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茹茂
(重庆市求精中学校 重庆 400015)
《背影》一文是朱自清的经典名篇,这篇文章在中学教学中历来被解读为“父子情深”的典范,尤其专注于在质朴的文字里挖掘出“父亲对儿女的深刻细腻、真挚动人的爱”。但新时代对语文课堂提出了新的要求,尤其是学生语文核心素养的养成需求,这要求我们解读这篇散文时必须落脚字里行间中,立足真真实实的人,把事件经历者、作者、读者三者内心彼此贴近,才能体会文章带来的情感触动。
常规解读里,我们把朱鸿钧当作“父亲”,朱自清当作“儿子”。然而当我们细细把握“两个时间”时,我们便发现“父亲”这一身份有很深刻复杂的形象特征。
在“当时时间”中,朱鸿钧是一位49岁的中年父亲。首先是事业衰落和情感失意,朱鸿钧作为中年人,事业和情感本应是相对稳定的两大人生支柱,但朱鸿钧偏偏因为情感原因(潘姓姨太太大闹徐州)导致丢了徐州榷运局长这一“肥差”的营生。这在旧时小官僚家族里这可谓是经济和名誉的双重打击,直接加剧了家境的没落。本就受五四思潮影响而全面批判和反对父权的朱自清,此时对父亲便更加嫌弃、鄙夷、甚至嘲讽。而且,朱鸿钧的母亲也因他的糟心事急火攻心而离开人世,常言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处,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于朱鸿钧而言,他不再是谁的儿子,真正成为了直面老去和死亡“老一辈”,更何况母亲还是因自己而去。
在“当下时间”另一位父亲,便是朱自清自己。在1917年浦口分别时,朱自清仍旧只是一个儿子,用他自己的话讲:“那时我正像一匹野马。”(朱自清《儿女》)而此时朱自清已然是不止一个孩子的父亲,这一身份的转变十分的关键,让朱自清真正有机会触碰到中年父亲的内心深处。在《儿女》文中,有这样的表述:“自然‘子孙崇拜’,‘儿童本位’的哲理或伦理,我也有些知道……可惜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我是仍旧按照古老的传统,在野蛮地对付着,和普通的父亲一样。”这里可以看见文中朱自清对自己初为人父时期的一些回顾和心理感受,可以说此刻他才真正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了自己的父亲,其根本原因在于朱自清的心理状态转变,为人父方能体会为父的心理。这就解释了为何《背影》不是1917年“感动而作”,而是时隔八年“回忆之作”。
已为人父的朱自清感受到了“父亲”心里什么样的情感诉求呢?其实于结合朱鸿钧所处的境况和早年经历来看。朱鸿钧“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凭借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经营起一大家子。而到了1917年强烈的反差一下便出来了,朱鸿钧对自己的家庭、事业、情感全然无法把控,在儿子面前也威严丧失,而且突然少了心理的“依靠”——母亲。可以说朱鸿钧完全由一个生活中的强者转化为了“弱者”。这对于人处中年、本可完全掌控自己人生,且一生要强当惯了“大家长”的朱鸿钧而言,其内心的悲怆、无力之感就必然而然的产生。这时我们再品浦口送别时朱鸿钧的几个细节,“本已说定不送我……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这里面当然有不善言表的父爱,但更有一层“弱者”对亲人(儿子)寻求依赖和呵护的需求(被爱的需求),对于关心、陪伴、支撑的渴望。朱鸿钧此时多么渴望有个地方可以作为情感的宣泄口,多么希望有个人告诉他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然而他只能够说一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的话语算是安慰儿子,也算作为自己打气。其实“父亲”不仅是伟岸的山,也是一个平凡的人。然而他此刻心里的情感诉求完全被朱自清忽略掉了。因为彼时朱自清仅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在父母面前“肆意妄为”的儿子,一个“被照顾者”。而未曾想到父亲的“柔弱”,父亲也需要照顾,需要有人给他安慰、给他支撑的力量。
对于父亲这样的心理情感诉求,朱自清是在自己有了多个孩子后,才发现理论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自己的中年正是面对着父亲朱鸿钧当时的一样处境。他甚至曾写信给圣陶说:“孩子们的磨折,实在无法奈何,有时竟觉着还是自杀的好”。(朱自清《儿女》)这里当然不是说他真有什么自杀倾向,但可以看见这时的另一个“父亲”——朱自清,也深刻的体会到中年父亲坚强的外表下,也渴望有个依靠和放松的地方,期待有人给予他力量与支持,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因而1925年,当朱自清收到父亲的来信时,看到“大去之期”的字眼,才猛然回想起,父亲不正是从“那年冬天”开始“老去”。而1917年那个冬天,自己安心当一个被照顾者,对父亲的情感诉求竟然毫无察觉,所以心中才会充满着愧疚与自责。如今自己虽已醒悟,但父亲已然老去,自己又还能照顾父亲几许呢,唯有遥寄一分理解,说父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至此我们或许能够理解为什么朱鸿钧在看了《背影》后终敞心结,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内心诉求真正被儿子所理解,自己终于不是那个内心的孤独者。
其一:情感意义。从人的角度去理解文章,可以让学生尽可能真实地还原故事中人的所感所闻、所思所想,通过对其真实的情感诉求探析,贴近读者、作者、故事中人之间的心灵,产生情感共鸣,摆脱了单纯的宣教父爱伟大,拉近文章与学生的距离,使学生真学、真品、真悟、真用。
其二:语用意义。学生通过辨析回忆性散文中人物的当下和当时的形象、情思及变化过程,有助于理解回忆性散文的行文逻辑,有利于学生把握“两个时间”里不同的情思,以及其表现的不同手法。
其三:德育及心理意义。从人出发,可以引导孩子的情感塑造,学会转变自己是受照顾、受保护的对象之观念,树立起关心他人,照顾他人的情感意识。有助于“半成熟半幼稚”心理时期的学生心理发展,缓解其既谋求独立又寻求依赖的心理矛盾,引导其合理思考内心的自立诉求,以及有效与父母沟通的方法与尺度,反哺现实生活。
总之,把握回忆性散文的“两个时间”,从人出发,理解和探析文中人物“父亲”的真实情感诉求,不仅有利于加深学生对文章的感悟和理解,也有助于塑造和培养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是解读这篇文章的另一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