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70 后,贵州盘县人。现居贵阳。现为中铝集团贵州铝厂员工,业余写作者,在省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十余万字。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花溪》《贵州作家》《中国铝业报》《贵州日报》等。
我们抵达肇兴侗寨的时候,正值中午时分。初夏时节,草木葳蕤,万物生长,阳光梦一般映照,田野里的冬小麦正在抽穗灌浆,路边的三角梅和野蔷薇在明亮而清澈的阳光里竞相绽放。
肇兴在哪里?肇兴位于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南部,一个全国最大的侗族村寨,一处美丽雅致而又古朴清幽的自然村落。有“侗乡第一寨”的美誉。“肇”在侗语里是“最先、开始”的意思,八百多年前,肇兴侗族的祖先开始在这里依山傍水,刀耕火种,繁衍生息。
走近侗寨门口,首先闯入眼帘的是那高高耸立、美丽而别致的侗家鼓楼。鼓楼是侗寨的象征,也是侗族同胞勤劳智慧与大自然浑然融合、和谐共处的象征。古老的鼓楼以杉木凿榫衔接,排枋纵横交错,上下贴合,层层叠叠,整个结构不用一钉一铆,坚固严密,历经百年风雨而巍然不倒、不朽。它高高地耸伫立于侗寨之中,飞阁垂檐,气概雄伟,瓦檐上或雕塑或彩绘着山水、飞鸟、龙凤、花卉和人物,栩栩如生。在鼓楼的顶层,悬挂着一个长形细腰的牛皮大鼓,故而名曰“鼓楼”。每一个侗族古寨的诞生和发展,都围绕着鼓楼依次展开、延伸。在那些动荡的岁月里,如果遇到土匪扰袭,或火灾突发,便会有专人上楼击鼓预警,鼓鸣四起,村寨相传,百姓们应声而至,相互扶持,共渡难关。如今,“踩堂祭祖”“集众议事”“嫁娶丧葬”“迎宾送客”等寨民的人生大事都在这里举办。侗家鼓楼无疑是精湛的建筑技艺和实用功能完美结合的典范,令人叹为观止。
清澈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鼓楼回廊上。我在廊檐下长久地驻足、徘徊,缓慢而又细致地摩挲着每一根廊柱、栏杆和褪色的壁板。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亲临肇兴侗寨,但关于侗族、侗家鼓楼和侗家独特而浓郁的民俗文化,于我并不陌生。几年前,我曾集中阅读过侗族学者、作家潘年英几乎所有的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比如《木楼人家》《我的雪天》《故乡信札》《百年高坡——黔中苗族的真实生活》《在田野中自觉》和引起学界广泛赞誉的《扶贫手记》等等。作为黔东南土生土长的民俗文化研究者、作家,潘年英将他的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紧紧围绕着黔东南的侗族、苗族展开。数十年来,他常年奔波、游走于黔东南的一个个村寨、码头、渡口,进行艰苦卓绝的田野考察。潘年英的研究和创作引起了法国汉学家安妮·居里安女士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在潘年英的陪同下,安妮·居里安数次深入侗乡进行田野调查和探访。1996年正月里,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季节,安妮·居里安来到肇兴侗寨寻访,并在寨子里住了一夜。她被肇兴侗寨独具特色的美丽和雅致深深吸引。她对侗族同胞敬畏自然,并与之和谐相处、相互依赖的价值观和生命观感到既新鲜又兴致勃发。她说,侗族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但他们有山歌、神话传说和侗戏等活跃的文化遗产,这是侗乡人的历史。她将侗乡文化译介到海外,出版了《神奇的侗族文学》《侗乡神话故事》等。所以说,当我一踏上肇兴这片迷人的土地,就有一种故地重游、旧梦归来的喜悦和激动。仿佛一切都是命定的缘分。
阳光融融,杨柳依依,天空湛蓝如洗。
漫步在肇兴侗寨这片古意幽深、木楼拥簇的村落里,一切都是那样新鲜,那样神奇,感觉好极了。鼓楼、吊脚楼、花桥、戏楼、木质的栏杆、曲折的回廊、幽深的小巷、光洁的青石板路……肇兴侗寨四面环山,山上生长着大量杉树和楠竹,寨子就坐落在山下的峡谷地带,房屋都是杉木结构的吊脚楼,也称木楼,错落有致、星落棋布地簇拥着,依偎着;屋顶皆用青瓦铺盖,瓦檐低垂,廊檐下怒放着四处攀缘的三角梅,一束阳光穿过瓦檐斜射过来,仿佛映照着一个古老的青色的梦境。
沿着寨中主道——花街一路前行,脚踏青石板,仿佛触摸着侗家千百年的历史,一种神秘、古朴、厚重、自然而宁静的原生态扑面而来,令人不愿离去。沿街经营着充满侗族特色的各类店铺,侗家酸汤鱼火锅、稻田鱼火锅、脆皮香猪手工米粉、牛羊肉馆,还有许多经营腊肉、腊肠、牛肉干等比较有特色的小店。街上除了游客外,大都是本地土著居民,妇女们将头发高高地盘起发髻,别着环簪或银钗,一些上了年纪的侗民身穿镶嵌滚边、黝黑发亮的传统服饰,讲着侗语,顽强而执着地传承着侗族原生态文化。街旁一处鼓楼廊檐下,老人们口衔旱烟杆,烟缕袅袅,悠然自得;妇女们抱着孩子,对坐聊天,天长地久;若是到了冬日的晚上,这里就会升起火塘,大人小孩围着火塘唱歌、饮酒、嬉戏……
一步步往寨子深处走去,就有两条溪水在寨中相汇,然后汇聚成一条小河欢快地穿寨而过,不舍昼夜地吟唱,像一曲侗家历史的古老歌谣。吊脚楼沿河畔依山而建,河上修建有风雨桥。风雨桥也称花桥,是侗族最具特色的代表性建筑之一。它由桥、塔、亭组成,全部木质结构、桥面由木板铺就。两旁设有栏杆、长凳、形成长长的廊道。塔、亭建在石桥墩上,有多层,檐角飞翘,尖顶高耸。侗家人的风雨桥是中国建筑史上的艺术瑰宝之一。河岸边的侗家人在风雨桥上通行、相聚、纳凉、对歌、幽会。在正午日渐炽热起来的阳光中,我伫立于风雨桥上驻足观望,迎风而立,明亮的阳光越过木楼的廊檐,静静地照耀在哗哗流淌的河面上。
当得知寨子里晚上有侗族的歌舞表演时,我高兴极了。但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我知道,这是一场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聆听侗族大歌的机会。实话说,我虽身为汉族,但一直喜爱并沉浸在浓郁的民族音乐中。比如粗犷、率真、黄土地般质朴的陕北民谣,它有一股催人肝肠的力量;比如天籁般热烈、朴实、深沉含蓄的藏歌,它让人禁不住对诗和远方充满向往;而贵州黎平的侗族大歌呢,它以一种独特的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的演唱形式,在1986年法国金秋艺术节上一经亮相,便技惊四座,被认为是“清泉般闪光的音乐,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侗族大歌的代表作《蝉之声》一直是我的车载音乐首选。每当独自踏上漫漫旅途,我就会将《蝉之声》设置成“单曲循环”,让神奇而美妙的天籁之音,伴随着我孤独而漫长的人生之旅,内心不由得盈满莫名的感动。
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人踏上旅途的时候,灵魂深处总会油然升腾起关于理想、关于爱、关于生命的一些美好情愫。
歌舞表演开始了。夜色温柔。灯火迷离。在这遥远的侗族村寨里,一群侗族男女尽情地歌舞,演绎着一幕幕侗家人对勤劳的赞美,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爱情的忠贞和向往。压轴戏侗族大歌《蝉之声》终于上场了,当数十名侗族男女齐声歌唱时,悠长、曼妙的歌声长久地响彻在古老的寨子上空,星光闪耀,天地沉寂。我的心情激动异常,禁不住热泪盈眶。音乐的子弹穿过浓稠的夜色和星光,深深将我击中。我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面对人性的美好和善良,深深藏匿的情感不由得一阵酥软和颤动。
现在我已经回到贵阳,重新面对着朝朝暮暮、重重叠叠的白天和夜晚。窗外仍然是嘈杂不尽的市廛,有凉风拂动阳台上的栀子花,开始落起了雨。在沙沙的雨声中,我拿起手机翻看,突然间看到一段视频:一个十来岁、无助的巴勒斯坦小女孩,眼含热泪地站在被以色列导弹轰炸过后的废墟之上,不住地抽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要毁掉我们的学校?……”当人类文明的长河浩浩荡荡来到21世纪的今天,战争、杀戮、侵略、弱肉强食、种族歧视等林林总总的人间悲剧,仍然不停地在世界各地轮番上演。庆幸的是,我们生活在没有硝烟、战火和繁荣昌盛的华夏中国,在这片古老、广袤而辽阔的土地上,仍然保存着肇兴侗寨这样静谧、和谐、美丽而雅致的自然村落,相比生活在导弹呼啸的加沙地区,这里无异于人间天堂。
于是,我放下手机,决意坐下来写这篇关于肇兴侗寨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