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阿人
在故乡,别的核桃树都是零星分布在山峦、田野、房前屋后,唯独在通往一处叫堰湾的小路路北,有四棵核桃树并排生长。它们高低粗细相仿,结的核桃同样绵软醇厚,再加上位置优越,所以成为家乡人眼中的风景——我们都称它们所在的地方叫“核桃树行”。
核桃树行是故乡唯一以核桃树为名字的地名。村里人都习惯用核桃行来表示方位,比如:核桃树行里面,核桃树行前面,核桃树行外面……究竟是哪一面哪一处,与故乡相厮守的人们那是再明白不过,因为他们彼此间“心有灵犀”。
堰湾是故乡最主要的粮食生产基地之一。核桃树行是人们去干活时的必经之路,树下有好事者摆放的石头,人们不管累不累,都喜欢在树下坐一坐,说一阵子话,再去忙碌。而我们这群孩童,不论家人有多忙,都要在这些树下玩会儿,像兔子一样捉迷藏,像猴子一样爬树,或者我们捡干树枝拿回家烧火做饭。那做好的饭菜,味道也变得十分独特。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蹦起来抱着核桃树树枝荡秋千。核桃树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斜伸出长长的一枝来,我们用手臂抱着树枝,身体来回摇晃,也不用担心会掉下来摔疼。那种感觉,是城里的孩子们完全体验不到的。大人们也乐呵呵地说:“荡吧,长个子。”
抱着就可以长个子,这对于我们不明所以的孩童来说特别神奇,感觉似乎有神灵附体。所以,多少年来,我们都很敬重它。
核桃树
由于核桃树并排生长,又因为它们枝丫交错,所以每年秋天打核桃时,人们也分不清哪一枝是哪一棵的。但数十年来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们因为打错了核桃而产生不愉快的纠纷。今年你先打核桃,过了年我先打核桃,多打一杆子少打一杆子,却没有人去追究。故乡人敦厚,家家户户和睦相处,发生争吵的事少之又少。
青皮核桃
核桃
核桃被敲打下来后,捡拾核桃是一件很费心的事。人们既要找到躲在石缝、草丛、庄稼根、树叶下的核桃,还要防范核桃树叶子上爬着的虫子。这种虫子附在叶子的背面,只要碰到它,它身上的长绒毛就会出其不意地刺你一下,裸露的皮肤马上红肿刺痛,十分难受。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条虫子踩死,用它的汁液来涂抹被刺的地方,以减轻痛感。那一年,我在帮大人捡核桃,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虫子蛰了手臂。我疼得又蹦又跳,哭闹不止。母亲慌了,赶紧帮我找虫子,可就是找不到。后来,母亲急了,把袖子一挽,露出手臂去树叶堆中蹭。很快,母亲的手臂被虫子蛰了,那条虫子也找到了……
如今,手臂上的痛感记忆渐渐地消失了,但母亲不惜伤害自己来为儿子缓解疼痛的事,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关于核桃树的记忆我有很多。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而言,除了痛快地玩就是快乐地吃了,吃新鲜的湿核桃,吃晒干的核桃,或者变着法儿地用核桃仁做美食。清苦的日子,因为有核桃相伴,那自然是幸福的。所以,我们是吃着核桃长大的。
如今,父母已经80 多岁了,他们对于核桃树的热爱依旧如我们小时候那样,没有丝毫减弱。春天,他们常常去看树的发芽情况;夏天,他们又关心挂果情况;接近秋天时,他们又心疼那些落下的果儿……也只有收获了拿回家了,一年的操心才算是画上了句号。当然,带青皮的核桃,要经过焐皮、去皮、冲洗、晾晒……工序众多。所以,呈现在我面前的每一颗核桃,都凝聚着父母的心血和爱;每一滴核桃油,都是父母花费心力,送给儿女的朴素礼物。
故乡的核桃树多得数不清,但我最喜欢的是“核桃树行”的那四棵树。它们是故乡核桃树的代表,是故乡的一个符号和一份温存记忆。有它们在,我就觉得故乡不老,故乡的风土人物还是我最初的记忆。当然,最让我动情的核桃树,还是四棵核桃树中我家的那一棵。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如此深情地守着故乡,如此至诚地爱着故乡。
我喜欢故乡的核桃树,是它们用叶子的翠绿,掩映我生命蔚蓝的天空,让我时时感动着、感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