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家族民居建筑形态的审美意义*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孟子萌

以建筑形状为例，中国旧石器时代的房子有方形也有圆形，最终方形战胜圆形，成为房屋的主流形态。

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实用有关。人的身体为长形，需要长形的床，方形房子与长方形的床比较契合；从空间分割的角度而言，方形房子与圆形房子比，更适合空间分割；方形房子可分割为大小不等的小房间，以适应人们的需要，圆形房子则不好分割。圆形房子不好开窗户，因而不利于采光透气。大多数的家具是方形，圆形房子与方形家具不太契合。凡此种种，导致方形房子成为房屋形态的主流。

方形房子成为主流也与文化传统与心理有关，中国人崇尚品格的方正，不喜圆滑，圆形房子不符合国人崇尚方正的文化传统；方形房子给人以稳定感，圆形房子略有不如。

方形房子成为主流还与审美有关，方形房子有种阳刚的美，圆形房子具有阴顺的美。在住宅阴阳的选择之间，国人更喜欢阳刚。双凤村民居建筑形态在具有实用意义的同时，还具有文化和审美意义。文化意义我们另文讨论，而审美意义则可概括为：

一、自然美

自然美是以自然物的感性形式唤起人的美感，双凤村民居建筑形态的自然美表现为：

（一）原生态山水体现的自然美

双凤村处于高山之巅，林木环抱，山峦耸翠，百花吐芳，景色宜人。300年以上的多种古木既诉说着双凤村的历史和沧桑，又展示着原生态的自然，古木、苔藓，相纠相缠，昭示着生态，显现着原始。尤其是因季节的不同，所展现的自然美形式各异，像电影导演用蒙太奇的手法将一幅幅山水画展示在人们眼前：春有竹笋杜鹃，生机盎然；夏有松风鸣蝉，舒怀畅意；秋有金菊丹桂，香沁肺脾；冬有松柏映雪，洗心涤虑。双凤村原生态自然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双凤村民居建筑形态处在这种环境中，得自然之厚赐，其美自不待言。

（二）因地制宜体现的自然美

双凤村民居的屋场选址因地制宜，依山势，顺水文，与自然融为一体，人化自然与原生态自然同构共生，互为参照，相互辉映。山林中露出屋檐，屋基旁流着溪水，住宅是山水的点缀，山水是住宅的风景。自然之美与人化之美结合在一起，从而使整个双凤村成为一所扩大版的园林。在这里，山石、流水、花木、建筑等园林要素有机统一，协调成韵。厕身其间，几乎是一步一景，一坡一景，一弯一景。景物在坡地中转换，在步伐中流淌，有如现代版的《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所不同者，此处没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但一步一景，景景撩人，则是相同的。

（三）因材致用体现的自然美

双凤村环村皆树，拥有丰富的木材资源，故其房屋皆为木架构。木架构建筑就地取材，比土木架构更省时省力。木架构房屋以木材的独有特色，呈现出别样的自然美。如树木年轮所显示的纹理，成为墙壁最好的装饰，质朴自然。木质本身的浅黄色，虽则没有刻意粉饰，却给人以富丽明快的美感。而年代久远的木板成灰黑色，古朴沉着，给人以历史的沧桑感。墙板的木香，随风入鼻，沁人心脾。尤其是榫卯咬合方式，不用一钉一铆，保留了木材的完整，浑然天成。

（四）住宅与环境相互映照展现的自然美

浮云白日，山岚雾气，双凤村半隐半现，村在云中，云在村中，所呈现的朦胧意味，宛如仙境。蜿蜒的溪流，曲折的石板路，小巧而幽远。房前的花草果木，与山上的树木翠竹融为一体，花红树绿，竹翠桔黄，美不胜收。如此佳景，形诸韵文则为诗，留于笔墨则为画，转为声音则为乐，佛家说“说不得”，此景又如何说得？

二、和谐美

西方美学家认为：美的最高境界是和谐。和谐来于对象的多样性，即各种事物的对立统一。双凤村民居建筑形式的和谐美表现为：

（一）人与自然的和谐

双凤村的祖先们认为自然决定人的命运，人们须依顺自然，利用自然，所以他们在建筑形态上体现了法自然，顺自然，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在建筑选址上因就地势，在建筑材料上就地取材，在房屋布局上沿溪而建，在房屋朝向上负阴抱阳，即使是建房的时间也要与主人的生辰八字相合，具体做法是请阴阳先生根据主人八字推算出主人的喜用神的干支所在，即选用喜用神所在的干支作为建房奠基、立梁的时间。主人的生日与建房各工序时间的干支要相生相合，不能相冲相犯。砍梁、破土奠基、立屋上梁、进屋入住，都得选吉日良辰。其理论依据是五行的相生相克关系，即主人生日与建房日期要有相生的关系而不是相克的关系。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二）器具摆设与自然的和谐

器具摆设双凤村人非常讲究方位，他们认为，某些器具摆的方位不对，会影响人的健康和发展。

床的摆设讲究摆放的朝向，要使入住者头朝北，脚朝南，或头朝东，脚朝西，以适应地球磁力场的流向和东阳西阴的影响，从而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否则与地球磁力相冲，会影响睡眠，继而影响健康。还有堂屋八仙桌的缝不能对着神龛，即不能与神龛垂直，原因是这种放置方向与棺材的放置方向相同，是家里有丧事的表现，此外，桌子的直缝如一只箭，对着神龛，就是对着祖宗，有不敬之嫌。门上的镜子不能对着别人家的大门，他们认为，门上安镜子，是为了避煞，镜子有反射作用，对着别人的大门，会将煞气发射到别人家里。

（三）住宅与自然的和谐

住宅与自然的和谐首先是宅址与自然的和谐。双凤村人建房非常讲究选址，要求所建住宅与自然和谐。具体现为：定址前请风水先生架罗盘看龙脉，测山峰走势和吉凶，定利好方位，从而确定宅址。这是宅址与山势的和谐。依山而建者，须顺应山之走势，要求屋背靠山，而不能截断山势，破坏龙脉。门须对山的出口，出口即是出路，出路即是发展之路。旁水流而建者，须面水而建，以顺应水的灵气，气遇水则止，面水而建，即摄取水中的灵气。双凤村人认为，水为财，摄取水中的灵气就是摄取钱财。这是宅址与山水的和谐。住宅前都栽种树木，但对树木的品种有要求，如不能有槐树、桑树，槐字含有鬼字旁，“桑”与“丧”谐音，他们认为不吉利，故不能栽种，如原本就有，则须砍掉重栽别的树种，可以有桃、李、梅、竹。桃避邪，李多子，梅高洁，竹秀直，故成为门前树木的首选。树影、竹影、花影在房子前摇摆俯仰，加上山岚雾气和日月之光，给人以云来月去花弄影的感觉，这是宅址与树木的和谐。其次是建房过程与自然的和谐，奠基、上梁、立排扇时须选择吉日良辰，祭祀天地神祇，以求得与天时的和谐。砍梁木和屋柱时，须祭山神，砍的第一棵树要倒向东方，以求太阳神赐福。这是建房与天象的和谐。

（四）住宅之间的和谐

住宅与住宅之间或相比，或相错。比者呈鱼鳞之状，错者呈丁字之形；比者心相勾，错者角相斗。或平列而有生气，或错综而有秩序。人为中见自然，自然中显人力，形成一种和谐。

（五）构件之间的和谐

构件之间的和谐首先是门窗与木板墙的和谐。由于是木板墙，用料与门窗一致，其质地、颜色与墙浑然一体，如果不是门窗和开合和透光作用，几乎分不出哪是墙，哪是门窗。尤其是个别房子的窗只是将墙板按一定的长度锯开，拼合而成，如某种直棂窗，更显其窗墙一体。其次是门窗之间的和谐，双凤村的门可看作落地的窗，而窗则是不着地的门。门、窗之间无论是形制还是装饰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尤其是格扇门，其装饰与窗户几乎没有区别。板门与窗户的区别大一些，但皆为木制，区别中又显和谐，但与推板窗户相比，其区别则可以忽略不计，呈现出一种同质的和谐。

三、宁静美

整个双凤村的建筑和环境给人一种宁静的美。

（一）人心的宁静

人心的躁动皆来于对物欲的追求。双凤村独处高山，远离城市的尘嚣，虽未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程度，但人们对物欲的追求与城市人相比，确实不强。纵使有物欲较强者，也受宗族传统观念和舆论的制约，不能也不会过于膨胀。因为此村居民绝大多数人为彭姓，且是由一个祖宗繁衍而来，所有人都互知根底，任何一件违背传统观念和礼制的事都会使祖宗蒙羞，同辈受累，晚辈遭辱，故村民的行为受到传统观念和舆论的双重制约，所有人的观念和行为皆受宗族传统的制约，这就导致双凤村民居的欲望能够由礼制来节制，从而没有为了钱财不顾一切地冲动，心境平和，随遇而安。人心的宁静带来行为的轻柔和语音的细软以及生活的慢节奏，笔者数次到双凤村考察，从未听到高声嘶喊和怒声相对，笔者看见几位村民因房子阶梯小范围的修复，需要从半山腰取石头，他们没用拖拉机，而是自己用背篓一篓一篓的背，效率不高，但不喧哗，给人以静的感觉。行为的轻细衬托着人心的宁静，这是宁静美的主要方面。

（二）建筑带来的宁静

双凤村没有土家传统建筑的冲天楼，大多是一字形的座子屋。一字形的座子屋，长长的，卧在地上，给人以静的感觉。双凤村的建筑除土王祠外皆没有飞檐，飞檐的重点在于飞，飞则给人以动感，没有飞檐的建筑给人以静感。双凤村的建筑皆木制，木板年代稍久即变为黑色，黑色的木墙与黑色的瓦相配，使整个建筑呈现黑色。黑色给人以厚重感，轻浮为躁，厚重则静。

（三）环境带来的宁静

微微的山风，绿绿的树林，淙淙的流水，弯弯的小路，啁啁的鸟语，阵阵的花香，静静的月色，满天繁星的星空，这是环境的静。而双凤人的慢节奏生活，与幽静的环境相映衬，更增添了静的意境。徐徐的脚步，轻轻地话语，加上呜呜地鸡啼，汪汪的犬吠，所谓无车马之喧嚣，有鸡犬之鸣吠。这种静境界加上慢节奏的生活，能洗涤人的忧虑、烦恼，净化人的心灵。

注释

①蒙古包是圆形的，这是牧民放牧生产方式的结果，放牧需逐水草而居，迁徙是生产生活的必需，为了便于搬迁，故其居住形态是帐篷，方形帐篷的搭建没有圆形帐篷快捷，同时圆形比方形具有更强的防风能力，故蒙古人采用圆形的蒙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