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洪泉
1934年至1936年,数十万红军将士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了一次伟大的战略转移,纵横十余省,驰驱数万里,将革命大本营奠基于西北地区,是为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红军长征不仅是中国共产党历史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而且在中国历史以至世界历史上都具有重要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征的历史早已定格为一段过往,却从未远去,历久弥新。比历史更深刻的是精神,比精神更持久的是文化。长征正是如此。它既书写下一页震撼世界、彪炳史册的壮丽史诗,又熔铸起一座巍然屹立、永放光芒的精神丰碑,更升华为一脉厚重深沉、流光溢彩的璀璨文化。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没有精神力量的民族难以自立自强,一项没有文化支撑的事业难以持续长久。”[1]长征文化作为红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丰富、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在新时代铭记长征历史、弘扬长征精神、传承长征文化,其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也是红色文化之源头。中国革命的万里长征,究其实是从党的诞生地上海出发的。中共中央驻于上海指导中国革命长达12年之久,迁驻瑞金一年多后,迫于形势不得不进行长征。考诸史实,上海对长征的历史进程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对长征精神的生成、长征故事的传播和长征文化的繁荣作出了重要而特殊的贡献。从建党精神到长征精神再到延安精神,从红军的长征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长征再到新时代的长征路,一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革命史奋斗史创新史,从多个维度呈现和诠释着长征文化与红色上海的深厚渊源,也为新时代弘扬革命精神、发展长征文化、建设现代上海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
红军长征是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一个历史事件,长征文化则经历了一个生成、积淀、发展的历史过程,因此对长征文化的研究必须置入历史视野、贯穿历史逻辑。从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的长征,从红军长征期间的文化工作到80多年来长征文化的传承赓续,从长征文化在时间轴线上的历时演进到系统维度中的共时延展,长征和长征文化向世人展现出深沉、厚重、丰富的历史面相。近代以降,上海在中国历史上日益占据重要一席,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每领风气之先、居于特殊地位、具有世界影响。上海又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之地,并势所必然地成为中共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以至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重要阵地。上海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长征和新长征事业,不可避免地交织融汇,从而凸显了长征文化与红色上海的历史因缘。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诞生。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而上海成为党的诞生地则充分体现了历史的必然性。体现这一历史必然性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中共诞生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其中央领导机关都驻扎在上海,从而使上海成为领导中国革命的大本营。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和主客观条件的变化,中共中央最终于1933年春迁往中央苏区。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靠近革命中心区域指挥中国革命,这既是形势所迫,亦是大势所趋,因为中央领导机关驻地理应随革命主题的改变而作出相应调适[2]。由于各种复杂的历史原因,特别是“左”倾错误在中央苏区的推行,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最终失败,中共中央被迫于1934年10月率领红军踏上长征之路。
1933年1月中共中央迁往中央苏区后,在上海成立了以李竹声为书记的中共上海中央局,作为中央的派出机关继续领导党在国统区的革命斗争,并负责同共产国际的联系。这一时期,在苏区的党中央同共产国际、在上海的共产国际远东局、上海中央局之间的电讯联系,主要是通过共产国际执委会国际联络部派格柏特(即艾尔文)所建立的三部电台;共产国际在1934年9月下旬还与中央苏区建立了直接的电讯联系,不过由于苏区的电台功率小,只能收报,不能发报。1934年4月广昌失守后,鉴于中央苏区反“围剿”形势急剧恶化,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不得不开始考虑主力红军撤离苏区的问题,并于6月2日通过上海的电台向共产国际报告,提供了两个方案:一是红军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打游击;二是将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进行战略转移[3]。共产国际在6月16日的复电中,一方面要求红军以新的举措打破敌人的“围剿”,同时也指出要立足最坏的结果,作好战略转移的准备[4]。9月17日,中共致电共产国际执委会,报告红军将向湖南南部和湘桂两省的边境地区撤退,并表示期待“这里不晚于9月底作出最后决定”。共产国际于9月30日致电中共中央,同意红军实施战略转移[5]。10月16日,中央红军开始渡过于都河,进行战略转移。而在此前后,上海中央局连续遭到几次大破坏,特别是在10月上旬,上海的三部电台悉数被敌人破坏。
在中央红军长征出发前夜,由于在上海的电台被破坏,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失去了电讯联系,而那部只能接收共产国际信息的电台,因为没有用处且行军不便,在出发时也就没有携带[6]。李德后来以十分遗憾的口吻回忆此事:“由此而来的中央同外界的完全隔绝,对以后事态的发展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7]这一偶然事件对于一切听命于共产国际的中国共产党来说,的确是影响重大。李德的说法虽非危言耸听,但这种无法估量的影响却是正面的而非负面的。在长征途中,中国共产党正是在与共产国际失去联系的情况下,才得以开始独立自主地解决党内重大问题的实践。特别是1935年1月召开的遵义会议,第一次独立自主地决定党和红军主要领导人的任免,决定党和红军的重大行动战略问题,决定对军事路线进行批判和调整,这在以往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从上海电台被破坏,到遵义会议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体现了历史偶然性与历史必然性的奇妙联系。
在长征前后,上海对各革命根据地尤其是中央苏区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援(1)关于上海与长征的直接关联,近年来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观点,认为国民党德安专员莫雄将蒋介石对中央苏区红军“铁桶合围”绝密计划交给中共地下党员项与年(上海局领导的中央特科成员)冒死送到瑞金,促使中共中央决定中央红军提前撤离苏区突围长征。有研究者对此进行了详细考辨,认为这一说法不符合史实。参见凌步机. 有关中央红军长征决策和准备两个传言的辨析[J]. 苏区研究,2019(3):22-34.。被称为“苏维埃血脉”的中央红色交通线,由上海经华南香港、广东东部汕头和大埔、福建闽西直到江西瑞金,在5年的时间里保障了上海与中央苏区地下交通的畅通,为苏区输送了一大批急需的战略物资,并安全护送一大批干部由上海进入中央苏区,直至踏上长征路,成为领导长征的骨干力量。
比如,在中央红军长征队伍中,上海籍的政治局常委就有两位,即张闻天(南汇人)和陈云(青浦人),他们都为长征胜利作出了卓越贡献。张闻天(洛甫)在遵义会议上坚决支持毛泽东的正确主张,不久接替博古成为党中央负责人。长征时期在领导核心中的张闻天,与毛泽东密切合作,不仅为长征胜利作出重要贡献,而且为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形成作出特殊贡献。陈云以中央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身份参加了中央红军长征,在遵义会议上坚决支持毛泽东的正确主张。1935年6月根据中央安排,陈云中途离开长征队伍前往上海,同年9月奉命抵达莫斯科,为争取共产国际的支持和推动长征文化的海外传播做了大量工作。
再比如,曾任中共上海市法南区委书记的夏采曦(嘉定人),随中央红军参加长征,至川贵交界处的江口,奉命留下坚持开展江东地区武装斗争,以牵制敌人兵力,因敌我众寡悬殊,被迫撤离,后返回上海治病,1935年被派往苏联学习,1939年牺牲。至于那些长征之前长期在上海工作的领导干部,以及后来长期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长征干部,数量更多,影响甚大。比如,红二方面军(包括其前身红二、红六军团)的主要领导人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红四方面军(包括其前身红一军、红四军等)的主要领导人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曾中生、许继慎、傅钟等,都曾在上海工作并从上海被派往各根据地。长期驻于上海的中共中央军委(军事部),在周恩来等的领导下,对各根据地和主力红军的建设发展给予了有力的战略指导及人才支援,为后来长征的胜利蓄积了力量[8]。
此外,许多身在上海的党外人士,也都对红军长征给予了密切关注和有力支援。比如宋庆龄不仅在财力物力上给红军以巨大支持,而且亲自掩护陈云等人从上海转往苏联[9]。比如鲁迅曾对红军西征的英勇事迹予以莫大称扬,认为如能将中国红军西征情形写成文学作品,将比苏联著名的《铁流》更加有趣。当红军胜利的消息传来,鲁迅联名茅盾发去贺电,并给陕北送去书籍、火腿等[10]。
长征期间及长征胜利后,中共中央始终高度关注上海,上海与长征的渊源也在延续。早在1935年二三月间,尚在长征途中的中共中央就决定派陈云、潘汉年等到上海恢复党的地下工作。潘汉年、陈云虽先后辗转到达上海,却因党组织破坏严重难以立足,遂按照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指示转赴苏联。1936年,中共再度开始了重建上海党组织的努力。这一年,潘汉年带着双重身份重返上海,他既是国共秘密谈判的全权代表,又是中共上海办事处主任[11]。冯雪峰也受中共中央委派到上海开展上层抗日统一战线工作,了解上海各系统地下党的情况,为重建上海地方党组织作准备。
全国抗战爆发后,上海地区的工厂企业和教育机构辗转内迁,艰苦卓绝,贡献巨大,后来多有“长征”“文化长征”之誉,颇副其实。1937年11月上海华界沦陷后,海关组织中的党团员为寻找组织关系,并到各地海关进行抗日救亡的宣传和组织工作,决定组织“江海关同人救亡长征团”,辞职长征,以示牺牲一切、抗战到底的决心,报名参加者凡19人,包括11名职工、8名家属。“长征团”一行在广州等地进行了广泛的抗日宣传活动,后有10人到延安参加革命。团员茅丽瑛返回上海后,发起组织中国职业妇女俱乐部,继续坚持抗日救亡斗争,不幸于1939年12月12日被特务暗杀。
1941年5月16日,在延安创刊的《解放日报》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份大型机关报,其中刊发了大量关于上海的报道。从2019年整理出版的《红色视域下的上海——中共中央早期机关报〈解放日报〉上海新闻整理汇编》(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延安的中共中央对上海一如既往的重视与关注。1949年4月24日,中共中央决定将《解放日报》的报名交给上海,作为中共中央华东局兼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上海解放后,《人民日报》于5月30日刊发了毛泽东亲自审阅修改的社论《祝上海解放》,其中明确指出:“上海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大本营和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在长时期间它是中国革命运动的指导中心。”[12]同日中共中央亦发来贺电,高度评价上海解放的重大意义。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揭开了历史发展的新篇章。70多年来,上海作为中国最大的经济中心城市,始终与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步伐相一致,与国家发展战略相协调,制定科学合理的发展目标和发展战略,从“充分利用、合理发展”到“一个龙头、三个中心”再到“创新驱动、转型发展”,不断实现新的跨越,实现了从改革开放的“后卫”到“前锋”的转变,在社会主义现代化新长征路上阔步向前,向全世界生动展示了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风采[13]。
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观。对于红色文化而言,蕴含其中的革命精神是其在价值观层面的集中呈现,也是红色文化的价值内核。因此,研究红色文化必须以革命精神为要旨,研究革命精神必须以红色文化为依归。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能动的反作用。作为一种社会意识的革命精神,是革命历史这一社会存在的产物,没有革命历史,也就无法产生革命精神。同时,革命精神又对革命实践产生反作用,是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事业取得胜利的强大精神力量。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征程中,为中华民族作出了伟大的历史贡献,也生成和发展了伟大的革命精神。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精神,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既宏阔大气又具体入微,形成了一道清晰的发展脉络,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精神谱系。在这个精神谱系中,主要形成于上海的建党精神和主要形成于长征时期的长征精神,都居于重要位置,两者之间又有着密切的关联。
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大事变,不仅引领和推动了伟大的革命实践,而且积淀和生成了伟大的革命精神,即中国共产党建党精神。建党精神是在中国共产党酝酿、建立和发展的过程中生成的革命精神,是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的源头,也是中国共产党初心和使命的源头。红船精神是建党精神集中而生动的体现。2005年,习近平在《光明日报》发表《弘扬“红船精神” 走在时代前列》一文,指出:“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首创精神,坚定理想、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立党为公、忠诚为民的奉献精神,是中国革命精神之源,也是‘红船精神’的深刻内涵。”[14]近年来,以红船精神研究为重点的建党精神研究蔚然成风,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应该看到,建党是一个历史过程,建党精神的形成在时间上、空间上都有其相应的跨度。以时间维度而言,从新文化运动兴起、五四运动爆发、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党的早期组织的建立及其活动直到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甚至到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建党精神经历了一个酝酿、萌芽、生成、发展的历时过程,而一大召开是其标志节点。以空间维度而言,从“南陈北李、相约建党”的上海、北京,到武汉、长沙、广州、济南以至巴黎、东京等建立党的早期组织的地区,再到上海、嘉兴这两个党的一大会址所在地,以至其他马克思主义者学习、活动的地方(如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的浙江义乌故居等),建党精神在十分广袤的地域空间里得到共时呈现,而上海是其当之无愧的中心。
2017年10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瞻仰上海中共一大会址时动情地说,毛泽东同志称这里是中国共产党的“产床”,这个比喻很形象,我看这里也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家园[15]。2019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考察时强调:上海是我们党的诞生地,党成立后党中央机关长期驻扎上海。上海要把这些丰富的红色资源作为主题教育的生动教材,引导广大党员、干部深入学习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让初心薪火相传,把使命永担在肩,切实在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进程中奋勇争先、走在前列[16]。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这一重要论述,认真学习、深刻领悟、传承弘扬建党精神,对于我们在新时代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奋斗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红军长征是理想信念的伟大远征。长征这一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壮举,留给我们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就是中国共产党人和红军将士用生命和热血铸就的伟大长征精神。关于长征精神的内涵,中央已有权威论述,即:长征精神就是把全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看得高于一切,坚定革命的理想和信念,坚信正义事业必然胜利的精神;就是为了救国救民,不怕任何艰难险阻,不惜付出一切牺牲的精神;就是坚持独立自主、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精神;就是顾全大局、严守纪律、紧密团结的精神;就是紧紧依靠人民群众,同人民群众生死相依、患难与共、艰苦奋斗的精神[17]。2016年10月21日,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伟大的长征精神作为中国共产党红色基因与精神族谱的组成部分,已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与灵魂,并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丰富滋养,成为鼓舞激励中国人民攻坚克难、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强大精神动力[18]。2019年5月31日,他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特别强调:“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长征,广大党员干部必须牢记党的理想信念和根本宗旨,必须弘扬伟大的长征精神,必须发扬革命战争年代那种敢于战斗、不怕困难的奋斗精神,勇于战胜各种艰难险阻、风险挑战,奋力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胜利。”[19]弘扬伟大长征精神,奋力走好新长征路,是新时代我们党、国家和人民的一项历史使命。
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精神,是红色文化中最基础、最精彩、最深刻、最持久的元素。党在百年征程中铸就的一系列革命精神,构成了一个前后衔接、互相影响的精神谱系。在这一精神谱系中,建党精神和长征精神都居于特殊地位。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28年中,先后形成了包括建党精神、井冈山精神、苏区精神、长征精神、抗战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等为代表的革命精神,其中中共中央驻扎时间最长、对中国革命影响最大的首推上海和延安,因此建党精神和延安精神的意义和作用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的。建党精神是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包括长征精神)的源头,是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中第一种最重要的革命精神。
建党精神又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的进程同频共振、与时发展,贯穿于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全过程,落脚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为实现伟大梦想而奋斗的新征程中。从1921年中共创建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历时28年,而长征时期(1934—1936)恰好居其中间,之前以上海为先,之后以延安为重。这一数字上的中间值固然是历史的巧合,但长征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转捩点,是洵非偶然而影响深远的。
长征这一伟大的战略转移,在空间上使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的大本营从南方转换到北方,从上海—瑞金转移到延安,长征精神也成为从建党精神(井冈山精神、苏区精神)再到延安精神(抗战精神、西柏坡精神)的枢纽。二万五千里长征(2)中央红军即红一方面军的长征中,走得比较远的部队行程达到甚至超过了二万五千华里,故有二万五千里长征之说。如果连同红二方面军(红2、红6军团)、红四方面军和红25军的长征里程,总计约6.5万华里。被誉为“地球的红飘带”,长征精神则是革命精神谱系中的一条重要纽带。从革命精神的具体内涵来看,长征时期波澜壮阔、举世罕见的斗争历程,使长征精神既蕴含了坚定理想信念、实事求是作风、全心为民宗旨等与建党精神一脉相承的精髓要义,又凸显了革命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革命集体主义等独特鲜明的精神元素,并为延安精神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提供了支撑。从实践发展的历时演进来看,从一百年前开天辟地建党创业的“作始也简”,到一百年来领导中国人民改天换地、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将毕也钜”,都是一部中国共产党以“革命理想高于天”“万水千山只等闲”的精神和气魄攻坚克难化危为机的长征史;从艰苦卓绝的万里长征,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长征,也都是一部中国共产党传承建党精神、践行初心使命的奋斗史。
总而言之,长征精神与建党精神,一方面在内涵上体现为高度重合与具体发展的辩证统一,另一方面在实践中反映为深度融合与互相包含的密切关联。任何一种革命精神都是共性与个性、宏观与具体、历史与现实的辩证统一,在新时代传承包括建党精神和长征精神在内的革命精神,就要坚持辩证思维和创新意识,在推动革命精神的时代化、具体化、大众化上下功夫,真正汇聚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强大精神力量。
长征文化的范畴有广狭之分。广义的长征文化,是指与长征相关的历史过程和物质成果、精神成果的总和。狭义的长征文化,是指与长征相关的精神成果以及物质成果中的精神要素。概而言之,长征文化主要包括精神文化、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其中精神文化是其精髓,而长征精神又是长征精神文化的核心。在长征文化的源流中,长征精神谱系是其价值内核,长征革命文物是其物质载体,长征文学艺术是其生动呈现,长征学术研究是其高级形态,长征纪念活动是其重要抓手。80多年来,长征文化积累了丰硕的成果,成为红色文化百花园中的一枝奇葩。上海作为党的诞生地和近代中国的文化中心,对长征文化的生成、传播、繁荣作出了重要贡献。
长征时期,长征文化开始生成并达到其发展的第一个高峰。如前所述,上海为长征队伍输送了一大批人才,这其中就包括一大批文化骨干。这些从上海走向长征路的文化战士,对长征途中文化工作的开展和长征早期文艺经典作品的创作厥功至伟,其中有代表性的如成仿吾、黄镇、李一岷、冯雪峰等。以黄镇为例,他曾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海新华艺术大学学习,是一位功底深厚、多才多艺的革命者。长征途中,在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工作的黄镇创作了大量戏剧、美术、诗歌作品,其中包括著名的独幕话剧《破草鞋》、歌曲《红二十五军十五个月斗争歌》等,尤其以沿途所画的写生画最受欢迎,其中保存下来的24幅画作,就是长征文艺的经典之作《长征画集》(1938年以《西行漫画》为题由上海风雨书屋首版)[20]。
陈云自长征途中奉命到上海再转赴苏联,大约在上海期间,写作了《随军西行见闻录》这篇重要文献(3)《随军西行见闻录》原稿注明“廿四年八月于沪滨”,但笔者认为不排除其后在莫斯科创作或最终完成的可能,因为这篇文献本就是以虚构框架写历史事实,为利于发表和传播,在相关信息方面未必完全写实。。1936年3月,这篇文献在中国共产党主办的巴黎《全民》杂志和《救国时报》上连载,同年7月又在莫斯科出版了单行本,作者署名为“廉臣”,后来传入国内,又在上海出版了多个版本。《随军西行见闻录》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是由参加长征的红军高级领导人亲自撰写的关于红军长征的系统的纪实报告,是靠第一手资料和亲身经历写成的,因此极具史料价值。
1936年8月,毛泽东和杨尚昆联名发函,同时以中央军委名义向各部队发电,向参加长征的红军将士展开广泛征稿,选编100余篇辑为《二万五千里》(1942年在延安印行时更名为《红军长征记》)。1937年,《二万五千里》誊清稿本通过党内交通带到上海交给冯雪峰,准备在上海出版。同年7月,上海的中共地下党员董健吾根据书稿改编成《二万五千里西引记》一文,在《逸经》杂志第33、34期连载(署名“幽谷”),在上海引起轰动。作为国家一级文物的《二万五千里》誊清稿本现存于上海鲁迅纪念馆,并于2006年、2018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影印本。
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是一部关于长征的红色经典,他正是由上海的党组织协调安排去陕北采访的。该书英文版在英国出版后,1938年2月由上海地下党胡愈之筹划,林淡秋、梅益等12人集体承译,用“复社”名义出版了第一个中文全译本(即《西行漫记》)[21]。
20世纪30年代后期,国内关于长征的公开出版物大都为以上数种文献的选编本,而且大多数是在上海出版发行的。如《长征两面写》(大文出版社1936年版)、《二万五千里长征记——第八路军红军时代的史实:从江西到陕北》(抗战出版社1937年版)、《从江西到四川行军记:八路军光荣的过去》(民生出版社1937年版)、《第八路军行军记——长征时代》(上海光明书局1937年版)、《二万五千里的长征》(救亡研究社1937年版)、《二万五千里长征记》(复兴出版社1937年版)、《随军西征记》(生活书店、新知书店1938年版)、《从东南到西北——红军长征时代的真实史料》(明月出版社1938年版)、《第八路军今昔的战斗生活》(民族解放社1938年版)、《二万五千里西行记》(自由出版社1938年版)、《二万五千里长征》(黎明出版社1938年版)、《随军西行见闻录——第八路军红军时代长征史实》(生活出版社1938年版)、《红军四讲》(新生出版社1938年版)等。此外,在红军长征期间及其后,上海的许多西文报刊如《密勒氏评论报》《字林西报》《北华捷报》《大陆报》等,都对长征这一重大事件进行了跟踪报道。如1936年11月14日和21日的《密勒氏评论报》上,刊登了斯诺采访毛泽东的报道以及毛泽东戴八角帽的照片。
综观20世纪30年代的长征文化传播,其内容以实事求是地反映红军长征的真实情况为主,旨在打破国民党政府的信息垄断和任意污蔑,从而向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介绍中国共产党和红军长征的实相,使中共和红军被更多人正确了解,从而树立正面形象,获得更多支持。由于上海的特殊地位和特殊环境,这里成为长征文化早期传播的主阵地之一,在中国以至世界上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长征作为党史军史上的重大事件,其纪念活动日益受到重视。以长征为题材的文学艺术作品层出不穷,关于长征的学术研究成果也十分丰富,长征文化在多领域全方位呈现出繁荣态势,而上海对长征文化的发展和繁荣也作出了重要贡献。在长征纪念活动方面,70多年来尤其是长征胜利逢五逢十周年纪念时,上海各界都组织形式多样的纪念活动,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如20世纪50年代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青年讲座”栏目,曾专门邀请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战士邹顺、谢正标讲长征故事;1986年10月,中共上海市委和上海市政府联合召开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纪念会;1996年10月,中共上海市委和上海警备区举行座谈会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金山县组织第六届十月歌会暨纪念长征胜利60周年文艺汇演等;2006年,在全市范围内举办了一系列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活动;2016年,在全市范围内举办了一系列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活动,如市委组织部等主办的“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报告会”等。
在长征文艺创作方面,上海的文艺团体和文艺工作者创作了许多长征题材的精品力作。如丁善德的交响曲《长征》,沈尧伊的油画《革命理想高于天》及连环画《地球的红飘带》《长征·1936》,钱君匋的篆刻《长征印谱》,上海玉石雕刻厂创作的巨型玉雕大件《万水千山》,上海市舞蹈学校创作的大型歌舞《长征组舞》,上海沪剧院创作的现代沪剧《生死对话》《回望》,上海歌舞团创作的大型舞剧《天边的红云》,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等创作的话剧《红星照耀中国》、大型交响诗剧《长征:不朽的丰碑》,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制作的电视纪录片《西征的红军》,上海广播电视台、上海炫动传播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电视动画片《犟驴小红军》,上海市广播电影电视局拍摄的专题片《世纪·长征》和《长征·世纪丰碑》等等。
在长征学术研究方面,上海的专家学者、科研单位、出版机构等在长征历史文化研究、长征史料编辑出版等领域同样卓有贡献。刘统、杨奎松、孙果达等学者关于长征的研究在全国均有较大影响,《萧锋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长征亲历者实录》(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版)、《二万五千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2018年版)等史料的出版对推进长征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上海市中共党史学会等举办的“长征精神与精神文明建设研讨会”(1996年)、“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学术研讨会”(2006年)、“攻坚克难 争取胜利——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学术研讨会(2016年)等,以及在东方讲坛举办的“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主题教育系列讲座”等,都有力推进了长征学术研究及知识普及。
红军长征途经中国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存。上海虽然并不属于长征沿线地区,但长征文化同样在上海这片红色热土上烙下了深刻的文化印迹,长征命名现象就是一个有力佐证。长征命名现象遍及各个领域,长征镇(长征公社、长征乡)、长征医院(今海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长征系列火箭等都是其中较有影响者。
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新长征”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代名词。1978年7月2日,上海《文汇报》副刊“风雷激”(原名“笔会”)更名为“新长征”。同年8月11日,《文汇报》“新长征”副刊发表短篇小说《伤痕》,10月26日整版选登《天安门革命诗抄》,都在全国产生很大影响。1979年8月,共青团市委召开全市第一次新长征突击手(队)大会,命名和表彰了952名市新长征突击手和上棉二十厂八车间团总支等92个新长征突击队。几十年来,这项活动的持续深入开展,在坚定理想信念、促进生产发展、激发学习热潮、振奋创造精神、树立良好风尚、推动团的工作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1977年,风云一号气象卫星工程启动,运载火箭命名为长征四号甲,由上海航天技术研究院抓总研制。1988年9月7日,长征四号甲火箭首战告捷,把第一颗风云气象卫星送上太空,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能够独立发射太阳同步轨道卫星的国家。在此基础上,上海航天人相继研制出长征二号丁、长征四号乙、长征四号丙运载火箭等。上海航天长征六号运载火箭研制团队历时6年,完成90项关键技术攻关,完成长征六号运载火箭的研制和发射任务,成功将20颗卫星送入预定轨道,创造一箭多星发射的亚洲纪录,在国际上首次成功应用多项新技术,为新一代运载火箭长征七号成功发射奠定基础,该研制团队还被评选为“光荣与力量——2016感动上海年度人物”。
历史的长河不舍昼夜、滔滔向前。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长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长征路。进入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就是我们在今天的新长征路。2019年5月在江西调研期间,他曾专程到于都参观了中央红军长征出发地,并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特别强调,此行的目的就是缅怀当年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在苏区浴血奋战的峥嵘岁月,牢记红色政权是从哪里来的、新中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不忘历史、不忘初心[22]。2019年7月,在对“记者再走长征路”主题采访活动作出的重要指示中,他谆谆告诫广大党员、干部要认真学习党史、新中国史,深刻认识红色政权来之不易、新中国来之不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之不易,牢记党的初心和使命,牢记党的性质和宗旨,坚定理想信念,坚定不移贯彻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不断跨越前进道路上新的“娄山关”“腊子口”,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走好新时代的长征路[23]。中国号行稳致远,新长征未有穷期。新长征路上,我们要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走好我们这一代人的长征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拼搏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