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欣,章红梅
(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1137)
唐朝是中国封建时代的鼎盛时期,国家承平,社会安定,统治者励精图治,各领域都反映出张扬恢宏的强盛气象。唐朝对境外各国采取开放政策,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进一步扩大和深入。在唐朝经济文化兴盛繁荣的背景下,中医药文化也在不断地发展。本文以《石药尔雅》所收矿物药为例,对此进行具体分析和阐释。
《石药尔雅》是道教外丹药典,收录了唐朝及唐朝以前道教外丹文献中出现的常用矿物药,并将道教炼丹中所用矿物药的隐名,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收集。英国李约瑟博士[1]说:“《石药尔雅》列举了62种化学物质的335种异名,是唐代炼丹术语可靠的指南。”本文以《石药尔雅》中54个矿物药为中心,对其产地进行详细的查考、整理和分析,具体情况如下。
根据《元和郡县图志》《新唐书》《新修本草》和《千金翼方》等文献的记载,《石药尔雅》本土出产的矿物药总数为51种,河东道、剑南道、江南道所产矿物药种类较多。其产地分布情况如表1。
表1 《石药尔雅》中矿物药本土产地
唐代虽然未提出“道地药材”的概念,但已注意到药物疗效与产地密切相关。与中医相似的是,为了保证药物功效,炼丹所需药物对其产地同样有着严苛的要求。在《龙虎还丹诀》《大洞炼真宝经修伏灵砂妙诀》《丹方鉴源》等丹经中,对药物的产地、性状、品级和效力等皆有详实描述,这关系着丹家们能否炼制出成功的丹药,以及修仙长生愿望能否实现。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炼丹家往往都会选用“道地”矿物药。这一需求则促进了各道之间矿物药的流通与传播。矿物药在本土的传播离不开国家的统一,政治环境的稳定,经济的发展,交通的便利。唐朝矿物药本土传播的方式主要有以下两种。
唐朝快捷便利的交通,有利于地方政府向京城运输贡品。唐代地理总志《元和郡县图志》,记述了唐朝十道中府、州、县、户、山川、道里、贡赋的史料。书中记载了各道的土贡之物,其中记载179种药材[2],且标出了进贡的年代(开元或元和)。据书中的记载,所贡矿物药有水银、丹砂、曾青、理石、石钟乳、胡粉、紫石英、白石脂、金、银、戎盐。《新唐书》载土贡矿物药有硇砂、水银、丹砂、空青、磁石、理石、石钟乳、胡粉、绿青、云母、消石、朴硝、紫石英、白石脂、礜石、金、银、白镴、戎盐、代赭,这些都是炼制丹丸的常用药物。
商品经济的发展,药材贸易的兴盛,也是促进矿物药在各道之间流通的重要原因。药材往往是由一定地点出产而运销到各地药店(药铺、药肆等)。唐代南北各地有许多著名药店。甚至在中唐时期,四川梓州出现了一年一度的定期药市。《太平广记》载,唐天宝(742~755)年中,益州(今成都)有药肆,青城山草市有药肆[3]。药市一般都位于交通便利地区的经济中心,或药材生产比较集中的地域。如梓州所在的川蜀地区盛产药材,更重要的是此地出产炼丹药并且道士云集。除了大型的药市之外,一些服务于平民百姓的流动商贩,也促进了药物在民间市场的流通。如《新唐书》卷 224 下《高骈传》载:鄱阳吕用之“世为商侩,往来广陵……卖药广陵市”[4]。但由于矿物药一般价格昂贵,一般的平民无法承担,故而炼丹主要是有钱的贵族阶级所为。
唐朝经济繁荣,国力强盛,与周边国家都有不同程度、不同领域的交流。据《新唐书》《旧唐书》记载,与大唐有过交往的国家和地区共计93个。查考唐朝各类文献的记载,《石药尔雅》所录矿物药中有27种在域外国家也有出产,具体情况如表2。
表2 《石药尔雅》矿物药域外产地
通过上表统计可知,矿物药多出产在西域。无论是医药类文献如《新修本草》《海药本草》等,还是道类文献如《金石簿五九数诀》《丹方鉴源》等,都有用域外矿物药作药方、丹方的记载。有些矿物药本土虽有出产,但医家和丹家仍倾向于域外出产药物的使用[5]。其原因有二:一是唐人认为域外矿物药在药性和疗效方面胜于本土矿物药,医学和道教文献中常见“波斯者良”“波斯者为上”或“性能不如波斯者”等类似的记载。二是唐朝对外来文化的开放包容、对外贸易的发展和丝绸之路的贯通,使位于丝路沿线的国家有利于同唐朝进行药物贸易与文化交流。这些域外矿物药传入唐朝本土的方式主要有以下三种。
贸易通商,是唐代域外矿物药传入中国的主要方式之一,可分为官方贸易和民间贸易两种。朝贡贸易是官方贸易的主要形式。《石药尔雅》所收矿物药,通过官方贸易传入的药物有黑盐、石绿、戎盐、金、银等。据《册府元龟》之《外臣部·朝贡》的记载,贞观十七年,拂菻国进奉石绿、金精;天宝十二载五月,火寻国进奉黑盐;天宝五载闰十月,突骑施、石国、史国、米国等,进奉红盐、黑盐、白戎盐、金、银[6]。朝贡矿物药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所占份额较小,大部分还是通过民间贸易输入中国。在唐代,各大城市胡商众多,经营药材贸易的亦不在少数,特别是在长安、洛阳、广州、扬州、西州等城市的胡药贸易非常兴盛。如《太平广记》记载魏郡有人求购长生药,“天宝五载(公元746年)……市药数十斤,皆养生辟谷之物也。而其药有难求未备者,日日于市邸谒胡商觅之。”可见胡商所卖药物,一般是中土难寻之物[7]。还有部分药物则是由各国舶商以贸易的形式输入中国,如《石药尔雅》所收矿物药中,波斯的鍮石、昆仑国的石硫磺等,都是有名的舶来品。
随着宗教文化的传播与交流,相应的医药内容也开始输入中国境内。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介绍了西域的多个国家及其特产。其中多次提到印度出产鍮石、金、银等。与此同时,不少高僧为将佛教经典传入中国,并作译释。这些书籍中不仅包含有佛法,还有印度等地的医学。《石药尔雅》中通过宗教传播输入的矿物药主要为鍮石和石黛,如印度佛像就常用鍮石制造,《大唐西域记》中云:“精舍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来身,作转法轮势。”[8]此外,佛经中还有关于矿物药相关配方的记载,如:“当取雌黄或石黛。捣令碎末精细罗之……涂于眼上即得隐身,乃至腾空飞行。”[9]《佛说陀罗尼集经》:“其病即差,用研雄黄……用石流黄雄黄二种,各取等分置草叶上……和其暖水洗浴其身,一切障难一切恶梦一切疫病皆得除愈。”[10]
唐朝沿着丝路与其他国家在政治、经济、宗教上的交流,或多或少都裹挟着一些医学内容。为保证丝绸之路贸易的顺利进行,路途中如果商队成员生病,会有医生医治,敦煌出土文献中则有胡医为病人治病的记载。域外关于养生长寿方面的丹方也开始传入本土,如印度传入长年方,这是印度丹术与中国丹术的一次交流[11]。《新旧唐书》中也有不少关于印度等国的丹药师向唐朝皇帝献丹药的记载,而《新修本草》《千金方》《外台秘要》等书中均对西域医药有相应的记录,且《石药尔雅》中近一半的矿物药,都有域外出产的记载。可见,外来药物与医术的传入,扩大了中医药物的种类,提升了药物产地与疗效关系的认知水平。
唐代是药物学大发展的时代。以《石药尔雅》矿物药为例,唐朝与周边国家的交流,丰富了中医矿物药的种类。一些域外出产的药物,通过交流获得新知,有的甚至在中国本土也发现相应的产地。如《石药尔雅》中的“胡粉”“卤咸”“戎盐”“胡”外来物的代名词,自汉朝张骞从丝绸之路上带来大量外来物品,有此称谓。“卤”《说文》云:“卤,西方咸地也。”[12]“戎”,古代对西戎地区的称呼。因为早期的引进,认识到新的矿物,在本土也发现了产地之后,沿用了这种有明确外来含义的名称。
《石药尔雅》中药物隐名总共为335个,隐藏在名字背后的是与之相关的文化含义,可以体现出对矿物药的认知情况。
对矿物药优劣真伪的辨识。《石药尔雅》中“锡精”的一隐名“假公黄”,表示其中已经没有精华之物,不堪用。又,“磁石”的一隐名“处石,不拾针者”,表示无磁力不能拾针的磁石为劣质药物。一些商人为谋利而制造并贩卖假药,使药材市场真伪并存,加之本土内也有域外出产的矿物药,且用来冒充域外矿物药则更是真假难辨。如《新修本草》言“理石……汉中人取酒渍服之,疗癖,令人肥悦。市人或刮削去皮,以代寒水石,并以当礜石,并是假伪”[13]。
对矿物药产地的重视。《石药尔雅》载:“消石,一名河东野。”唐代河东道产消石,故以“河东野”为其命名。与此相同的矿物药还有“代赭”“胡粉”“戎盐”等。《石药尔雅》记载相关的矿物药,在其他文献中有关于产地与品质的详细叙述,如《龙虎还丹诀》言“丹砂”:“上品者生于辰锦州石穴之中,而有数色。中品者生于交桂,亦有数类。下品者生于衡邵,数种品类。”[14]值得注意的是,矿物药产地不同,功用也有所不同。道教书中记载有关于“滑石”的用法,若是制作六一泥,需用蔡州、青州出产的滑石为上,用之疗病,则昆仑者胜。由此可见,药物产地是用药的一个关键因素。
域外矿物药传入的同时,相应的药方也随之流入。经查考,医学文献中常见对《石药尔雅》所收域外矿物药应用的记述。如从海上传来的方药,《孙真人海上方》中载,猪脂与胡粉相配,治产后咽干;黄丹配白矾,治刀斧伤;滑石配硫黄,治小儿吐泻;香麝配铜青,治口疮[15]。从印度等地传来的方药,在《千金翼方》中,专列一章论述“耆婆治恶病”,“耆婆”是佛陀时代之名医。其中提到“阿魏雷丸散方”中的阿魏、紫石英、雄黄、牛黄皆是古印度常用药物。孙思邈还在《千金翼方》书中引《耆婆医方论·治疾风品法》:“论曰,黄青白消石,是百药之王,能杀诸虫,可以长生,出自乌场国,采无时。”[16]这些域外矿物药配方疗疾的方法,不仅丰富了对矿物药的认知,也促进了方剂学的发展。
通过对《石药尔雅》所收矿物药产地分布、传播方式的梳理,可知文化交流对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有着重要影响。不同地区、国家在医学上的交流与融合,不仅可以扩大对中医药的认知和研究,亦能加强各国之间的联系,彼此交流互鉴,促进中医药的创新发展。正是得益于中医药文化的博采众长,兼容并包,方使其几千年来得以不断更新、发展,在广济苍生、生生不息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