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庭 乐
(河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关于马克思、恩格斯如何看待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问题,在我国当代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学者何丽野对马克思的文本进行考究,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是以一种否定的眼光看待农民阶级,否定了马克思的工农联盟思想;学者李爱华不同意何丽野的意见,他指出马克思的农民问题观点核心就是要实现工农联盟。就当下学者们发表的文章来看,李爱华的观点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学界普遍接受的观点是,无产阶级政党必须对农民进行教育才能巩固工农联盟,但专门论述马克思、恩格斯农民教育思想的文章却较少,且论证的重点集中在马克思、恩格斯农民教育的方式方法上。因此,关于马克思农民教育思想有进一步探析的空间。
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中有关于农民阶级狭隘性和落后性的批判,致使有人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是以一种否定的眼光看待农民阶级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作用。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不仅没有忽视农民阶级的力量,还将引导农民实现工农联盟看作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不可或缺的条件。农民阶级所处的生产关系决定了他们的狭隘性和保守性,他们和无产阶级一样受资本剥削的阶级地位及他们所掌握的生产资料将要被剥夺的历史宿命决定了他们是潜在的革命者,农民阶级有着保守性和革命性内在矛盾的双重特性。农民阶级的双重性是无产阶级政党必须教育并引导他们走向革命道路的理论依据,也是探析农民教育问题的逻辑起点。探析马克思、恩格斯的农民教育思想对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把握农民的阶层特征,实现、发展好农民利益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这部光辉论著中已经表达了无产阶级革命需要吸收和接受农民加入、建立工农联盟的思想。以土地为主要生产资料的农民和社会的其他劳动者阶层一样,是革命需要争取的对象。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生存有着保守的一面,但资本在运作中不断侵蚀中间阶层的生存空间,在大工业生产的冲击下,农民中的大多数终究会失去土地,成为无产阶级的一分子。从发展的眼光看,农民阶级具有革命性。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宣布无产阶级政党支持任何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的压迫,他们所说的被压迫阶级不容置辩地包括农民阶级。马克思、恩格斯明确强调共产党人要支持以农民和手工业者为主体的北美土地改革派和波兰民主团体,就是表达了无产阶级要吸收农民进行革命的思想,“共产党人到处都努力争取全世界的莱茵省民主政党之间的团结和协调”[1]第1卷,306。
1848年革命期间,马克思、恩格斯主张革命者要维护农民利益,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争取农民参加革命。马克思、恩格斯越来越重视农民的力量,越来越强调农民参与对革命的极端重要意义。他们发文揭露农民的利益被地主阶级剥夺这一事实,呼吁革命者采取措施解决农民普遍关心的土地问题。1848年在科伦召开以工人为主体的莱茵省民主主义者大会,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影响下,会议要求革命任务是要“扩大工人和农民的不稳定情绪”[2],在农村建立农民组织,鼓励农民参加革命。革命中马克思、恩格斯以积极的态度对待农民,力图向农民表明,无产阶级政党才是农民利益的忠实代表,农民只有加入无产阶级革命队伍才能实现他们的利益并使他们获得解放。
轰轰烈烈的1848年大革命失败后,马克思、恩格斯深入探索了革命失败的原因,明确表达了无产阶级革命需要建立工农联盟的思想。恩格斯在《德法农民战争》序言中说,无产阶级建立和农民的联盟是无产阶级革命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是无产阶级政党当下最需要完成的任务。1850年3月,马克思在负责为共产主义者同盟起草的文件中,强调无产阶级要在革命中吸引农民,一定要维护农民阶级的利益,具体策略为无产阶级政党要没收封建地主的土地,使之变成国有资产,并交由农民大规模集体耕种。马克思认识到如果革命的无产阶级不能吸收农民和小资产阶级,那么“法国的工人们是不能前进一步,不能丝毫触动资产阶级制度的”[1]第1卷,386。
恩格斯在1870年发表的《德法农民问题》中专门详尽地论述了工农联盟问题。恩格斯看到了城市无产阶级是国家人口的少数派,力量还很薄弱;在社会各阶级中,只有小资产阶级中的优秀分子才会加入革命队伍,大部分不会加入无产阶级革命队伍;流氓无产者是这个社会的糟粕,无产阶级革命不可能依靠他们,只有农民阶级才是无产阶级可靠的同盟。农民对待革命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无产阶级革命的成败,所以农民就成为剥削阶级和无产阶级争夺的重点对象,无产阶级政党必须去做农村工作并赢得农民的支持。“为了夺取政权,这个政党应该首先从城市走向农村,应该成为农村中的一股力量。”[1]第4卷,485
农民长期在小块土地上进行分散劳动,与外部世界接触少,视野狭窄,目光短浅,看不清本阶级的前途命运。1848年恩格斯为德国政府所通缉,被迫横穿法国东部来到巴黎,在那里他接触到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恩格斯发现农业封闭分散生产方式的局限性限制了农民的视野,农民对正在爆发的欧洲革命知之甚少,“对于运动的发生和目的,是一点都不了解的”[3]。农民不仅不了解政治,甚至不了解城市的工业和商业,他们用农民的眼光去评判复杂的历史。
农民既是社会中的大多数,又是在封闭的环境中生产生活而具有狭隘思想意识的大多数,极易成为被反革命力量利用的工具。马克思分析了资产阶级为了实现镇压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采用各种措施把无产阶级和社会的其他阶级分隔开来,最严重的是把无产阶级和农民阶级分隔开来。资产阶级通过麻痹和愚弄农民,使农民遵从资产阶级的意愿,甚至将农民变成反革命阵营中的后备军。资产阶级之所以能够诱导农民,是因为资产阶级利用了农民阶级的保守性,利用了农民不理解自己的阶级属性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小块土地所有权的虚幻性,农民留恋于小块土地的所有权而反对任何改变农村生产方式的变革愿望。马克思分析了波拿巴在国民选举中获胜的关键因素,就是得到了法国人数最多的小农阶级的支持。农民阶级生产的分散性导致他们不能代表自己,只能靠别人来代表,农民看不清本阶级的前途命运和历史使命,幻想回到过去。对波拿巴政权缺乏理性的认识,农民普遍支持波拿巴政权(1852—1870即法兰西第二帝国)表明了农民阶级保守和迷信的特征,农民天真地相信拿破仑家族会带给他们福利。被农民支持的波拿巴并不是农民的救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定会剥夺掉小农的土地,农民一定会“把负有推翻资产阶级制度使命的城市无产阶级看作自己的天然的同盟者和领导者”[4],农民终究会认识到自己的阶级地位。
革命政党如果不能正确对待农民问题,就会带来灾难性后果。1871年巴黎公社失败后,马克思对此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公社在成立之初已经意识到了吸收农民阶级对公社的重要性,能否吸收农民参加革命是公社能否巩固政权的关键因素。公社宣布代表除剥削阶级以外的所有阶级利益,“首先它代表的是法国农民的利益”[1]第3卷,99。公社制定了一系列惠及农民和吸引农民参加革命的措施,但遗憾的是公社权力运作范围始终在巴黎,制定的措施没有到达农民,广大农民群众对公社的政策和性质不理解。与此同时,地主和资产阶级利用农民对45生丁附加税的不满,通过歪曲事实的宣传,抹黑巴黎公社,农民因而站在了革命的对立面,成为反革命的后备军。无产阶级是唯一能够代表农民利益并使之获得解放的阶级,无产阶级革命只有联合农民才能够胜利,但在反革命力量的宣传煽动下,农民变得仇视革命。马克思越来越认识到,对农民进行教育宣传是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一项紧迫任务。
农民阶级有着和城市无产阶级相同的利益,两个阶级都受着资本的剥削。农民土地所有权终究会被资本剥夺,农民会越来越认识到只有城市无产阶级才能解放他们;只有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组成工农联盟,才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高级阶段的必由之路或必然选择。
1848年大革命失败后,马克思就意识到了成立工农联盟的紧迫性。农民虽然拥有小块土地,但由于小块土地生产经营在使用大规模的机器耕作和土壤改良等方面的限制性,使得小块土地的生产费用十分昂贵,私有财产的薄弱经营已经不能满足农民的生活需要,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向高利贷者举债,在生产中这种不利态势累积下来,失去土地就是农民无法逃避的命运。在经营土地和不断失去土地的历程中,其劳动成果都被剥削者占有了。剥削农民阶级和城市无产阶级的是同一个社会力量,即“剥削者是同一个:资本”[5]98。
恩格斯从农民在农村生产关系中的不同地位来分析他们的政治态度,认为农村的无产者和小农都是革命的依靠力量。农村的无产者包括佃农和农业短工,他们在地主的剥削下艰难度日,只有在中等和以上收成时,才能勉强维持生活,收成不好时几乎就要饿死,有着和城市工人阶级相同的处境和解放的要求,所以他们是城市工人的天然同盟者。小农是小块土地所有者,为了维护他们薄弱的经济地位及其根深蒂固的私有观念,死死地守着自己的土地不放,但实际上他们的财产已经属于高利贷者而不属于他们了,小农摆脱不了失去土地的命运。“一句话, 我们的小农, 同过了时的生产方式的任何残余一样, 在不可挽回地走向灭亡。 他们是未来的无产者。”[1]第4卷,487
农民的命运和工业无产阶级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农民阶级在资本的剥削下生存境况日益恶化,阶级矛盾的尖锐化使得农民阶级紧密地靠近无产阶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论述说,工业化的生产模式将延伸到社会生产的各个行业,在这种趋势下,先进的农业机械一定会在农业生产中被广泛深入地应用,这种生产工具的变革带来了农业部门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由于土地生产资料的有限性,农民将遭受比产业工人在生产中所受到的机器的排挤更严重,被排挤出来的农民被迫变成产业工人,留在农业部门的农民则成为农业工人。“在农业领域内,就消灭了旧社会的堡垒——‘农民’,并代之以雇佣工人来说,大工业起了最革命的作用。”[6]
在资本成为统治者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真正代表农民阶级利益的只有无产阶级。“只有反资本主义的无产阶级的政府,才能终结他们经济上的贫困和社会上的衰落。”[5]98马克思在文章中分析了农民虽然暂时会支持波拿巴,但日益加剧的农民小块土地所有制解体迫使他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哪个阶级在代表他们的利益和哪个阶级在剥夺他们的利益。“农民就把负有推翻资产阶级制度使命的城市无产阶级看作自己的天然同盟者和领导者。”[1]第1卷,68119世纪90年代,德、法等国的农业资本化经营已经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农民感受到自己的生存受到了威胁,新的历史条件为无产阶级团结、引导农民提供了契机。无产阶级政党有使命教育农民,让他们理解自己和城市无产阶级有同样的剥削者和同样的历史任务,鼓舞农民参加无产阶级革命。
对农民教育首先要实现其利益。在马克思、恩格斯的革命生涯中,一直在思索无产阶级政党争取农民的方法策略。农民长期生活在封闭环境中,有着视野狭窄和思想保守等特点,农民认同另一个阶级主要原因不在于其他阶级对他们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要看其他阶级做了什么。在1848年革命期间,马克思、恩格斯主持起草了《共产党在德国的要求》,共17条主张中有4条是关于农民的。马克思还在报纸上发文揭露资产阶级出卖农民利益的卑鄙行径,要求废除农村中的苛捐杂税,打击封建地主,保障农民的利益。1848年革命后的马克思总结革命失败的教训,认为要让农民接受无产阶级的教育和领导,最核心的举措是无产阶级政党要保障和维护好农民的利益, “只有让农民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才会转变对无产阶级政党及其学说的看法”[7]。
对农民教育要政治教育和职业教育并重。无产阶级需要教育和争取农民的现实原因在于农民既是保守的,同时又是潜在的革命者,没有无产阶级耐心的思想教育,农民对革命的态度是冷漠的,甚至会走向反对和破坏革命的道路。资产阶级为了统治和利用农民,故意剥夺农民阶级受教育的机会,让农民阶级处于愚昧的状态。无产阶级政党的紧迫任务是通过教育唤醒农民阶级,提升这个阶级的政治素质;同时要提高农民的职业素质,立足将其培育成全面发展的人,“教育将使他们摆脱现在这种分工给每个人造成的片面性”[8]。也只有教育才能让农民理解他们自身的阶级地位,自愿参加革命。只有在这样的教育下,城乡对立才能最后消失,农民才能获得解放。对农民进行教育的意义是巨大的,恩格斯说: “一旦农业短工群众学会理解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德国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封建的、官僚的或资产阶级的反动政府存在了。”[1]第2卷,630
对农民教育要结合实践,因时而进。在革命时期,对农民进行教育、让农民接受无产阶级主张的教育方式以宣传灌输为主。无产阶级掌握政权后,要以实践成果来教育农民。革命胜利后,在农业领域实现合作化生产更能实现大多数农民的利益,合作化生产是唯一的能够使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途径。要在社会变革的实践中教育农民,让农民在自身利益实现的历史进程中接受这一举措,让他们懂得只有合作社才能实现他们对生产生活资料的占有。实现土地国有和合作社生产是无产阶级政党掌握国家政权后实现农民利益必须坚持的原则。小农经济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冲击下是一定要灭亡的,但这并不代表无产阶级政党可以暴力剥夺小农,采取措施干预和加速小农经济的灭亡,让小农参加合作社要坚持自愿和典型示范的原则。要教育小农让他们了解无产阶级政策,如果小农不能够下决心接受合作化生产,那就给这些人时间让他们考虑,历史事实会证明小农的土地私有制是没有希望的。
综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宣传教育农民参加无产阶级革命,不仅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是农民获得解放的必要条件。农民是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必不可少的同盟军,无产阶级政党要团结农民必须教育农民,使农民认识到只有无产阶级才能真正代表他们的利益。农民阶级有着和城市无产阶级相同的利益,两个阶级都受着资本的剥削。农民的土地被剥夺,生活境况日益恶化,农民的命运和工业无产阶级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阶级矛盾的尖锐化使得农民阶级紧密地靠近无产阶级,为无产阶级团结、引导农民提供了契机。无产阶级政党要切切实实为农民谋利益,要对农民进行政治教育,让农民理解自身的处境和前途,要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教育农民,争取农民,使农民坚定地加入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
马克思、恩格斯终生的努力就是为了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和全人类的解放。马克思、恩格斯所关注的欧洲国家中无产阶级不仅在人口上处于少数派,而且自身发展还不够成熟,必须要教育和联合同盟军一起发动革命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农民是社会人口的大多数,他们是生活资料的重要生产者,是决定无产阶级革命成败的关键因素。农民和城市无产阶级有一样的阶级地位,同样受着资本的剥削,他们是无产阶级革命可靠的同盟军。对农民进行宣传教育无论对于无产阶级还是农民自身获得解放都有着重要意义。无产阶级政党对农民进行教育首先要满足其现实迫切需求,实现其基本利益,要政治教育和职业教育并重,结合具体实践,因时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