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间

上小学之后，我们有个同学，他姓李，他哥却姓张，这位同学的父亲自然也姓李。

没上学之前，我们基本上不知伙伴的学名，直呼小名，比如三胖、四丫什么的。上学之后，自然要叫学名，不然老师会罚站。有了这发现后，我也问过这位李同学，他支支吾吾似乎也说不清，最后来了一句：反正是我哥，姓啥都一样。

我们再大一些，才知道李同学父亲的故事，他娶的是一位战友的妻子，这个妻子结婚后把前夫的孩子带来了。战友牺牲在了朝鲜战场，这只是表面故事，后来又大一些，才知道李父在战场上是有过承诺的，不论谁牺牲，都要把对方的家人当成自己家人一样照料。了解这些之后，再看李父，便多了许多敬重。李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不爱说话，脸也是冷的，走路总勾着头，满怀心事的样子。

李父对姓张的儿子很好，总见姓张的哥哥穿新衣服、新鞋，李同学总拣他哥穿旧的衣服和鞋子。我们去问李同学，他父亲为什么不给他买新衣新鞋，李同学总是说：我爸说了，哥哥大，要体面一些。我们当然明白李父的用意。

后来张哥去参军，接新兵的卡车把张同學拉走时，李父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场面许多年过去了仍在我的脑海里回放。不久，我和李同学也一起参军了，李父自然也来相送。他不仅没有哭，还和车下的熟人谈笑风生，似乎李同学在他眼里不是去参军而是去郊游。我们都和李同学说他爸偏心，李同学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很有数的样子。

我参了军之后，有了战友，突然之间一下子明白了李父为什么对他牺牲战友有了这样的承诺，又为何去履行自己的诺言。诺言一出，背负的是一生的责任。这是男人之间的相托，也是男人用一生背负着的义务。

战争年代，生死就在一瞬间，男人之间的托付也许轻描淡写，在心里这种仪式会是多么刻骨铭心，也许就此改变之后的生活轨迹。男人之间的情谊，纯粹而又伟大。

石钟山，男，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大院子女》《天下兄弟》《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五湖四海》等三十余部，中短篇小说二百余部篇，共计一千六百余万字。根据其本人改编及编剧的电视剧三十余部，一千四百余集。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飞天奖三次，百花文学奖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