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总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

李颖

“大夫，你看这个小姐姐，长得多好看，可她却因为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才住院的。”周一早上刚一进病房，我主管的患者琦琦拉着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来到我的面前。

这个女孩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杏仁般的大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笔挺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近乎完美，跟某位当红女明星有些形似，尽管有着“加工”过的痕迹，表情也颇为忧郁，却着实好看。

后来这个漂亮小姐姐成了我主管的病人，她的名字叫小萱，是一名大学生，却因为心情不好休学一年了。在父母看来，小萱到青春期后，心情时常阴郁。原本活泼开朗、喜欢热闹的她变得自卑而沉默，总是觉得自己长相难看。父母以为整完容会让小萱重新恢复原本的性情，可手术做了几次她却依然不能找回自信和乐观。她甚至不参加社交活动，直到后来不去上学，几乎整天躺在床上，连饭都不愿意吃，甚至称自己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不想活了。

家人意识到小萱的心理可能出了问题。于是，几经辗转，小萱住进了精神科病房。经我们检查，小萱达到了抑郁发作的诊断标准，包括三条核心症状，即心境低落、兴趣与愉快感丧失、易疲劳，以及七条附加症状：注意力下降、自我评价和自信降低、无价值感、对前途悲观、自杀行为、睡眠障碍、食欲减退。

抑郁症的诊断是明确的，但小萱经过抗抑郁治疗，她就能够像其他同龄女孩一样，过好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我不太确定。因为与此同时，小萱对外貌的关注也异乎寻常，这一点有别于一般的抑郁症患者。

据家人介绍，小萱说不上非常漂亮，但长相在同龄人中也属于中上等了，从小学习舞蹈和大提琴的她身材气质也非常突出，再加上穿衣打扮得体，家人从来不认为外貌在小萱这里是扣分项。他們实在想不明白小萱为什么会认为相貌丑陋而自卑。

在与小萱的交谈中，她提到几年前，学校文艺演出的视频放在网上，其中有一个节目是小萱跳独舞。几个网友评论说“舞跳得可以，只可惜长相有点对不住观众”，并公然讨论小萱眼睛小、鼻子塌之类的。小萱被深深地刺痛了。此后，她开始每天花很长的时间照镜子，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鼻子、下巴看，越看越觉得难看。甚至为自己以前的不自知而羞愧，她非常苦恼，开始回避与同学朋友的聚会。为了掩藏这些“缺陷”，她还用头发刻意挡脸，出门前化好妆，戴上大大的墨镜和口罩，并拒绝了所有的演出。

有位同班同学割双眼皮给小萱带来了启发。她想着自己也可以通过整容手术来改变长相的“缺陷”。经过软磨硬泡，家人同意了，带着小萱去整形医院做了开眼角和双眼皮手术。可她觉得手术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自己的眼睛还是很难看，甚至比手术前还难看！甚至忍不住地落泪。看着郁郁寡欢的小萱，家人也很着急，就哄小萱说，不满意咱再去做手术。

于是，小萱开始频繁进出于整形医院。从开始割双眼皮、开眼角、接睫毛，到隆鼻，垫下巴，又到后来照着某女明星的样貌整。可随着“动”的地方越来越多，小萱并没有像预期那样获得满足，她总是觉得手术做得不理想，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认为自己相貌丑陋，连多次整容也帮不了自己，并因此感到绝望。

躯体变形障碍患者往往对面部及身体过度关注，对美的追求要求完美。外貌正常的人认为自己的外貌有缺陷，或对轻微的躯体问题过度担心，这种观念引起个人明显痛苦或影响社会职业功能。其诊断标准如下：

具有一个或多个感知到的，或他人看起来微小或观察不到的外貌方面的缺陷或瑕疵的先占观念。

在此障碍病程的某些时间段内，作为对关注外貌的反应，个体表现出重复行为（例如，照镜子、过度修饰、皮肤搔抓、寻求肯定）或精神活动（例如，对比自己和他人的外貌）。

这种先占观念引起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导致社交、职业或其他重要功能方面的损害。

外貌先占观念不能用其他疾病来更好地解释。

躯体变形障碍大多起病于青春期或成年早期，在普通人群中的患病率为1.7%-2.4%，但因为识别率低，要经过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确诊和获得恰当的治疗。现在追求美容整容的人越来越多，而这批整容大军中不乏躯体变形障碍的患者。有调查发现躯体变形障碍的发病率在整形人群中可达3.2%-53.6%，而这类人整形的结果就像小萱一样，往往是不满意的。

目前认为，躯体变形障碍存在生物、心理和环境多因素的影响。

躯体变形障碍和强迫症有共同的遗传学基础，其中65%的相关表型可通过共同的遗传因素解释，而患者的一级亲属中强迫症的患病率高于一般人群。

认知行为模式假说认为，照镜子或一个关于自身外貌的念头激活了自身外貌丑陋的心理意象，进而选择性地关注并放大了外貌瑕疵或缺陷的部位，并认为这也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最终导致了对外貌扭曲的评价。小萱照镜子越照越觉得自己丑就与此有关。行为理论认为，与个体外表有关的不良经历均是非条件性刺激，可引起非条件性负性情绪反应，当其与身体的某些部分关联起来时，有关这些身体部位的评价也会变为负性。网友对小萱相貌的评价也可以算是非条件刺激，使其产生了相貌丑陋的评价。

包括童年期创伤和不良生活事件可能干扰了个体正常的心理发育，导致其在日后的生活中以消极的态度对待身体的某些部位。有些躯体创伤也可能导致一些没必要的对外表的过度关注。

总而言之，对小萱来讲，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都是必要的，而长期持续治疗对于减少复发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