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泰否话黄河

2021-12-29 00:00:00陈维达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21年2期

一、洪旱之灾 忧患于大河之下

前人称黄河“善淤、善决、善徙”,这是黄河下游河道特点真实而无奈的写照。阅览前世,黄河洪水泛滥和大旱的灾情不绝于史书。据史料不完全统计,自东周定王五年(前602年)有史料记载黄河决口改道至1949年前的2550多年间,黄河下游决溢有1500多次,改道26次,在以郑州为顶点的扇形平原上,北至天津、南抵江淮的黄淮海大平原上,都有黄河决口改道的痕迹。西汉时,黄河下游普遍修筑堤防,开始形成“地上河”,决溢次数逐步增多。东汉王景治河后,种种原因,河患相对减少,人称“王景治河、千年无患”。北宋以降,历金、元、明、清,河患剧烈、决溢频繁,洪水泥沙俱下,冲淤之处,良田尽毁、城乡湮没,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同时伴随着战争流乱,国运衰落、政权更迭,人民尽遭涂炭之苦。

“道光二十三,洪水涨上天。冲走太阳渡,捎带万锦滩。”这首民谣,说的是清代道光年间即1843年发生于黄河中下游的一场特大洪水的情景。据洪水调查分析,这场洪水洪峰流量达到36000立方米每秒以上,12天洪量达到119亿立方米,是黄河上一次典型的千年一遇大洪水。

太阳渡是当年河南陕州(今三门峡)和山西平陆县黄河边的一道渡口,早在春秋战国和汉唐时期,就是关内通往东方平原的河上要隘。万锦滩则在太阳渡下约2公里处,黄河在这里河道变宽、流速放缓,形成一片繁花似锦的河滩地。清代诗人韩性善曾赋诗“洪流一曲绕孤城,傍岸春花似锦明。万紫千红看不厌,天孙几度织才成”用以形容其美景。

1843年这场洪水,使这里的一切化为乌有。

这是一个大雨大灾之年。这一年农历六月刚刚夏盛,太行山中几场暴雨后,沁河下游涨水,沁河入黄河处危机四伏。据史料记载,武陟向上飞报涨水十余次;下旬,中牟九堡大堤也出现险情,一处大堤塌陷,形成口门达300多米,为后续洪灾埋下伏笔。到了七月中旬,黄河中游河口镇至龙门区间上空数天时间内,大雨倾盆而下,洪水挟带大量泥沙冲进皇甫川、窟野河、秃尾河、无定河、泾河、北洛河,并且同时涌入晋陕峡谷。

七月十五日凌晨,这波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出晋陕峡谷,撞上潼关后,折头向东而下,直抵陕县(今陕州区)境内,“冲走太阳渡,捎带万锦滩”,怒吼着扑向下游。到了中牟九堡,顺势沿着半个月前塌陷的口门而决出,并且将大堤冲扩为1100多米的大口子。 洪水从悬河跌落奔向东南,冲入贾鲁河、涡河、大沙河,然后夺淮入海。

当时官方上报的万锦滩的水情记道:“黄河于七月十三日巳时报长水七尺五寸,至十五日寅刻,复长水一丈三尺三寸,前水尚未见消,后水踵至,计一日之间,长水二丈八寸之多,浪若排山。历考成案,未有长水如此猛骤者。”这场洪水不仅使太阳渡和万锦滩荡然无存,还导致豫皖苏3省一带一片汪洋,30余州县受灾,其中,仅河南省各地被淹村庄就多达12120个。

战争双方“以水代兵”、利用黄河攻击敌人的事例更是为黄河蒙上层层阴影。公元前225年,秦军大将王贲决堤淹大梁,魏国百年大梁城毁于一旦,魏国灭亡;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东京留守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决堤大河,黄河改道,由泗入淮;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明王朝为阻止李自成军,决开黄河,洪水直冲开封城北门,城中居民无处躲藏,“水深数丈,浮尸如鱼”,开封全城覆没,几十万人陷于灭顶之灾,只有三万余民众幸免于难;1938年,为抵御日军迅速西上南下合围武汉,蒋介石的国民党军在郑州花园口扒开大堤,时值六月大汛,洪水泥沙俱下,致使豫皖苏三省5万多平方公里成为泽国,“人畜无由逃避,尽逐波臣”。据战后统计,共致1200万人受灾,89万人死亡,300多万人背井离乡,洪水所形成大片黄泛区,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仍然沙害频繁。

自然的因素,人为的原因,加之黄河本身洪水泥沙的复杂特性,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人们面对黄河决口无可奈何,谈河色变,视为心腹之患。治理黄河水害,成为当政统治者和布衣百姓的夙愿。天下宁,黄河清,成为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人的梦中愿景。

二、江山永固" 必治河于上下

黄河是世界上最为复杂难治的河流之一。

我们的祖先从未停止探索治理黄河的思考与脚步。

蒙昧时期,我们远古先人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洪水抗争,只能“择丘陵而处之”。后来有了农耕生产,选择定居,建筑村落,于是,有了共工、鲧的采用“堵”“障洪水”的方法来暂时保障一方安全。从“跑”到“堵”,这是人们抗争洪水方面上的第一个台阶。当天象、时势、社会发生变化,“堵”的方式又不能符合时代的要求,“堵”,就成为一种失败。在失败的教训中,大禹总结出“疏”的方式,利用“水流就下”的规律,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这在治河思路上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仅靠“疏”不能约束水势、控制河路。在大禹时期,下游地广人稀,可以任洪水四流,不与水争地;随着社会发展、人口增加、都国成型,人们已然不能任由洪水、河流四处游荡,并且随着铁器的使用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们筑堤能力大大提高。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实现堤防,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及汉承秦制,黄河堤防得到进一步发展,提高了防洪的能力,并且一定程度上控制了黄河的流路。

有了堤防,虽然一定程度控制了洪水,但是,黄河内在的问题也鲜明地显现出来,那就是多泥沙。由于黄河中游流经世界上最大的侵蚀最为严重的黄土高原,每年经暴雨洪水带入黄河下游的泥沙数以十多亿吨计。据专家分析,大概在西周前期,黄土高原植被尚好,侵蚀程度较低。到了后期,由于气候和人为的原因,黄土高原侵蚀加剧,进入黄河的泥沙增多。汉武帝时期兴建白渠的歌谣里有“泾水一石,其泥数斗”,说明早在秦汉时期,泾河就是一条含沙量很高的支流,也是为黄河贡献多沙的支流之一。含沙量高,水量不足挟沙入海,日积月累,造成下游河道淤积、河床抬高,形成地上“悬河”。黄河又是典型的季节性河流,每遇洪水,河道不能满装来势凶猛之水,溢、冲、决成为必然之势。决溢愈多,为害愈烈。

所以,自汉之后,又有了“分流”的主张,认为黄河决口为害的主要原因是下游河道在汛期行洪能力不足造成的,应当通过分流即多开支流分减水势。这一观点,到了宋元时期,占了主导地位,并付诸实施。

分流方略不能解决泥沙淤积问题,实际上,也没有较好解决防洪和黄河治理问题。到了明代中叶,潘季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了“以堤束水”“束水攻沙”“以清释浑”等一系列主张,束水攻沙,以较大规模水势挟带泥沙入海,“以河治河”的思想显现出来。

黄河复杂难治,有千万条内在规律和外在原因,如果用最简约的话概括,其特点为九个字,“水少沙多、水沙不平衡”。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比如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你如果让他扛10公斤米袋子,他可以健步如飞走很远的路;如果是30公斤,他可能只能走几公里;如果继续加重,肩扛60公斤,他只能举起来就放下了。黄河泥沙之多、水量相对较少,与此道理近似。黄河水沙不成比例,不能从容挟沙入海,只能使泥沙逐步落淤于黄河河道,特别是出豫西最后的峡谷后,河道变宽、流速减缓,泥沙大多淤积于河床,河槽过流能力减弱,经年累月,大堤与河床高差缩小,一旦季节性洪水来临,则水位猛涨,溢、决大堤,甚至改道。

“束水攻沙”,就是利用约束水势,改变河道淤积规律的一种理论构想。

民国时期,现代水利引入我国,以李仪祉先生为代表的现代水利学派对黄河的认识更加全面深入系统,设立了现代水文测报,出现了众多科学家深入黄土高原研究多沙粗沙特性,还有科学家远在德国进行室内模型实验等,在这些研究实践的基础上,逐步地提出上中下游结合、治标与治本结合、治水与治沙结合、除害与兴利结合等综合治理方针。

从跑—障—疏—堤—分—束—综合治理,饱含了中华民族对这条大河的愿景和不懈探索,看似山路弯弯,但是一步一个脚印,随着时代、社会的要求而逐步深化和提升。

在治理黄河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出现了众多衣衫褴褛、埋头苦干、孜孜不倦、毕生探索的人物,比如,大禹、齐桓公、郑国、王景、郭守敬、潘季驯、靳辅、林则徐,甚至如布衣者清代幕僚陈潢、河套“开渠大王”王同春等,他们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闪烁于曲折的治河史册之上,光耀于中华文明灿烂的银河之中。

潘季驯可以说是其中优秀的代表人物。他一生三下四上任职治理黄河,不循旧规、不惧谗言,穷毕生精力探索黄河规律,深入基层亲访当地农民和老河工,提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治河主张,形成完整的“束水攻沙”理论,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最后一次担当河事时,已是古稀老人,但是矢志不渝、初心不改,“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霜露”。有一次船翻人落,潘季驯被河边树梢挂住才幸免于难。在潘季驯努力治河下,黄河河道基本稳定,一直延续到清代后期的1855年。

历史上,黄河的治废与否,与国运昌衰、政权稳乱之间,有时有着密切的联系。黄河宁天下平,世治则河治。历代王朝对于抗洪治河十分重视,投入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很多情况下,帝王亲自下诏,甚至亲临前线,指挥决战。汉武帝是历史上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不仅亲自参加了黄河下游瓠子堵口,还赋诗《瓠子歌》二首,诗中唱道:“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洋洋兮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平,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宣防塞兮万福来。”表达了企望山河无恙的美好愿望。

上篇我们提到,河南嘉应观是清朝雍正皇帝下诏敕建。史称清朝康雍乾为盛世,而这一时期,也是黄河下游大洪水发生比较频繁的时期,清康熙元年(1662年)和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都发生了特大洪水。

据有关志书记载,康熙元年五月,洪水决下游曹县五香炉、武陟大村;六月又决中牟黄练集、开封时和驿、宿迁下古城等地;八月,再决兰阳高学堂及曹县牛市屯,洪水直达洪泽湖、高宝湖等江淮一带。所以,康熙把“河务”“漕运”与“平定藩乱”作为三件大事,书写于宫廷大柱上,以示国之头等大事。

乾隆二十六年,农历七月中旬,伊洛河、沁河、黄河潼关至孟津区间时有暴雨,下游开封黑岗口连续涨水达八尺左右,《清史稿·河渠志》载,“武陟、荥泽、阳武、祥符、兰阳同时决十五口,中牟之杨桥决数百丈,大溜直趋贾鲁河”,造成巨大灾难。

雍正帝就是在康熙朝后期在抗击大洪水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和考验,几乎是从抗洪一线步入皇宫大殿、加冕皇冠的。据载,康熙六十年(1721年)到雍正元年(1723年),短短3年间武陟黄河先后5次决口。这个时候,康熙指派胤禛阿哥亲临堵口。雍正即位后,便命兵部侍郎、河道副总督嵇曾筠加固堤坝,并为他在亲王位时曾经奔波抗洪的一段堤坝题名为“御坝”。

曾经多年亲历黄河抗洪、目睹洪水之患的雍正帝在嘉应观建造完成后,在帽似皇冠的亭子里设立一通约3米的高大御碑,并亲自撰文书丹,表达自己治河安民的决心和祝福黄河永世安澜的愿望。书曰:“朕抚临寰宇,夙夜孜孜,以经国安人为念……黄河……关于国计民生甚巨。屡下谕旨,亟发帑金,修筑堤防……恪恭祀事以邀福于神,其继今风雨有节、涨潦不兴,贻中土之阜成,资万民之利济,以庶几于永赖之勋,是朕敬神勤民之本怀也夫!”

“河涨河落,维系皇冠顶戴;民心泰否,关乎大清江山。”纵观中国数千年历史,河涨河落确实关系民心、关系江山社稷,这也是为什么黄河治理始终是国家战略要事的重要原因。但是,因为自然因素、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制度等条件约束,黄河宁天下平的美好愿景,却始终只是一个宏大的梦想,在中华民族胸怀中萦绕。

新中国成立伊始,中央人民政府便着手黄河治理开发大业。1950年,嘉应观作为治理黄河指挥部,开始了人民胜利渠工程建设,并迅速完成。1952年,毛泽东主席视察黄河,在刚刚建成不久的人民胜利渠水闸上,亲手摇动摇把开启闸门,并感慨地说:这样的渠道,一个县有一个就好啦!在这次视察途中,毛泽东主席发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伟大号召。

从此,黄河治理开发保护开始谱写新的伟大篇章。黄河,岁岁安澜,水润大地,成为国泰民安的象征,一步步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