面积在60m2~100m2之间,贷款压力以一般与较大为主,婚姻满意度较好,再生育意愿低迷。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基本信息表
研究采用混合分析法对青年父亲与母亲的养育压力展开调查。量化研究上,选择台湾学者陈若琳、李青松于2001年所编制的《养育压力量表》为蓝本对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进行测查。量表由5个维度组成,分别是幼儿教养、外界环境、生活调适、人际互动、亲子互动。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法(完全不符、基本不符、一般、基本符合、完全符合分别计1、2、3、4、5分),分值越高表明养育压力越大。量表内容请专家审阅并结合本土情况适度修改后,进行了预测试。最终确定的量表各维度的信度分别为0.87、0.81、0.89、0.83、0.89。验证性因子分析的各项指标为:χ2/df=1.66,RMSEA=0.04,TLI=0.93,CFI=0.96。质性研究上,采用目的性抽样原则,选取24位青年父母(其中青年父亲12名,青年母亲12名)作为访谈对象,采用半结构访谈法开展访谈。访谈内容主要是自身进行亲职实践过程中感受到的养育压力,以及自己对家庭与社会支持的期待。对访谈内容进行编号处理,均用Nvivo11进行编码归类。如202107-F-1代表2021年7月对1号父亲进行的访谈,202107-M-1代表2021年7月对1号母亲进行的访谈,在此基础上对编码数据进行分析与整理。
研究显示,青年父亲在“幼儿教养”和“外界环境”上压力较大,均值分别为3.36和3.28,在“生活调适”与“人际互动”压力一般,得分分别为2.74和2.78,在亲子互动上压力最小,得分为1.99。青年母亲在“幼儿教养”和“生活调适”上压力较大,均值分别为3.14和3.01,在“外界环境”与“人际互动”压力一般,得分分别为2.96和2.90,在亲子互动上压力最小,仅为1.79。其中青年父亲在“幼儿教养”“外界环境”与“亲子互动”上,压力大于母亲,母亲在“人际互动”与“生活调适”上压力大于父亲,其中“生活调适”压力显著较大。父亲与母亲的总体养育压力水平不存在显著差异。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青年父母与两孩青年父母养育压力概况及其差异
青年父亲对子女的教养(尤其是教育问题)更为忧虑,在访谈中近一半的父亲均表示,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尤其是在选择学校、班级与老师上压力较大。“为了孩子上学,我们已经从比较偏僻的东西湖区搬到了市中心,但现在的房子对口的小学质量也一般,考虑孩子将来的上学问题,我与老婆还得努力,争取在孩子小学之前换一套学区房,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些。”(202106-F-3)“最近幼儿园老师反映小孩比较调皮,在幼儿园表现不好。我感觉老师不喜欢他,在我眼中他虽然不算乖小孩,但是有很多优点。想给他换一所懂得欣赏他的幼儿园看看。”(202106-F-5)
外界环境也是青年父亲感到压力较大之处。有父亲提出“他的好多同学周末都学习各种特长,我觉得童年还是应该快乐,所以每个周末我都尽量带孩子去户外玩耍,但周边儿童设施太少,去远的地方遇上堵车时间都耽误了。”(202107-F-8)此外,有不少父亲提到自己在亲子互动上压力较大。“我自认为是个合格的爸爸,也知道父亲在儿子的成长中不能缺席,但儿子与我总是难以亲近,可能与我平时比较严格有关,老婆说我陪伴少,脾气也不好,今后我争取慢慢改正,希望儿子能越来越喜欢我。”(202107-F-9)可见,父亲参与不足是造成青年父亲亲子互动压力的主要原因。
访谈中大部分青年母亲都谈到,养育子女使自己失去了自由时光,并常常因此感到烦闷,可见养育子女使母亲面临生活调试不足的困境。“从孩子出生到现在,我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作为一个‘睡渣宝宝’的妈妈,我常常感到心力交瘁,因为哄睡占用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导致我没有时间出去会友、做头发、购物,有时自己都嫌弃自己。”(202106-M-2)“以前觉得孩子上幼儿园就好了,我就解脱了,可上了幼儿园发现也没有空余时间,每天下班后要带孩子上兴趣班,回来之后还要亲子游戏与阅读,等孩子睡下后,我累得半条命都没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围着孩子转,新上映的电影和商场打折都跟我毫不相干了。”(202106-M-3)
为人父母后,家庭人际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在祖辈的介入下,青年父母需迅速完成自身从孩子到父母的角色转换,并极易陷入代际间的人际张力之中。根据复旦大学研究团队的调查,1/3 的“80后”夫妇需要依靠祖父母作为孩子2岁前的主要照顾者,2/3虽然由自己带,但是仍有 80%的夫妇需要父母搭手[18]。由于母亲在子女抚育上参与更多,加之女性心思较为细腻,在家庭人际关系的处理上面临更多困境。“我们家有两个小孩,我和丈夫都要上班,所以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奶奶还好一点,爷爷特别溺爱孩子,总是偷偷给孩子买零食,在孩子面前没有一点原则,永远做老好人。在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上还常常重男轻女,我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就对我发脾气,真是没有办法,只能忍着。”(202107-M-6)
费孝通用“严父慈母”来概括抚育责任的划分,认为生理性抚育的主要责任人是母亲,如吃喝拉撒睡等;儿童道德教育、性格引导、社会性习惯养成等教育责任则应更多地由父亲承担[20]。这种以性别定分工的家庭育儿方式在现代城市家庭中依然存在。有研究表明,在父母都参与照顾儿童的家庭中,父亲和母亲与儿童的交往行为存在着巨大差异:母亲在生活细节上给予子女的支持程度远远超过父亲,而父亲给予子女的精神力量则在一定程度上大于母亲。在0~6岁子女养育早期,父亲更为关注儿童的外部成长环境与心理健康,倾向于引导孩子勇敢、自信地逐步从家庭走向学校与社会,因此父亲较多感受到幼儿教养与外部环境方面的压力。母亲则对孩子的日常饮食、睡眠、身体发育、语言发展等方面更为细致,而这些需要长期的陪伴与连续不断地观察与感受,其自身的兴趣、业余时间安排、情绪释放等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挤压,甚至还会因此与孩子的其他照护人发生观念与行为上的冲突,因而在生活调适与人际互动上面临更大的压力。
另一方面,青年父亲的“亲子互动”压力显著高于青年母亲也是本研究值得关注之处。近年来社会对父职参与的强调正在建构一种要求父亲身心在场并兼顾儿童经济与日常照料方面需求的全面父职。而在大众话语的叙事中,能妥善处理家庭与工作间的关系,尤其在保障家庭经济水准的同时增加育儿的时间与情感投入已成为理想父职的重要标准。城市新生代父母在注重个人职业发展的同时,开始强调自己及配偶的育儿参与及高质量的陪伴。尽管现今青年父亲参与育儿的意识逐渐增强,但日益激烈的社会竞争导致父亲在平衡工作与家庭关系时举步维艰,在生活现实面前,绝大多数父亲选择在工作上倾注更多的精力以保障家庭的经济来源与正常运转。有些青年父亲甚至常年在“996”甚至“007”工作制下生活,催生青年母亲发出“丧偶式育儿”的诸多抱怨,反映了城市青年父亲的亲子互动时间严重不足。由此一方面导致亲子互动失调,父子关系疏远冷漠,另一方面对婚姻质量产生负面影响,最终转化为青年父亲在“亲子互动”上的较大压力。
本研究采用逐步多元回归分析考察了城市青年父母养育压力各影响因素的解释力高低。预测变量包括年龄、职业、学历、家庭月收入、子女数量、家庭结构、日常养育支出、住房面积、贷款压力、婚姻满意度等10个指标,效标变量为父母养育压力。在多元回归分析中,投入的10个预测变量中有5个变量对“养育压力”效标变量具有显著预测力,依其解释力高低依次排序为“婚姻满意度”“贷款压力”“住房面积”“养育支出占比”“子女数量”。详见表3所示。
表3所示的5个相关变量与“养育压力总分”的多元相关系数为0.404、决定系数(R2)为0.168,最后回归模型整体性检验的F值为15.578(P<0.001),以上五个变量共可有效解释“养育压力总分”16.8%的变异量。各变量对“养育压力”的预测力从高到低依次表现为:“婚姻满意度”对“养育压力总分”的解释变异量为7.4%;其次是“贷款压力”,其解释变异量为 6.1%;“住房面积”的解释变异量为1.3%;“养育支出占比”的解释量为1.1%;“子女数量”的解释变异量为0.9%。从β值来看,5个相关变量的标准化系数分别为-0.244、0.203、-0.112、0.105、0.095,表明婚姻满意度、住房面积对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影响为负向影响,即青年父母的婚姻满意度越高,其养育压力越小;家庭住房面积越大,养育压力越小。而贷款压力、养育支出占比、子女数量对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影响为正向影响,即青年父母的贷款压力越大,其养育压力越大;家庭养育支出占比越大,养育压力越大;子女数量越多,青年父母养育压力越大。
已有研究表明,婚姻质量会通过影响夫妻双方抚养方式的一致性和抚养行为对养育压力产生影响[21]。本次分析结果也表明,婚姻满意度是影响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首要因素。儿童照顾中的两性分工是一种不断建构的变动历程,这一过程中夫妻之间既有“争斗”,也有“协商”[22],良好的夫妻关系可一定程度上润滑与调节共同养育过程中“争斗”,使青年父母的养育体验感得到提升,从而缓解养育压力。“我老公家庭观念比较强,很爱孩子,我们是校园恋爱,走到现在好多年了。本来我是不想要二胎的,但老公想要,于是我咬咬牙生了二胎。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压力是会大一点,有时我们养育观念也不合也争吵,但相互妥协一下都不算什么。我一点都不后悔生二胎,爱他就给他生个孩子嘛,哈哈!”(202107-M-11)反之,婚姻质量低的家庭,不仅父母之间难以齐心,并且对孩子的积极反馈也会较少,导致亲子互动不良,使孩子容易出现消极情绪或适应问题。“说实话我其实有点怕回家,最近工作也不顺利,回家后必须得无时无刻围着孩子转,不能放松一下,否则她就会跟我吵架,感觉挺压抑的。有时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家的赚钱机器,感觉不到家庭温暖,就连孩子也和她妈妈统一战线,对我不冷不热。”(202107-F-12)此外,访谈中也有青年父母谈到养育压力对婚姻满意度产生消极影响。“有孩子之前我们感情特别好,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家里开销变大,孩子爸爸就从国企跳槽到私企,待遇更好,但是天天加班,别说陪伴孩子,我们俩一周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一说话就想吵架,干脆就避免沟通了。他希望我理解他,可是谁又来理解我带孩子的辛苦呢!”(202107-M-9)可见,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与婚姻满意度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良好的婚姻质量可消解部分养育压力,养育压力又制约了婚姻满意度的提升。
经济基础是养育的前提条件。城市高额的房价、医疗费用、托育教育费用以及衣食住行的各项成本都是青年父母不可逃避的养育支出,而初入职场的青年父母正处于收入的低洼期,因此面临较重的家庭经济负担。本研究显示,贷款压力、住房面积与育儿支出占比均对青年父母养育压力产生显著影响,可见家庭经济负担是青年父母养育的重要桎梏。已有研究表明,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的家庭,与积极的养育行为有关,经济地位低的家庭,其养育压力更大[23]。访谈中,79%的青年父母都谈到经济负担是其养育压力的重要来源。“我们家是双胞胎,自从孩子上幼儿园以来,家里就开始吃老本了。光上幼儿园两个孩子每月花销就上万,还有乐高、轮滑、英语等兴趣班,这还没学乐器,已经搞不起了。我和他爸都是工薪阶层,收入不高,好在没有贷款压力,爷爷奶奶帮衬一点。这哪里是养娃,就是养了一对‘吞金神兽’!”(202107-M-2)“我和妻子都是从外地来的新武汉人,在这个城市毫无根基,一切都得靠自己打拼。目前房贷、车贷、装修贷每月近一万元,孩子即将上幼儿园,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妻子在外企工作,职位晋升时机到来时恰巧赶上了生育,现在只能在边缘职位,收入十分有限,我只好扛起家庭的经济重担。为了增加收入,我不得不拼命加班,孩子基本都是妻子在照顾,我觉得焦虑又挫败。”(202107-F-5)“我们是个体商户,周末是最忙的时候,而孩子恰恰需要我周末多陪伴他。可是怎么办呢?不能把店关了呀,那样更养不起他了。有时候看他周末玩手机我就特别揪心,责怪完他又开始自责,什么时候能不用为钱奔命就好了。”(202107-M-7)
近年来,我国逐步放开人口生育政策,鼓励青年父母生育二孩、三孩。本研究样本中,有近三分之一的青年父母育有2~3个子女,研究结果显示,子女数量越多,养育压力呈增大趋势。“资源稀释理论”认为,子女数量越多,家庭内部各种资源可分配给每个孩子的就越少[24-25]。对于父母而言,不仅要增加养育成本与精力的投入,还要尽量弥补多子女带来的资源稀释问题,访谈中就有青年父母谈到二孩到来后,总闪现出对大孩的愧疚心理,由此感到无奈与无助。另一方面,对于青年母亲而言,多次生育给其职业发展、家庭生活的平衡带来巨大挑战,使其难以取舍或被迫取舍。此外,子女数量的增加又给家庭人际关系带来了考验。“老大快满3岁时我有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可是因为二胎的意外到来,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这几年我在家照顾两个小孩,我妈总说白培养我上大学了,我也想出去上班,可是孩子怎么办呢?我总劝别人,一个孩子就好,两个孩子就完全没有自己了。”(202107-M-1)“其实我是不想生二胎的,觉得三口之家挺好。老婆说想给孩子生个伴,我也就同意了。没想到二胎是双胞胎,家里一下有了三个孩子,总是吵吵闹闹的,而且人手也不够了,只好叫老婆的妈妈来帮忙。老人和我们年轻人的生活习惯、教育观念差距比较大,日常在家处理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与老人之间的矛盾心累得很。”(202107-F-8)
本研究调查结果显示:城市青年父亲与青年母亲的养育压力在总量上不存在显著差异。在类型上,青年父亲更担心子女教育环境,亲子互动有压力;青年母亲生活调适不足,人际互动有压力。
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婚姻满意度、住房面积对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影响为负向影响,贷款压力、养育支出占比、子女数量对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影响为正向影响。依其影响效果来看,婚姻满意度是影响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首要因素,家庭经济负担是青年父母养育的重要桎梏,子女数量是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潜在诱因,三者共同组成了家庭养育环境的复杂系统,影响青年父母的养育行为及其体验感。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发现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调节既关乎个体行为也关乎家庭关系以及外界环境。重构青年养育的生态圈,从微观个体、中观家庭、宏观社会三方面做出改善,是全方位缓解青年父母养育压力的必要对策。
1.青年父亲加强育儿参与,青年母亲注重自我调适
父亲是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养育功能不仅体现在教育与规划上,还应渗透于儿童成长的方方面面。母亲的细致、体贴与父亲的刚强、坚毅都是宝贵的家庭教育资源,共同促进儿童的身心全面和谐发展。尤其青年父亲的阳光、勇敢、朝气与活力,与婴幼儿的好奇、好问、好动相得益彰,是童年最好的玩伴。因此,青年父亲要进一步协调好家庭与工作的关系,尽可能抽出时间与母亲一起参与儿童的养育,如与儿童一起锻炼身体、开展丰富的户外活动、定期亲子阅读、玩益智游戏等,在亲子互动中促进家庭亲密关系的建立,一方面缓解自身的“亲子互动”压力;另一方面,丈夫对家庭事务的关注和对抚幼养育的支持被视为一种短期隐形但长期增能显效的家庭投资,它有利于提升妻子的生活幸福感、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并增强家庭教育的正面效果[26]。
母职在家庭中具有迫切性和难以替代性的作用,投入大量精力和时间的“强化性养育”成为城市养育的普遍现象[27]。许多城市青年母亲一方面需要和父亲一样在职场披荆斩棘,另一方面对子女的养育问题毫无松懈,由此引发的“母职密集”问题也值得关注。“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自我奉献精神在母职实践中被无限放大,青年母亲承担着高强度的劳作,自我兴趣与需求却被无限压缩与禁锢,久而久之压力无处释放。事实上,母亲身份不应该仅仅成为负担,它也是幸福快乐的源泉,女性除了是母亲,还是自己。青年母亲要关注自身兴趣、爱好、交友、职业发展等方面的需求,走出“强化性养育”的误区,偶尔将自己从“母亲”身份中剥离出来,注重自身的生活品质、学习兴趣与职业追求,将子女发展与个人发展结合起来,以更轻松、舒适的状态面对生活。
2.青年父母用心经营婚姻与家庭,加强亲职学习并做好生养规划
婚姻是家庭的基础,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婚姻的幸福美满是社会和谐安定的重要条件。养育下一代是家庭的一个重要功能,也是家庭为人类种族的繁衍和社会的发展做出的贡献,而良好的婚姻关系有助于家庭养育效能的充分发挥。因此,如何经营好婚姻,为儿童成长提供良好的精神与物质环境成为青年父母的人生重大课题。两个人一旦组建家庭,就应该在婚姻中努力做到互敬互爱、相互包容与支持,且共同承担起孝敬父母、养育子女的重任。无论是生活琐事、子女养育还是职业发展,青年父母都应夫妻同心,共同面对。日常生活中,青年父母应加强沟通,用心倾听、感受彼此的喜怒哀乐,并给予积极正面的反馈。此外,和谐美满的夫妻关系是给子女最好的家庭教育,青年父母应携手共同成长,通过书籍、多媒体等不断学习、调整、改善家庭关系,多看见对方的优点与善意,体恤对方的付出与压力,经常鼓励、相互扶持,在子女面前尽量彰显对方的长处,并以言传、身教为子女树立正面的榜样力量,营造良好的家风,为建设幸福家庭而努力奋斗,以此促进子女健康、快乐成长。
另一方面,本研究显示,“幼儿教养”是青年父母在子女养育上面临的最大压力,这说明青年父母的教养能力有待进一步提高。长期以来,由于我国缺乏父母身份的“职前”培训,大多数青年父母缺乏儿童保健与家庭教育知识与能力,习惯受命于长辈的经验,对现代科学的养育观一知半解,导致子女养育过程中困难重重、问题频出。因此,青年父母要加强自身亲职学习,利用多种渠道完善自身的知识体系,在日常育儿实践中积累经验、逐步提升家庭养育水平,以从容面对育儿路上的各种际遇与挑战。另外,青年父母应统筹安排“生、养、教”问题。适度人口生育是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也是促进家庭文明能够更好更顺利延续的重要手段[28]。在国家鼓励生育的政策背景下,青年父母要在国家需求、家庭需求、自身需求间寻求平衡,既考虑祖国的下一代延续与传承,又权衡夫妻关系与婚姻质量、家庭经济状况、已育儿童的状况,以及外界环境的支持情况,在此基础上,合理做好再生育与养育规划,在子女的数量、生育间隔时间、谁主要教养、家人如何配合教养等问题上慎重决策。使自身及整个家庭在适度养育压力下,既为祖国培养未来的接班人,又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与价值。
3.政府适度分担养育成本,打造“生育友好”“性别友好”的社会环境
基于本研究表明,贷款压力、育儿支出占比、住房面积等家庭经济因素显著影响青年父母的养育压力,为缓解养育压力,激发青年父母的再生育意愿,政府可通过经济调节和社会服务等福利措施,分担家庭养育的风险和成本。一方面可根据家庭的收入状况进行分级经济补助,通过发放育儿券、减免税收、现金奖励、住房补助等直接经济补偿的形式对婴幼儿家庭进行支持,减轻中低收入家庭在养育子女上的经济压力,并增强家庭应对各种经济风险的能力。另一方面,可通过设置父母育儿假、开展公益性的父母课堂、提供亲职教育指导等满足青年父母的养育时间、养育能力提升上的多元需求。最后,由于“幼儿教养”与“外界环境”是父母养育压力的最大来源,政府要加强中央和地方统筹,发挥工会、卫健委、教委、民政等多方力量,为婴幼儿提供就近便利、安全优质、普及普惠的托育教育服务。一方面,应支持有条件的企事业单位开设托育中心、寒暑假儿童活动空间,使青年父母在工作与养育间做到兼顾与平衡;另一方面可发挥社区作用,在婴幼儿照护服务与学前教育资源的供给与分配上提供支持,使儿童能在家门口入好园,减轻父母的后顾之忧。最后,应大力建设免费儿童场馆及配套设施,打造儿童友好的社会环境,如开设儿童博物馆、图书馆、科技馆、艺术中心,提供免费的课程资源,定期开展相关活动等,以优化社会环境与各类资源配置,支持与促进儿童健康成长。
此外,政府应大力支持青年母亲的职业发展,打造“性别友好”的社会环境。妇女也顶半边天,社会各界都应抵制和批判用传统家庭分工观念来对女青年进行道德绑架,牺牲妇女就业权益[29]。如北欧国家的“家庭和福利政策”,除了努力营造“生育友好”社会环境和加大育儿扶助力度之外,还致力于协调女性“母职”与职业之间存在的矛盾和冲突[30]。使母亲在养育子女的同时,能兼顾自身的职业追求,不至于“生了孩子丢了位子”,使母职成为一种惩罚。因此,政府可制定相关法律或颁布文件提高整个社会尤其是相关政府部门管理者的社会性别意识,分担职业女性的养育负担,维护并保障女性在孕期、哺乳期的各项权益,支持女性产后回归到原有工作岗位,并在哺乳期进行适当照顾,支持女性产后的职业发展,使女性在“自我实现”与“忠于母职”间游刃有余,提升家庭乃至整个社会的现代化与文明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