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林 平
一朵一朵,像五彩缤纷的鲜花一样绽开。又像清亮亮的水花,从无边的水面上溅起。更像走过黎明的舞者,在熹微的晨光中翩翩起舞的身影。
拖着长音的,流星一般。从喇叭花里跑出来的,涟漪一样向四面漾开。声声呼唤的,喜悦的朝霞似的,越发地明亮起来。
那些鸟鸣,从丝丝窗缝中钻进房间,恍如一道道透明的水光,流进耳朵,很快就把我的耳朵灌得满满的。还不肯罢休,又一浪一浪蜂拥而至,来不及铺展,也无更大的空间铺展,便堆叠起来,连绵的群山一般。我的耳朵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成了无底的黑洞,承接着所有涌来的鸟鸣,连同堆叠起来的一座座鸣山。
闭着眼睛,感受着鸟鸣用毛茸茸的身子摩挲着我的耳膜,摩挲着我的嘴唇,摩挲着我的肌肤,摩挲着我飘忽的灵魂和思绪。
那些鸟鸣都是从向阳的窗外那棵高大的槭树上传来的,恍如槭树上璀璨的果实,又恍如果实闪烁出的耀眼的光芒。听着鸟鸣,仿佛置身的不是小区,而是广袤的原始森林;窗外也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望无垠的幽深的树木。
小区里树木颇多,除了槭树,还有香樟、银杏、紫薇、石榴、桃树、梨树、桂树,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还有一片片青翠的竹子。小区确实不在闹市区,而是位于小城的西南郊外,群山脚下。如此以来,那一带的树木自然多了,既是我的家园,也是鸟儿的家园。那棵高大的槭树离我家窗户最近,那一树盛开的鸟鸣,便最先闯入我的房间,挤挤塞塞,像是要把房顶给撑破了。
我家在三楼,楼下底层是车库,三楼便相当于四楼。几年前初搬来时,窗前那棵槭树只有两层楼那么高,移栽过来的,枝叶稀疏,鲜见来鸟。我曾站在窗前,望着那棵静默的槭树,期盼它快快长高,快快长大;期盼它给我带来沙沙的风声,摇曳的雨步;期盼它冬天能为我挡寒,夏天能为我遮阴;期盼众鸟前来聚会,奏一曲梦之交响。
犹如母亲曾经爱怜地望着我,我又爱怜地望着我的孩子。
每年3月,万木吐翠,窗前的槭树仍迟迟不见抽叶,我很为它担心,唯恐它在寒冬里冻僵了,醒不过来。待至4月间的一个拂晓,一叶叶嫩芽才偷偷地钻出枝条,胆怯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我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渐渐的,那些嫩芽变得大胆起来,手牵着手,噌噌地往外蹿,很快便超过那些先抽芽的树木,竟是有些遥遥领先的气势,蓬蓬勃勃,蔚为壮观。
季节更替,枯荣几度,那棵槭树蹦着高地往上蹿,每年都会长高两三尺。它的树干愈来愈强壮,枝叶愈来愈茂密,吸引着一群群的鸟儿前来栖居,朝圣一般,献上一曲曲婉转悠扬的歌吟。
先是一只喜鹊,接着又飞来一只,在枝头跳来跳去,你蹭蹭我的羽毛,我蹭蹭你的脖子,十分欢喜。
接着飞来一只绿尾巴小鸟,又飞来一群各种各样的鸟儿,动作机敏,神态警觉。有一只小鸟在树顶上快速地扑扇着两只小翅膀,两只脚爪在叶片上似挨未挨,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又恍如油菜花上的蜜蜂采花,尝试了几次之后,才倏地钻入枝叶间,融入那一群鸟儿。它们感觉安全后,便在枝丫间跳跃翻腾,竞相鸣叫。你叫一声大地复苏,我唱一曲春和景明,它哼一支乡村小调,大家共奏一曲晨之交响,恍如溪水潺潺,和谐欢畅,又如江河奔腾,气象万千。
红的,黄的,白的,黑的,紫的,粉的,蓝的,绿的,橙的,青的,绛色的……我能想象到的颜色,都能从鸟鸣中看见。
长的,短的,高的,低的,胖的,瘦的,方的,圆的,扁的,尖的,棒槌的……我能想象到的形状,都能从鸟鸣中触摸到。
那棵槭树长势迅猛,早已超过了我家的窗户,枝叶婆娑,鸟鸣如盖。每天一早,还在梦中,鸟鸣就会把我唤醒,不容我偷懒。享受着声声鸟鸣带来的梦幻般的愉悦,恍如晨浴一般。
那些鸟鸣,仿佛生出了扑棱棱的翅膀,我能听见一群翅膀扑扇着飞过来的声音,甚至能看到它们划过空中的弧形的或波浪起伏的翅影。后面的擦拭着前面的,此刻的擦拭着过去的。那么茂盛,却从不交集重叠,即便一树鸟鸣同时绽开,也毫不磕绊碰撞。
它们从无忧愁,总是那么喜气,仿佛总有道不尽的快乐和幸福。
就如此刻,我伫立窗前,望着满树的鸟鸣,犹如一夜之间结出的累累果实,在浓密的枝叶间,影影绰绰,蹦蹦跳跳,闪烁着滴翠悦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