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迎 刚
(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现代化进程,终于使古老的中华民族在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伟大梦想的指引下,步入社会转型的快车道。在这一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艺术管理在推动社会良性发展方面所能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
作为一门新兴学科,艺术管理兴起于20世纪60 年代的西方国家;进入21 世纪之后的十几年间,该学科在我国获得了迅速而持久的发展,也在实践上改善了我国艺术实践的生存环境。鉴往方能知未来,只有在深入了解这一学科产生和发展历史的基础上,全面分析其知识体系的构成逻辑,才有可能在根本上了解其存在的问题与发展的方向;进而在针对性改进的基础上,推动该学科以及相关社会领域的可持续发展。
所谓的知识谱系,是从知识通论(the general study of knowledge)角度界定的一种研究方法,其内容既包括对某一学科知识体系构成的逻辑分析,也包括对其体系形成过程的历史研究。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的知识谱系,其理论来源既有西方历久弥新的谱系学,也有中国源远流长的谱牒学,而又与两者具有完全不同的理论形态。
西方传统的谱系学是“一种历史研究中的方法论, 就是关于家族世系、血统关系和重要人物事迹探索的科学,也就是对事物的起源和演变过程的考察”。[1]45近现代以来,从19 世纪德国的尼采到20 世纪法国的福柯,逐渐将谱系学发展为一种对抗整体性理论的哲学观点。在福柯看来,谱系学就是用谱系这个词来代表冷僻知识和局部记忆的结合,而谱系学的任务“则是要关注局部的、非连续性的、被取消资格的、非法的知识,以此对抗整体统一的理论”。[1]47然而,谱系学作为一种研究方法,却并不必然导向对知识体系建构倾向的消解。王列生在《作为一门常规科学的知识谱系学》一文中,将知识谱系落实为“既具互约稳定性又有选择变化的各类知识地图”的做法,依然可以视为对西方传统谱系学的合理阐释。[2]
中国传统的谱牒学是研究中国谱牒起源、发展演化及价值功能的学科。根据司马迁《史记·三代世表》的说法:“五帝、三代之记,尚矣。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著。”[3]学界认为谱牒之学始自周代,此说大体是可信的。中国传统的家谱或宗谱,大抵“先叙族姓的源流,世系谱表,次明郡望及分派和移住始末;然后是所谓恩荣表,举凡制诰、进士、举人、武进士、武举、贡生、仕宦、征辟、封荫、文学、武学、国学、恩例、冠带、顶带、旌节、耆寿,无不备载”。封建时代的谱牒,是统治阶级用于维护族权和父权以及“维持其所属之族的绵延和扩张”的工具;而那些流传至今的谱牒,在当下主要用于佐证历史,为其他学科提供资料参考。[4]
不过,本文所谓知识谱系,既不是作为西方谱系学研究视角下的知识地图,也不同于作为中国传统谱牒学之主要存在形态的家谱与宗谱。立足于关于知识形态的逻辑的和历史的分析,本文所谓艺术管理的知识谱系研究,不仅包括对该学科知识体系构成的逻辑分析,也包括对这一知识体系形成过程的历史研究。前者重在分析其知识体系结构合理与否;后者意在阐明其兴起的历史动因和发展的学理依据。从研究方法的角度看,本课题研究致力于实现逻辑研究与历史研究的统一,两者相辅相成,借此加深对艺术管理学科的起源及其演变过程的理解。
通俗地讲,艺术管理可以理解为对艺术进行的管理。因此,探究艺术管理的含义首先要明确一个问题:什么是艺术?中外艺术理论史上关于艺术的定义以及相关阐释可谓汗牛充栋且歧义百出,这也给了反本质主义者拒斥艺术定义的理由。笔者以为,围绕艺术管理学科涉及的管理对象问题,与其纠缠于何谓艺术的抽象含义,不如关注艺术何为的实践内容。就此而言,美国麦克阿瑟基金会的前主席乔纳森·范顿(Jonathan Fanton)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他认为:“艺术的发展水平是衡量国家精神健康的最佳指标。艺术加深了我们对人文精神的认识,拓展了我们对他人生活的理解,引领我们通向一个更加公平和人道的世界。艺术通过审美感受的复杂性、艺术形式的多样性和艺术灵感的丰富性,使文化更充实也更具反思性。”①转引自美国学者Richard Kamenitzer(美国乔治·梅森大学艺术管理系前主任)在山东大学艺术学院讲授“艺术管理”课程时使用的PPT课件,原文为英文,中文文本系笔者所译。诚如斯言,艺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其所具有的审美价值,必将给个体思想观念与精神境界带来重要影响;而艺术作为文化的核心要素,其健康发展也必将在整体上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与文明的进步。
自艺术从个体性愉悦中脱离出来,演变成一项有组织的活动,艺术管理的实践之路就已开启。时至今日,东西方的艺术管理实践均已走过了数千年历史,随着管理学的理论与方法日渐成熟并逐渐被引入艺术管理实践,艺术管理活动也日益科学与高效。诚如美国学者丹·马丁所说的:“艺术管理是五种传统管理手段——计划、组织、实施、监督和控制——的应用,以促进表演艺术或视觉艺术的创作,以及把艺术家的表演展示给观众。”[5]然而,由于艺术管理学科的历史还比较短,其知识体系的科学性和管理行为的有效性还有待检验;世界范围内艺术管理者的数量和从业者的工作能力,也还有待提高。美国肯尼迪艺术中心的前主席迈克尔·凯撒(Michael Kaiser)曾在一次演讲中这样说:“我一直认为艺术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艺术家的短缺,而是拥有专业管理技能的管理人员的短缺。在我的有生之年,也就是近代时期,几乎没有正规的培训可以提供给艺术管理者。所以你们都是先驱,在为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做极大的建设工作。”②引自Michael Kaiser 2010 年在AAAE(美国艺术管理教育者协会)年会上的演讲《我最喜欢的话题:艺术管理培训》(“My Favorite Subject:Arts Management Training”),英文文本由Richard Kamenitzer 教授提供,中文文本系笔者所译。因此,完善艺术管理学科建设,培养专业的艺术管理人才仍是本领域研究者与从业者当前所面临的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如前所述,艺术管理可以理解为对艺术进行的管理,管理是手段,艺术既是管理的对象,也内在地包含着管理的目的。于是,艺术管理的基本问题可以概括为如下三个维度:艺术的哪些方面需要被管理?艺术管理的目的是什么?如何对艺术进行管理?对以上问题的回答,涉及艺术管理的对象、目的与方式,围绕这些方面展开的研究和实践就构成了艺术管理学科的主要内容,其知识体系亦需以此为基础构建。
一般说来,知识体系是研究者与从业者用以指导其研究与实践的系统化的知识集合,在艺术管理这类实践性品格极为显著的学科中,其知识体系必然以清晰的逻辑架构指向实践领域的各个维度。艺术管理涉及多个学科内容,其知识集合具有广泛性、综合性特征,因而其知识体系的构建需要从分类理念出发,以谱系观念为支撑,明确划定研究维度。笔者在对此领域的知识内容进行体系化梳理的基础上,立足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背景,按照从宏观到微观的逻辑顺序,构建了一个艺术管理的知识体系图(见图1)。总体来看,艺术管理的知识体系可以划分为五个维度:居于体系核心的是艺术与管理的相关知识,这是艺术管理学科存在的理论根基;中西方管理模式的差异对艺术管理者提出了不同的要求,这在全球化语境下格外值得关注。以上两个维度居于宏观层面,微观层面包括三个维度,对应着艺术管理的对象、目的与方式:艺术家、艺术品、艺术受众与艺术世界是艺术管理的对象;公共管理与工商管理对应着公益性与营利性两种不同的管理目标,形成了两种不同的管理类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艺术管理的具体方式均以艺术活动为核心,通过对人员、资金、场所、机构等因素的具体运用展开。
图1 艺术管理知识体系图
艺术管理是对艺术进行的管理,因此艺术学和管理学的相关知识构成了艺术管理知识体系的核心内容。艺术作为管理的客体,具有不同于一般物质产品生产的特殊规律。正如田川流教授所说的:“由于在艺术生产中始终充盈着浓重的审美因素和情感意味,因此成为以美的情愫和形象感染人、陶冶人的精神性活动。艺术管理的目的在于使这一活动渗融进更为强烈的美的意蕴,同时保障这一创造进程得以顺利运行。”[6]与此相应,艺术管理者需要具备基本的艺术素养,了解艺术的符号语言、形式美感与审美意蕴,在此基础上才能做出正确的产品价值判断与行业发展趋势预测。在现代管理视域内,从生产前的市场调研到产品入市后的受众反馈,艺术活动整体被纳入了科学的管理链条之中。组织、策划、决策、协调等一系列管理行为大大提升了艺术生产的质量与效率,在新的社会环境下有效提高了艺术生产力。
艺术管理的过程可以分为生产、传播与接受三个阶段,每个阶段中艺术与管理都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在生产过程中,艺术的主题、表达方式、展示形式决定了艺术价值的大小,资金的筹集、人员的组织决定了生产能否顺利进行;传播过程中,传播载体与艺术特性的匹配程度决定了作品的感知价值,对传播规律与媒介特点的运用能够吸引更广泛的受众;接受过程看似是受众对艺术品的单向选择,实际上则是生产者对受众审美趣味的把握与引导,使艺术品呈现出“艺术家创造性地表述”与“受众审美需求”的高度契合。
由此可见,艺术管理并不是艺术与管理的简单叠加,而是从整体性出发,实现两者的有机结合与互相生发。在这一过程中,艺术与管理既相互对立又互相融合。融合是学科存在的基础,对立既是对艺术审美价值与表现方式之独特性的坚持,是对艺术性的强调与尊重;又是对管理的客观规律与科学方法的遵从,是对科学性的认同与遵循。艺术与管理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艺术管理知识体系的基础。
作为一种特殊产品,艺术品在满足人们审美和休闲娱乐需求的同时,也促进着受众群体价值观的形成,塑造着新的文化消费习惯。因此,全球化语境中,艺术品国际流通的背后实际上是以文化软实力推广为驱动力的对国际文化市场的争夺。能否在这种中外文化交流中维护我国文化的话语权与独立性,是艺术管理人员面临的严峻考验。由于社会制度与具体国情的差别,我国的艺术管理者始终要把“人民群众文化艺术需求的满足与审美水平的提升”作为管理的首要目标,将对真善美的追求作为职业行为的首要选择与自觉担当,在国际文化艺术交流日趋深入的形势下,积极投身对中国特色文化艺术的传播中,为实现中华文化的复兴贡献力量。
西方国家以美国、英国、法国为代表,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管理模式。有人曾经将美国的艺术管理模式称为间接管理,法国为直接管理,英国为直接与间接管理相结合,这是很有道理的。“大致说来,美国的娱乐产业对艺术管理人才的需求是比较商业化的,希望管理者能够为自己的企业带来丰厚利润;而政府资助的,以及非营利的艺术机构,则更强调艺术管理人才的社会责任感,其主要工作就是在艺术、艺术家和观众、消费者之间搭建桥梁,从而为艺术和文化的繁荣提供发展空间。在欧洲国家,由于艺术机构与政府部门之间存在着远比美国更为密切的关系,艺术管理者必须了解有关的政策法规,也更需要熟悉艺术机构的管理程序。”[7]
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的艺术管理已经在整体上形成了非常明显的中国特色。保障人民群众的文化权益,满足其基本文化艺术需求,是我国文化艺术发展的终极目标,因而无论是文化事业还是文化产业领域的艺术管理,都要坚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艺术产品的精神属性要求艺术管理者对产品的内容与方向进行必要的制约和引导,使艺术产品向真善美的方向发展,在提升个体审美水平的同时,促进社会整体向和谐健康的方向发展。
具体的管理实践过程中,针对艺术事业与艺术产业的不同特征,管理方式各有侧重。艺术事业领域的艺术管理者既要了解国家的政策导向,又要具备相应的组织策划能力,以优秀的艺术产品获取政府和社会更多的支持。艺术企业领域以市场为中心,法律是企业运营的约束条件,对艺术企业的管理者来说,在法律约束范围内提高生产效率是其主要任务,因此,管理技能与法律知识是艺术企业管理者必备的知识。
作为管理学门类下的两个一级学科,公共管理与工商管理在计划、组织、领导与控制的基本方法上具有很多相似性,同时两者又有着根本性质的差异,“这种差异集中体现为‘私人’与‘公共’的分野。因此,可以说,公共管理是一种涉及公共利益的公域管理,工商管理是为私人利益最大化的私域管理”。[8]
公共管理在艺术领域的展开就是指对文化事业领域艺术活动(或称艺术事业)的管理,表现为对公共艺术产品生产与展示、公共艺术场所与设施、公共艺术活动组织与服务等方面的管理。基于公共利益的艺术管理具有明确的公共属性,因此政府的施政方针、政策导向与发展规划是从事公共服务的艺术管理者首先需要了解的内容。艺术管理者还应具备艺术领域的专业知识和管理行为的基本技能,促进有利于人民大众身心健康与审美水平提升的公共艺术产品的创作与传播,推动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发展。
区别于公共管理的外部性视角,工商管理着眼于企业内部的生产经营行为。“企业是市场经济中的基本交易单位,其全部活动必受市场规律的支配和市场环境的影响。”[9]因此,在文化产业领域艺术活动(或称艺术产业)管理中,艺术管理者需要掌握经济发展与企业运行规律,能够对人、财、物等资源进行高效的组织与利用。需要特别关注的是,艺术作为精神产品的独特性要求艺术管理者在掌握经济规律、市场规律的同时还要掌握精神产品的生产规律与艺术传播规律,实现经济利益与社会利益的共赢。
艺术事业与艺术产业构成了当代艺术建设的两翼,对于整体文化艺术生态的可持续发展而言,两者缺一不可,由此也对相应的艺术管理方式提出了各有侧重的要求。
美国乔治·梅森大学艺术管理系前主任、资深艺术管理学者查理德·卡梅内泽(Richard Kamenitzer)教授就艺术管理做出了如下定义:艺术管理通过提供给艺术家机会和资源,使他们能够向受众展示其艺术作品;通过表演、展览、演讲和其他方式为观众提供机会,以加深人们对艺术的理解;通过提供空间、人员和资金等资源来保护、培养、拓展艺术形式,并将艺术作品推介给投资者。①引自Richard Kamenitzer教授在山东大学艺术学院讲授“艺术管理”课程时使用的PPT课件,原文为英文,中文文本系笔者所译。这一定义提出了艺术管理所包含的管理对象(艺术家、艺术品、艺术受众与艺术世界)及其之间的关系。以艺术家为管理对象,需要艺术管理者了解艺术家独特的艺术主张与工作、生活习惯,从而制定适合保护并激发其个人创作力的措施,使其潜力得到充分发挥;以艺术品为管理对象,艺术管理者要了解其符号语言,理解其独特价值,从而选择适当的资源配置,有效提高艺术传播效率;对艺术受众的管理是通过对受众趣味的准确了解,采取恰当的引导措施潜移默化地“培养”受众群体实现的,使受众在提升艺术品位的同时形成良好的艺术欣赏与消费习惯。以艺术世界为管理对象,管理活动主要涉及两个方面:艺术行业的规范和艺术环境的发展。这是相对宏观的管理领域,艺术行业的管理以促进行业结构合理、有序发展为管理目标;艺术环境作为文化生态的有机组成部分,以促进文化生态健康发展为管理目标。
活动、人员、资金、场所和机构等是艺术管理实践的基本要素。艺术活动是管理实践的中心,其他要素都围绕艺术活动发挥作用。艺术活动的管理包括从策划到实施的全部过程,人员是其中最能动的要素,资金则是活动正常进行的保障,艺术活动的正常开展也必然对场所、机构等其他要素的管理提出要求,因而相关知识也是艺术管理者所要掌握的基本内容。
综上,基于实践的艺术管理学科建设,要求研究者具备综合的理论基础与一定的实践经验,能够从整体性视角把握其多元的知识结构与复杂的管理实践。随着社会的发展与物质财富的积累,社会大众的艺术需求与消费结构均发生了显著变化。进入后工业社会,艺术产品借文化产业的勃兴大量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提升人们审美能力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新的社会背景下艺术管理研究将何去何从?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彰显了艺术管理者的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
随着我国国民经济的不断发展,在社会物质财富增长的同时,人们也开始追求精神生活水平的提升。在这一过程中,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而这些变化终将会带来社会关系缓慢而坚定的变革,并由此催生一种不同于工业社会的新的社会形态。
我国正在进行的以“新旧动能转换”为特征的社会经济转型,其目标就是寻求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双重目标的实现。随着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经济结构持续优化升级,中国社会发展进入新常态,面临重要的发展机遇。“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诞生,已经为我们指明了今后一段时间社会发展的方向。我们终将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伟大梦想的指引下,穿越‘后工业社会’的重重迷雾,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这也就意味着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的到来。这样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的出现,必然意味着文化产品在日常消费中比重的极大提升;而这种情况的出现,则有赖于整个社会文化素质和审美能力的极大提高。”[10]
本文所谓社会转型,指的并非基于生产关系性质变化做出的五种社会形态之间的依次转变,而是指基于生产力发展水平提升的从渔猎时代、农业时代、工业时代到后工业时代的演化。就我国目前的社会发展形态看,可以认为是农业、工业与后工业三种社会形态并存的;而从社会发展的方向看,主要存在于大城市的后工业时代社会发展特征显然具有更为重要的引领性意义。所谓后工业社会,当然不是一种有着确定属性的社会形态,而是由工业时代面向未来发展的一个过渡形态。但这一命名本身意味着这一社会形态与工业社会已经有很大不同,从艺术生产的角度来看,后工业时代的艺术创造力逐渐从技术理性的控制中解放出来,在泛艺术观念的影响下呈现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景象。这一时期的社会经济形态整体上逐渐发展为我国台湾学者詹伟雄所描述的“心的经济”,在这一社会经济模式中人们从对物质的消费,逐渐转向对意义的消费。[11]从而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对“物的依赖”(马克思语)关系的背离,以及对具有强烈精神属性的文化的重视,趋向于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
然而,这一时期的“意义”消费并不必然意味着社会的进步。无论中西,泛艺术、泛审美都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表现出强烈的泛娱乐化特征。后工业时代看似以个性化、多元化的需求为表征,在文化艺术领域表现为对主流文化与精英艺术观的抵抗,实际上是资本引导的新的文化霸权的建立。“消费主义文化作为一种特定含义的生活方式就绝不仅仅是消费本身,而是一种价值观念,作为一种价值观念,主宰着人们的生活,构成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实践领域和日常活动。”[12]例如,当代流量明星的背后就不仅仅是粉丝个体的情感涌动,更是资本在商业包装下的价值导向与情感操控。不仅如此,公共文化服务领域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市场经济影响,在传统的“群文”观念影响下,公益性的文艺产品与文化活动也表现出粗糙肤浅、重量轻质的倾向。长此以往,受众群体的审美观念就可能向反审美化方向发展,这些都值得艺术管理从业者与研究者深思。
社会转型不仅带来了文化产品的繁荣与创意产业的发展,实现了社会成员文化素质与审美能力的提升;同时也带来了泛娱乐化、泛审美化的倾向,对文化生态的健康发展造成威胁。如何实现艺术活动在个体需求的满足与群体美育功能实现之间的平衡,抵御资本侵袭,保障文化生态整体健康发展,是社会转型阶段所有艺术管理者面临的时代课题。
艺术生产对受众审美需求的迎合带来了文化生态的繁荣,而要实现文化生态的健康发展则对艺术管理者提出了更高要求。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目的就是人民群众文化权益的实现,具体表现为“基本文化艺术需求”的满足。受众的文化艺术需求是存在差异的,在社会调查的基础上满足受众差异性需求是公共文化建设的首要任务。但长远来看,公共文化建设决不能停留在满足人们现有的文化需求阶段。作为公共服务的一种,公共文化建设需要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引领受众形成相对高雅的精神需求,如此方能实现公共文化作为公共服务的社会本质。对于艺术企业的管理来说,艺术与市场并非以二元对立的形式存在,市场规律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之间也并不矛盾,具有极高艺术价值与思想性的作品往往也能获得良好的市场反馈。艺术企业的管理者自觉抵制腐朽、低俗思想的侵袭,以丰富的艺术形式感染人,以深刻的文化内涵感动人,不仅能使企业在艺术市场上取得可观的成绩,更能为提升受众审美文化素质,促进文化生态健康发展贡献力量。
正是在转型期的社会背景下,艺术管理学科的实践意义才得以凸显出来。为了推动艺术管理学科与时代的更好融合,我们需要从学科兴起的源头与发展过程入手,来探讨艺术管理学科存在与发展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艺术管理这一学科都是伴随着艺术组织的发展从而产生的对艺术管理人才的需要而诞生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文化艺术日益呈现出迥异于传统社会的面貌,艺术生产与流通模式都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些发展过程一方面造成了艺术组织数量增加,规模扩大,对艺术管理人才的需求量大增;另一方面也使得艺术管理的过程与内容变得更加复杂,迫切需要更为专业的管理技能,从而对艺术管理人才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实践需求推动了理论的自觉发展,艺术管理从而以学科的形式进入研究领域。
从世界范围来看,艺术管理专业的兴起,源于欧美各种艺术经营、培育和研究机构对艺术管理人才的需求,以及公共服务、创意产业等理念和实践的发展。20 世纪6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和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先后设立了与艺术经营管理相关的专业。在欧洲,英国早在1946年就成立了大不列颠文化艺术委员会,旨在保护和促进英国文化艺术的发展,但其专业的设置和发展反而在美国之后。此外,加拿大、法国、芬兰、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也较早设立了与艺术管理相关的专业。近半个世纪以来,欧美各国的艺术管理专业都有了很大发展。
21 世纪以来,艺术管理一词在中国内地的流行,跟文化产业以及作为文化产业重要组成部分的艺术产业的异军突起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在很多人的意识中,艺术管理就是对艺术产业的经营管理,其目的在于获利。有研究者提出“艺术作品的商品化、艺术创作的产业化成为艺术管理的内容,其功能就是以某种有效的方式把艺术家与受众联系在一起”,[13]这种观点很有代表性。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文化产业的快速发展,各艺术类高校纷纷设立艺术管理相关专业,一些综合类、理工类大学也设立了相关的文化产业类专业;2005年之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在我国的蓬勃开展,推动了学术界对于公益性艺术管理专业的研究。学界和业界都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艺术管理不仅存在于产业领域,也存在于公益性组织之中。公共文化领域和文化产业领域的艺术管理在管理的对象、目的和方式方面存在很多差异,这是本领域的研究者需要特别关注的。
从学科发展的学理依据看,艺术管理专业既然是为了解决艺术实践中不断出现的新问题而确立的,其基本的学科属性与合理的知识体系均受制于这一现实需求,因而决定其发展方向的学理依据亦依存于此。从学科属性的角度看,艺术管理实践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决定了该学科必然具有交叉性的学科属性;从知识体系的角度看,艺术管理实践存在于政府、社会、市场等不同领域的现实境遇,决定了该学科是兼具理论性与应用性、公益性与营利性的复杂知识体系。
在专门的艺术管理者出现之前,艺术管理工作一般都是由杰出的艺术家承担的。社会发展,尤其是当下社会转型期的时代背景,对艺术管理者提出了新的要求。在跨界融合的时代中,艺术组织管理的复杂性要求艺术管理者灵活机动地运用管理知识与技能,随时准备调整方向,开启新的合作过程。对于艺术管理者来说,只懂专业或只懂管理是不够的,艺术管理者必须具有复合型的知识与能力。
实践的需要推动学科的建设,艺术管理作为一门交叉型学科具备复合型知识体系,在为社会培养合格的艺术管理人才的同时也不断开辟着新的研究空间,推动了行业与学术研究的共同发展。近些年来,国内的艺术管理研究者对于艺术管理学科的复合性认识也越来越清晰。例如,曹意强在《艺术管理概论》一书的导论中说:“艺术管理是一门将文化政策、文化社会学、文化经济学、博物馆学和艺术史与管理学结合的操作性学问。”[14]田川流在《艺术管理学概论》一书开篇就说:“艺术管理是人类对于艺术活动实施管理的行为,是人们充分运用自身的聪明才智,以及艺术学、管理学的理论,对于艺术活动确认明晰的目标,并予以策划、组织与实施、控制的行为及其过程。”[15]艺术管理作为一门交叉学科是与实践的复杂性相对应的,社会转型期跨界融合的特征会使这门学科的理论基础变得更为博杂。
艺术管理知识谱系的研究给当代艺术管理面临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整体性的视角,要求我国艺术管理人员在艺术的独特性与管理的科学性相结合的基础上,既要积极融入世界文化艺术交流的趋势之中,又要坚定地维护我国文化艺术的独立性;既要满足人们丰富的精神文化需求,又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把握文化艺术实践发展的正确方向,通过推动艺术事业与艺术产业的共同发展,促进艺术家与受众之间更好地交流,使文化艺术空间得到充分扩展与延伸。
任何一门学科的兴起与发展都必然受制于特定的时代背景。20 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的社会转型迄今尚未完成,这一历史进程不仅影响到“艺术管理”学科的过去和现在,也将深刻影响其未来的发展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