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玲玲
(绍兴博物馆 陈列部, 浙江 绍兴 312000)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陈仪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台湾省行政长官,赴台负责相关接收、重建事宜,由此台湾重新回到祖国怀抱。然而在日本50余年的殖民统治下,台湾同胞在思想上、文化上深受日本荼毒,在语言、文字等方面与大陆迥异。陈仪提出“心理建设”,从教育与文化入手,设立台湾省编译馆等文教机构,强制推行国语国文,根除日本殖民文化。
1946年5月1日,在南京考选委员会任职的许寿裳,突然收到陈仪从台湾发来的“顾密”电,遍寻“顾密”不得。恰巧侄子许世荃下午到南京,便嘱咐他代翻。3日,“顾密”电译出,“略谓为促进台胞心理建设,拟专设编译机构,编印大量书报,盼兄来此主持,希电复”[1]。然而许寿裳并未如陈仪希望的那般马上答复。从“踌躇莫决”到欣然同意,许寿裳的态度发生了较大转变。本文运用许寿裳日记、书信、档案等资料,对其赴台原因进行探析。
陈仪为何邀请许寿裳赴台主持编译馆?首先,许寿裳拥有留日背景,是教育、文学大家,在学界有广泛影响。许寿裳,字季茀,号上遂,1883年出生于浙江绍兴城内水澄巷。早年在家乡学习经史。在杭州求是书院求学期间,经宋平子介绍得识蔡元培。1902年,他以浙江官费生入东京弘文学院就读,结识鲁迅,后成莫逆之交。在东京时受业于章太炎,深受革命思想熏陶,主编革命刊物《浙江潮》;并与钱玄同、周作人等来往密切。许寿裳从日本留学回国后,积极投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始终高举“民主、自由”的大旗,努力发展中华文化事业。从故乡绍兴到东瀛,许寿裳学贯中西、精通文史。从北京到广州,许寿裳长期于高校和部委任职,在学界和政界拥有广博人脉。丰富的从教经历,使其在教育界、文化界具有深厚影响,这也是他被陈仪邀请赴台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还有以下原因:其一,陈仪与许寿裳的深厚友谊。两人是绍兴同乡,清末又同时留学于东京,期间过从甚密。1941年—1945年两人又恰在重庆任职,来往密切。1942年9月16日,“访公侠,承以其《心理建设与县长建设》及《言论选》二书见赠”。许寿裳还多次向陈仪推荐亲友。1944年3月19日,“信公洽,附梁树坤履历,请其向俞大维署长推荐”。1945年9月11日,“信公洽,为轼游绍介”。9月21日,“得公洽复,谓令婿汤兆恒君定当借重,其职务侯抵台后决定,再行电邀,已嘱工矿处特别注意矣”。9月25日,“为唐士毅函介公洽”。可见他们的关系之亲密。其二,陈仪的用人取向。陈氏具有深厚的同乡观念,多重用浙江籍人士。其在任职福建省主席期间,主政福建班底多为浙江人。1946年4月10日许寿裳在日记中写道:“且公洽意中等学校教职员以就近于江、浙、闽诸省延致为原则”。陈仪曾想邀请许寿裳出任台湾大学校长一职,“航快寄公洽,为台大校长人选”,但是任命没有得到教育部的通过,只好作罢。
在收到陈仪电报后,许寿裳并没有立即回复。1946年5月4日,许寿裳给李季谷、谢似颜写信,询问他们的意见:“弟意能游光复后之台湾,非不甚愿,惟所云拟设机构,既未悉其详情,弟个人复有种种牵制,而以经济困难为第一,踌躇莫决。”[2]可见此时许寿裳还踌躇不定,一是机构设置情形不明,二是受制于经济困难,难以成行。两日后,在给陈仪的信中,直接向老友询问了编制、工作范围、经费、待遇等问题。5月25日,收到了陈仪的回复,“述编译馆工作及待遇颇丰”。在信中,陈仪详细地说明了台湾省编译馆的编制、工资等内容,并且“这样的工作,为台湾,为全国,都有意义”[3]。力图打消许寿裳的疑虑。
经济方面是许寿裳较为关注的。抗战期间,家人散落全国各地,生活困苦,一大家子全靠许寿裳的工资支撑着。“等玚儿二月七日至琠快信,知其生活甚苦,任事处在康脑脱路,路远而无电车可乘,薪水只够吃早点,现在早上不吃,省下来下午吃。她与母亲只能每天吃山芋,然并此吃山芋的钱也不够维持,阅之使人酸鼻”;“惟年来生活艰难,营养不足,齿牙为蛀,阅之甚觉难过,沪地物价飞涨,一日三迁”。人民生活深受战争影响,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许寿裳不禁感慨:“此间生活越来越苦,房荒米荒,接踵而至。上海物价高涨,更甚于京。公务员太难做了!”[4]许寿裳虽然身为知识分子,仍不能免俗,必须关心柴米油盐一事,承担着寓居上海的妻女的日常开支。故而在复陈仪的信中仔细询问工资待遇等,并且坦言入不敷出,家累甚重,诚恳地向老友诉说经济方面的困窘。此外,许寿裳在致儿子和好友的信中,也多次提到待遇一事:“总之编制如合宜,待遇如较优则往,否则辞谢”;“又询有无安家费、治装费及旅费共计若干”。许寿裳认为薪酬待遇至关重要,这决定他是否最终赴台。而一切只待陈仪的复信。1946年5月25日,许寿裳终于收到了满意的答复:
兄的待遇,每月台币七千二百九十三元,合国币二十一万八千七百九十元(一比三十)。住宅可供给。如眷属住在内地不能来台,得加支食宿津贴每月国币五万元。由沪来台时,发安家费国币五万元,旅费实报实销。
台湾省编译馆馆长的工资远高于考选委员会专门委员,而且还有安家费、差旅费等,待遇较为优渥,可免除许寿裳的后顾之忧。
长子许世瑛毕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曾任职于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其时在北平任临大补习班副教授,离散南北。为儿子前程计,为家人团聚计,许寿裳四处帮儿子谋求教席。1946年4月2日,“航挂寄昆明罗应中、遵义竺藕舫、重庆罗雯,皆为瑛儿谋下年夏教席也”。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后来回复,人员引进一事得等到复校后与系主任商谈。故而许寿裳又信函浙大文学院国文学系教授郑石君,请其帮忙向系主任推荐:“甚愿得回本省服务,弟亦望之甚切,曾函恳藕舫校长,请于下年度设法汲引。得复谓俟本校复员后与系主任商谈。弟未知系主任现由何人担任,顷闻兄掌教在校,用特奉托。如蒙向系主任推荐,不胜盼祷”[5]。但是战争刚结束不久,许多高校远在大后方还未复校。此时,好友李季谷任台湾省立师范学院院长,奉命创办师范学校,需要招聘大量教职人员,许寿裳便打算推荐许世瑛任职台湾。“又我有一种打算,季谷老伯亦往台办师范学校,亦拟与之一谈,如有教授位置,索性你与立诚全家赴台如何?”[6]此外幼女许世玮正巧高中毕业,需要报考大学。1946年5月8日,“玮儿问大学招生事”。彼时台湾大学学术资源丰富,规模宏大。儿女的工作和求学问题,也是促使许寿裳前往台湾的一个因素。一方面为儿女谋取更好的前途,儿子有望升任教授,女儿能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们生活,除了陈仪任台湾省行政长官,许寿裳的众多好友也任职于台湾,这可以更好地照拂、帮衬子女。
大陆久遭战争破坏,经济秩序混乱,生活困顿。许家老宅和许多积蓄在战火中化为乌有。1946年3月,许寿裳回到南京考选委员会办公,但是“会中甚纷乱,勉在衡鉴楼得一室,扫除搬入”,当晚暂居衡鉴三楼,“无伴,无工友”。后在女儿的帮助下搬迁至公明堂二楼211号。然而寓所的设施条件较差,竟然出现漏水情况:“昨夜二时公明三楼浴盆漏水,致水满地漏至二楼”。此外,因通货膨胀造成物价飞涨,使得生活更加困难。许寿裳多有抱怨:“物价飞涨,生活维艰,较时尤为苦闷”[7];“此间生活越来越苦,房荒米荒,接踵而至。上海物价高涨,更甚于京”。尽管许氏的收入较为可观,但在不断飞涨的米价面前,仍是收不抵支。“战后仍无干净土,几时同上五湖船”,可作为他心境的真实写照。除生活的自然环境,当时的政治环境也是他要考虑的。战时就已关系紧张的国共两党屡有摩擦,战火或又重启。许寿裳特意去信在北平的长子询问情况:“政局动荡,内战有蔓延之虑,平津情形如何?”虽然许寿裳不涉政治,但也深知局势的变化,恐会影响其和家人的生活。相较而言,台湾光复不久,在老友陈仪的治理下较为清明和稳定。且女婿汤兆恒也劝说“赴台较有意义,工作成效亦易显著”。
综上原因,许寿裳最终同意前往台湾,1946年5月27日,去信答复陈仪,感佩其“计划的伟大,指示的周祥”[8]。一方面准备赴台湾需要的物件。同日,去照相馆拍照,作为身份证用。之后,与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通讯处进行联系;以及注射预防针等。一方面熟悉编译馆相关事宜。5月28日,去信请好友帮忙查询国立编译馆的组织工作。6月16日,收到国立编译馆郑康宁的回信,并“附组织条例及工作概况”。由此可见许寿裳对待工作的认真负责,还未前往台湾就积极筹备台湾省编译馆。在陈仪力邀、经济因素、考虑子女前程、生活环境恶劣等综合因素的作用下。许寿裳对赴台的态度发生了较大转变,从最初的“踌躇莫决”到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