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 毅
老何,50多岁,是个半退休的大厨。每天吃完晚饭,窝在沙发上刷手机。但这天,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料理包冲击下,中国专业厨师正在消退。”老何转发了这条新闻,并写下一句评论:“终于来到这一天。”
“大家可能知道,现在的料理包各式各样,点的外卖、吃的快餐,可能都是料理包。但不知道的是,酒店、餐馆、酒楼的后厨,早就有这些东西了。”
老何追问:“你知道吗?现在酒店后厨的酱油有几十种上百种,很多厨师离了这些东西,都不会炒菜了。”
北京菜,与鲁菜的联系千丝万缕。老何曾担任北京某酒楼主厨,当然也精通鲁菜。而鲁菜的绝技,就是对酱油的运用,对酱汁的极致追求。一道葱烧海参,怎样将酱汁处理得浓稠透亮、咸鲜爽口,是很多厨师终其一生追求的技艺。
“老鲁菜馆子,酱油就一种,全靠厨师自己调汁。”可慢慢地,老何发现,出现了海鲜酱油,接着又出现了红烧海鲜汁,酱汁不用自己调了。“省事吗?真省事。年轻人喜欢用,方便啊。这东西可太好了。”
更迅猛的发展在近几年,甚至连海参捞饭、鲍鱼捞饭、佛跳墙的料理包都出现了。原先酒楼菜单里,放在最前面、最高档、最显水平的一些海鲜菜肴,如今只需要加热一个料理包。
老何至今还记得,他当初如何用上等酸菜和白肉,调出酸汤,再与海参融合,为东北客人奉上一盅酸汤海参。“现在佛跳墙的料理包,只卖十几块钱。端上桌,依然卖高价。还有人再花那工夫去文火慢炖?不可能了。”
已经半退休的老何早已看淡,他觉得偷懒的厨子和赚快钱的老板,总会不谋而合。当料理包统治了后厨,偷懒的厨子会很快发现,要么接受跟煮饭小工一样的工资,要么卷铺盖走人。
老何很久没在北京下馆子吃饭了,他觉得很多饭馆,尤其是商场里的连锁餐馆,作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个味儿——流水线的味道。
他现在热衷于四处游历,川渝、云贵、两广、江浙,去寻找能给他惊喜的小店。他发来近日在西南地区某小饭馆吃晚饭的照片,一盘小炒肉锅巴饭、一小碟泡菜、一碗咸烧白(梅菜扣肉)。“这三个东西,最好的是锅巴饭,原创,现炒的,香气扑鼻。其次是泡菜,老板自己泡的,看着破,吃着爽。我本来最爱的咸烧白,却得到我这一餐最低评价,老板在批发市场买的现成的。这就类似于料理包,只是没包装而已。”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老何早就跟料理包和解了,他不反对快餐店使用料理包,但希望大厨和老板们有点理想和追求。
“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坚持不容易。餐饮也一样,可能你做原创、做现炒,只能维持在一个小店,你做不大。你做批量化的东西,就容易赚钱。”
老何最近收到了一个快递,是徒弟小刘从广东寄来的。小刘是老何的爱徒,曾经做的一手好鲍鱼。后来,小刘走出厨房,进了料理包企业,专门研究汤品料理包。他给师傅寄来的就是几款老广最爱的老火靓汤。“只需要一加热就行,我尝了,味道是真不错,能看出来是用心了。”对徒弟的水准,老何还是放心的,但他不确定的是,这几款十几块钱售价的料理包,会对餐馆后厨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现在是十几块钱的料理包,在餐馆里卖大几十块。然后市场开始逐利,开始竞争,就出现十块钱以内的料理包,然后就有三五块钱的。到时候,这种料理包里放的什么材料?我不知道。”
小刘也不是第一个被料理包企业挖走的厨师。很多大型料理包企业的研发团队,特意把“星级名厨”的地位凸显出来。大厨穿着厨师服、拿着炒勺的照片,出现在企业的宣传页面上。而在推销信息中,企业又把“不需要厨师,省钱”作为料理包的主要优势。
“我觉得很矛盾,甚至有点儿魔幻。但看起来,这又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老何说,圈子里,越来越多的大厨开始臣服于料理包的魔力。“厨师的薪水变低,很多人不想干了。餐馆觉得,找个小工一样干。那我就有一个问题了——当厨师们渐渐消失,未来料理包企业找谁来研发料理包?”
在谈到料理包时,名厨、美食家张燕军也有些担心。“我们中餐的精髓,其实不是标准化,而是变化。中餐的很多灵感,来自于变化。中餐的口味、技法千变万化。西方说,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中国,一千个厨师能炒出一千盘不同的鱼香肉丝。”
张燕军承认,料理包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但它不能代表中餐的精髓。他认为,最好能给消费者选择权,在菜单上标明,哪些菜是现炒的,哪些菜是料理包加热的,“至少让大家知道吃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他还担心,随着料理包强势占领市场,厨师的地位逐渐降低,对厨艺的追求变得奢侈,普通人想找到不一样的美食体验,将会付出更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