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乏型农村社区的创新发展模式:资源拼凑视角

2021-12-29 06:51李志敏
关键词:社区资源营造案例

李志敏,施 玮

(1.阳光学院 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5;2.复旦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

推进乡村振兴是我国的重大发展战略,而大部分农村面临资源短缺却是现实问题,如何在资源贫乏的情况下实现全面振兴?传统的组织理论和资源基础观认为,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解决组织资源贫乏的问题:一是寻求外部资源,二是放弃眼前的机会和目标[1]。农村社区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形式,由于自身所处资源劣势,很难获得持续性的外部资源供给。若选择放弃眼前的机会和目标,则意味着放弃了居民的生存空间,显然两种资源应对方式在农村社区的振兴问题上均存在局限性。但所处资源劣势的农村社区是否存在应对资源贫乏的其他方式,是否能有逆势创新的可能?从社区营造实践来看,部分农村社区的参与者利用手边有限的、看似无用的资源,实现了社区的逆势发展[2]。这种在资源受限的情况下,通过“拼凑”的行为扭转劣势,将组织的危机变为转机的现象,值得深入探讨。资源拼凑理论(bricolage),强调重构和整合手边资源进行创造性思维,突破资源约束,为组织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如何实现创新提供了解释依据[1,3],同时也为资源贫乏的社区如何突破限制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思路。因此,本文借鉴资源拼凑理论,选择海峡两岸4个社区进行多案例研究,探讨面对资源贫乏,社区如何通过拼凑活动创新发展,为处于资源劣势的农村社区提供实践参考。

一、文献综述与研究框架

(一)社区营造与社区资源开发

我国台湾地区于20世纪90年代提出“社区总体营造”的概念,以此推动农村的发展及再生[4]。社区营造的重点是以独到的眼光发掘地方资源,重新评估社区方向,从而改善农村社区生活品质的一系列活动[5],由此可见资源的创新性运用在社区营造中的重要性。我国台湾地区社区理论经过20余年发展,现已进入“社区营造3.0”时代[6],以生活文创+社区为主线,发展出了独特农村社区开发模式,主要包括生活文创+生态模式、生活文创+产业模式、生活文创+传说模式、生活文创+艺术模式等多种形式[7-9 ]。经过多年实践,大陆地区在社区资源开发方面,也形成了以自然资源、人文资源、社会资源等带动社区发展的丰富研究主题。在自然资源开发方面,对自然资源的调查、开发、保护及利用是主要的研究议题[10-11]。在人文资源的开发方面,主要是对民俗、文化、地方特色、传统技艺等资源进行挖掘,通过在地产业的重塑,以促进农村社区的内生式发展[12-13]。在社会资源带动方面,学者们普遍认为精英群体可以利用自身社会资源来推动社区的发展[14-15]。现有研究明确了资源在社区营造中的重要性,但大多数农村社区缺乏支撑其自身开展活动的经济资源与社会资源[16],因此破解社区营造的资源约束是重要的议题,现有研究有两条主线:一是从内部破解资源约束,构建农村社区的内生能力[17-19];二是从外部寻求资源帮助,如寻求政府的参与、社会资本的帮助或跨社区的资源共享等[20-21]。

尽管现有研究对社区营造及社区资源开发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论述,但主要研究较多关注资源利用,较少关注资源建构[22],即如何建构社区资源以达到创新发展。同时对于资源的开发,现有研究从资源基础观出发,较多关注“优势资源”,但资源贫乏型农村社区往往难以寻求优势资源,对于非优势资源是否可以帮助社区创新发展的研究则较少。

(二)资源拼凑

近年来,在管理领域引起关注的资源拼凑理论,为组织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如何通过手边闲置、零散、看似无用的资源实现创新提供了解释的依据。Baker和 Nelson(2005)提出资源拼凑的三大要点:就地取材、即刻行动、为新目标的资源重组,并通过多案例的比较,研究了并行拼凑及选择性拼凑两种模式与企业成长的关系[1]。他们认为企业对资源的敏感和对机会的敏感同样重要,对手边资源的关注与利用同样可以创造机会。目前,拼凑理论的主要研究领域有:一是资源困境中企业的创新发展研究,如通过拼凑将现有的产品、服务、概念进行整合、重组实现创新[23-24]。苏芳等建构了资源贫乏企业应对环境剧变的三阶段拼凑过程模型[25];王健认为面对组织衰落,企业可以通过资源拼凑实现手头资源的重组运用,从而化解约束,获得创新[26]。二是社会企业的资源拼凑模式研究:Kang Tingyu研究了社会企业如何通过资源拼凑利用废弃、限制资源的过程,从而促进当地文化产业的发展[27];Kannampuzha和Suoranta从大学和社会企业合作的角度提出网络拼凑和创业教育拼凑是产生营销创意的一种方式[28];刘振研究了资源拼凑在组织社会创业及组织发展过程中的链接作用[29]。三是资源拼凑在其他领域的应用:虽然资源拼凑理论目前主要成果集中于创业领域,但部分学者也将其引入其他一些研究领域,如拼凑理论在展览以及创意产业中的应用等[30-31]。

现有研究较多集中于资源拼凑理论在企业组织领域中的应用,较少关注在社会组织情境下的研究。而农村社区是区域社区共同体,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社会组织,同时大部分农村社区处于资源受限的情境当中,现有拼凑理论在创业企业中的研究不足以指导农村社区在资源约束环境下的发展问题,对农村社区营造中的资源拼凑行为及策略选择进行针对性的研究,可以延伸拼凑理论的现有研究范畴,为农村社区的实际发展提供较好的研究启示。

(三)研究框架

学者通过总结文献提出资源拼凑的3个重要维度,包括资源拼凑清单、资源拼凑过程和资源拼凑结果[25]。拼凑清单是独立于任何特定用途的物质或非物质的资源集合,如物质、文化等;拼凑过程是与资源的对话,用以重新考虑资源的组合过程;拼凑结果可以看成是资源集合从初始状态到最终状态的重新排列或新的用途。基于此,本文提出在分析农村社区营造中的拼凑行为时,首先要对资源拼凑清单有所认识,拼凑清单是社区资源要素集合,清单中的资源强调手边可用;其次要在多案例的分析中提炼资源拼凑的过程,对资源受限的社区如何通过拼凑行为建构资源进行分析;最后对资源拼凑结果进行总结,即从最初拼凑清单中的独立资源集合到拼凑行为产生后的资源排列组合进行分析,明确初始状态、过程和结果的对应关系。同时,产生的资源重新组合结果也可以视作新的元素融入拼凑清单中,从而形成动态循环过程,如图1所示。

图1 资源拼凑模式分析框架

二、研究方法与设计

(一)研究方法

探索贫乏型社区的资源拼凑式发展过程是本文的目的,而案例研究为该类问题提供了较为恰当的方法,对处于资源匮乏情境中的农村社区营造过程进行剖析,重点探究社区营造中的资源动态建构过程,即关注其资源如何从初始状态的集合,通过社区营造者创造性的拼凑,产生新的要素排列组合,从而达到创新的目的。同时,为了提高结果的普适性,采用多案例研究的分析方法[33]。

(二)样本选择与案例简介

1.样本选择。本文所选案例是曾经经历资源困境的两岸农村社区,这是案例的共同点。不同之处在于所选社区面临的资源情境各异。闽台具有地缘优势,文化上具有天然的连接,我国台湾地区南投县与福建宁德市屏南县同属山区县。多年来在对两岸社区营造进行跟踪、调研、走访的过程中发现,虽然这两地在社区改造方面的经验交流较少,但两个山区县在利用文化、创意、技能、民俗、产业等资源进行农村社区改造的过程却有相似之处,为此本文所选样本为台湾地区南投县两个农村社区以及福建屏南县两个农村社区。为了更好地契合研究问题,遵循多案例复制的逻辑,得出更为可靠的研究结论,研究团队在筛选案例时遵循以下原则:一是社区的典型性。所选农村社区都面临资源约束,且通过一定的方式利用廉价资源突破限制,取得了一定的创新发展。二是案例的多样性。所选案例考虑了多案例差异复制的逻辑[34],在案例选择时,关注了农村社区在突破资源困境时对不同类型闲置资源的组合运用,每个社区的资源拼凑清单不同,增强了结论的普适性。三是数据的可得性。所选社区均为研究团队多年来持续调研及跟踪的农村,确保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访谈并收集一、二手材料,保证三角验证的实现。

2.案例简介。

(1)桃米村:桃米位于台湾南投埔里镇,原本农村人口外移,产业衰败,且靠近垃圾掩埋场,已经让桃米呈现出萧条景象,“921大地震”重创台湾中部,桃米村受创率高达62%,面对生存与经济的双重困境,弱势的农村“重建什么”“如何重建”成为重要议题。社区在各方参与下开始思考重建之路,社区几乎没有可以复兴的产业,但在盘点社区资源的时候,工作者发现社区开发程度很低,保留了较为丰富的生态资源,青蛙这一农村随处可见的资源,成为了开发的对象,被赋予了新的价值,衍生出多条产业链,改善了居住空间并为村民带来了持续的经济价值。

(2)妖怪村:妖怪村所在地溪头曾是台湾有名的风景名胜,但在地震和风灾后,受损严重,游客减少,而妖怪村的诞生又一次打开了溪头的知名度。妖怪村隶属明山饭店,最初明山饭店的改造目标只是开发一条溪头商业街,为了纪念爷爷,取名“松林町”。在商业街设立之初,生意并不好,直到游客在网络上传播明山会馆看起来很像妖怪的村落。为此经营者改变了商业街的经营思路,以“妖怪”为主题打造出了一系列的传说故事,开发出“Q”版妖怪形象及文创产品,成为目前溪头最重要的景点之一,带动了当地的经济产业发展。

(3)北墘村:屏南代溪北墘村以“北墘老酒”在闽东地区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北墘村民以祖传的红曲酿造黄酒,同时酿酒的副产品红曲酒糟则贱卖。虽然北墘老酒在闽东较为知名,村民也有自己的黄酒手工作坊,但北墘距离城关较远,交通不便,无法吸引更多的商客前来,所产黄酒大部分只是村民自给自足,保留了一种传统习俗,产业链较短、延伸不足。2016年起,北墘在冬至举办黄酒文化节,与此同时申请3A景区、与高校合作培训导游员,用红曲酒糟开发黄酒衍生品,将闲置破败的古民居出租改造,通过一系列活动促进了产业振兴。

(4)漈下村:由于屏南漈下地处山区,开发程度较低,古村落保存较为完整,但经济落后。2015年屏南引进公益艺术教育机构,将漈下古村、双溪古镇作为试点教授油画。传统观念认为,油画是一种高雅艺术,而农村村民的身份则是农田耕作者,两者之间几乎并无关联,但通过转变思维,弱势群体均拿起了画笔,并学会通过网络平台将画作销售到世界各地,而这些曾经不受重视的群体,也真正成为古村最重要的资源。同时随着“草根画室”知名度的提升,慕名而来学画的外地游客逐年增长,带动了当地其他产业的发展,通过创造性的思维推动了古村的新生。

3.数据收集。本研究调研时间跨度为2014—2019年,前期调研时主要通过向农村社区表明来意,说明调研目的,通过半开放的问题,引导农村营造的主要参与者向团队介绍社区营造具体过程,进一步课题组在前期调研的社区中根据所遵循的案例选取原则,对案例进行选择,以保证所选社区与研究问题具有高度的契合性。在确定典型案例后,针对典型案例进行深入调查,团队成员以小组形式,对目标社区进行多次的走访,与受访者展开深入交流,并同时通过二手资料、现场观察、营造参与等进行资料的收集,形成证据三角形[33],直到数据达到饱和为止。案例和调研概况如表1所示。

表1 案例和调研概况

4.数据分析。研究团队对所选农村社区的资料分析分为3个阶段:(1)2名以上课题组成员根据访谈、二手资料、观察讨论、参与感受等对案例进行编码分析,对编码结果进行讨论,形成初步构建的研究框架,确定具体构念及其逻辑关系;(2)根据所确定的研究框架,对各案例的编码结果进行提炼,主要是对案例资料进行类别化分析,将资料归于主要的类别之下,并根据差异化复制的逻辑,从案例中提炼出相同点和差异点,进行核心构念下的再次聚类;(3)通过理论与数据之间的迭代,对结果进行分析及解释,最终形成研究结论[35]。

三、研究发现

(一)资源拼凑清单

资源拼凑清单是资源初始状态的集合,相对于资源基础观在农村社区资源盘点时注重对优势资源的挖掘,资源拼凑更强调关注农村社区中分散的、隐蔽的、无用的资源集合。特别地,在最初识别资源时,要摒弃惯性思维,对资源既有用途不做限定[36]。通过对4个农村社区的编码,结合文献中对拼凑资源类型的归纳[1,23],资源拼凑清单中的资源集合来自于物质、人力、文化和技能。

1.物质拼凑清单。随着工业化发展,社区物质资源的保留与传承遇到了空前的挑战,农业用地随着工业的开发与人口的外移逐年减少,传统建筑、老旧民宅随着经济萧条而无人修缮。传统意义上物质资源的价值正在消失,大部分村民在当地的生活环境中对这种现象已经习惯,并不将其当作一种资源来看待。而在4个案例社区中,在盘点社区物质资源时,社区工作者对手边的物质资源进行了重新的审视。

对生态资源的重新审视:在桃米村,青蛙、蜻蜓随处可见,更一般地,在任何一个农村都随处可见,所以一般不将这种同质化的品类列入资源,但桃米同时关注了青蛙的种类,将其列入了资源拼凑的清单(A11,A12)。而在妖怪村,结合其异文化的特点,将一种有毒蕨类植物列入清单并开发为热销产品(B12、B21、B32)。

对建筑资源的重新审视:北墘村古建筑约占85%,但部分已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后无法保持原样,而木质结构古建筑修缮需要较大成本,村民无法负担,所以被废弃。北墘通过引入知名高校实验基地、民宿开发业者等将废弃建筑进行出租,由承租人出资,交给村中具有传统手艺的师傅来进行修缮,在“废屋”利用的同时也为修缮技艺的传承奠定基础(C12、C15、C37)。部分漈下古村的草根画室也是由村民自家的杂货间进行改造,成为外地游客来写生创作的主要场所(D12、D21、D32)。

2.人力拼凑清单。人是农村社区营造中重要的参与者,也是社区营造最终的服务对象。社区参与者的多样性、可持续性和协作程度对社区营造的结果具有直接的影响。在资源受限的社区,人力资源的匮乏是其主要问题之一,留在农村的一般为妇孺及部分丧失劳动能力者。大部分农村希望通过引入外部人才,但外部力量推动可持续性较差。同时处于劣势的弱小社区要想引进人才本身是一种悖论,这就要求社区去转化现有的人力,借助于一直被忽视的社区力量。

对精英人力的重新审视:灾后各方力量以援助的形式进入桃米社区,最初新故乡基金会是一个媒介平台,负责利用其社会网络联结各界资源,社区发展基金来自于各界的捐款,但当援助结束后,又无新的企业进入,资金告急,一度遇到了社区发展的危机。而后新故乡这一非盈利组织开始向社会企业转型,即兼具公益和企业的双重身份,开始与社区摸索新的合作模式,并为各方带来利益,稳定了合作关系(A11、A21)。

对弱势人力的重新审视:内生式发展要求社区对价值创造群体进行重新认识。在漈下古村,推动者认为真正的价值创造者正是社区中的弱小群体,文创人才培养看的是个性、创意(D22),因此,社区中无法耕作、打工的残疾人、老人在转型拿起画笔时,创造了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

3.文化拼凑清单。文化具有异质性的特点,所以农村社区开发者往往倡导通过文化加值来对农村社区进行营造[37]。一般可运用的文化资源有农耕文化、技艺传承文化、民俗文化、地方美食文化,史迹文化等,但农村社区中此类文化的开发还停留在更为表象的阶段,造成了农村社区营造同质化现象严重。其实,在文化资源的挖掘方面,一些被忽视的文化资源,也可能收到意外的效果。

对传说文化的重新审视:妖怪村在网络推动下,结合现代源于日本的Q版妖怪文化,开发出了妖怪主题的传说文化。而妖怪村的形象物“枯麻”和“八豆”只是社区开发者的爷爷传说故事中的宠物,最初社区也没有将其作为主要经营策略(B11)。但当形象物在网络走红后,经营者向妖怪主题的营造方向发展,并改变了商业街经营不善的局面,突破了限制。

对手艺传承的重新审视:“北墘老酒”在闽东属于地域品牌,而黄酒品牌最出名的地方并非闽东而是绍兴,但北墘的特色在于黄酒的酿造并非以龙头企业为主,而是以家庭作坊为主,这就通过酒将农村的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C11)。以往的资源盘点,注重挖掘黄酒的传承工艺,而对原材料、副产品关注度较为不足。但北墘的黄酒手艺传承,对红曲制造工艺更为关注,避开了和绍兴黄酒的正面竞争,同时还利用红糟开发出创意食品(C15、C36)。

4.技能拼凑清单。在已有的文献中,技能拼凑指在拼凑过程中允许并鼓励有业余爱好者或愿意进行自学的人参与活动,从而利用技能创造有用的服务[38]。在传统农村中,文化传承使得部分村民保存了一些特殊技艺,但由于日常生活中应用较少,很多传统技能由于无法为村民带来利益而在社会发展中消失。

对专业技能的重新审视:北墘村古建筑内体为木质结构,部分村民具备了修缮技术,但由于传统民宅空置率的上升,技艺面临失传的风险,村民也认为这项技艺无法再作为专业技能谋生。但闲置房屋出租改造,可以让这部分木工再就业(C12)。

对创作技能的重新审视:创作被认为属于智力工作者、知识工作者、艺术工作者的范畴,但在漈下古村和双溪古镇,村民转化角色,只会做饭的农妇、只能乞讨的残疾人成为了创作的工作者。在农民创作的过程中,并非注重专业性,而是注重情感和精神的表达(D22),弱势群体成为核心价值资源。

总体而言,在农村社区营造的过程中,组织资源拼凑的清单即拼凑对象可以归纳为物质拼凑清单、人力拼凑清单、文化拼凑清单和技能拼凑清单,在这些资源清单的初始集合里,大部分的资源隐蔽、分散且价值低廉,社区用集合中的几种资源形成了新的资源组合。需要强调的是,资源拼凑并非否定社区的资源优势,而是更为关注资源创新。案例社区资源拼凑清单的概况见表2。

表2 案例社区资源拼凑清单的概况

(二)资源拼凑过程

拼凑过程是与资源的对话,用以重新考虑资源的组合过程;组织通过相似的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输入最终产生不同的市场服务与产品,关键在于对资源的运用和组合能力[1]。处于拼凑清单中的初始资源集合,在问题导向或者机会导向的前提下,基于社区营造者与资源的反复对话,对初始资源进行拼凑。对4个案例进行编码发现,社区通过植入式拼凑、利用式拼凑来建构资源以突破社区困境。

1.植入式拼凑过程。植入式拼凑过程是通过对社区原有资源清单中资源的解析、对话,结合社区营造者本身的生活经历,找到二者在拼凑过程中的文化互动及契合点,在现有资源清单中加入部分新的元素,例如文化、技能等,这些新的元素并非不可得,而是这些元素以往未曾与社区已有的资源进行融合。妖怪村的传说文化植入、漈下村的艺术文化植入均体现出了植入式拼凑的特点。

文化植入拼凑过程分析:妖怪村最初的定位是做一条商业街(B21)。在风格定位上为了纪念饭店创办者的生活经历,选取了日式氛围进行饭店的改造,但这条商业街生意惨淡(B11)。经营者在去日本参观后,将异文化的思考与其他合伙人交流,并写入自己的网络日志,网友发现之后开始将商业街称为“妖怪村”。在这样的情况下,经营者注意到了这一机会,进而开始思考将妖怪文化植入社区,开始用妖怪主题对整条商业街进行包装(B12)。

艺术植入拼凑过程分析:漈下原本为传统古村落,外来文化和漈下并无太多交集,更缺乏艺术创作。但艺术机构为传统的农村植入了油画元素,艺术即生活成为漈下新的开发理念,“农民+油画”成为漈下新的村落标签(D11、D43)。借助于网络,村民油画开始带来经济价值,进一步古村也因此打开了知名度,引进了游客、学员、体验者,带动了周边经济的发展。

2.利用式拼凑过程。利用式拼凑是通过与拼凑清单中资源的反复对话,捕捉环境中不断出现的微小机会,慢慢形成自己的发展特色(C15)。在社区中对现有资源的重新思考,可以产生新的创意,使其进行价值的转化。现有资源并非一定是高价值资源,在4个案例的分析过程中,社区通过物质、人力、文化和技能的利用式拼凑,产生了较为新颖的效果。

物质利用式拼凑:青蛙是农村的普遍资源,很少有人对青蛙的价值进行重新定位,桃米村将其作为最重要的生态资源,赋予了青蛙新的身份。正如村民所说,以前他们并不认为青蛙是宝贝,但现在青蛙是社区的“老板”(A14)。妖怪村以妖怪主题进行了重新打造,除主题客房外,还用有毒蕨类开发出咬人猫面包,是妖怪村热销产品之一(B11、B31)。北墘村酿酒过程中的红糟,原来低价售给养猪户,现在开发出创意食品,售卖良好(C22、C43)。古民居现已通过项目形式落地,由承租人提供用途设想,由村民帮忙改造,目前改造完成黄酒体验馆、高校实训基地,正在建设的项目包括民宿、酒吧等(C37、C43)。

人力利用式拼凑:桃米村救灾工作结束,大部分资源撤出,这就不得不使社区思考转型发展之路。新故乡最初进入社区是非营利机构,靠捐赠维持运作,出于长期扎根社区的目的,基金会尝试了转型之路,与社区形成了共同体,兼具社会和经济功能。漈下村在进行艺术创作之时,并没有向其他社区一样从外部引入艺术家,而是激发了弱势群体的艺术创作热情,改变了别人对其身份的刻板印象,这些人是目前漈下最宝贵的人力资源之一(D16、D32、D43)。

文化利用式拼凑:北墘红曲酿酒传承26代,家家会酿酒,户户有酒窖(C16、C23),但由于山区偏僻,缺乏渠道走出闽东地区,同时还面临和黄酒龙头企业的正面竞争,发展受限(C11、C15)。2016年起,北墘开始通过黄酒文化节的形式打造名片,作为北墘对外交流的重要平台,除酒之外还为制锡酒壶、编百索等传统工艺的展示提供了平台。自此,闽东地区的外地游客逐渐增加,带动了黄酒销量快速增加。2016年黄酒销量500吨,2017则达到900吨(C12、C22)。

技能利用式拼凑:当桃米村成为景区之后,如何让来访的人有更好的旅游体验是需要考虑的重要内容,桃米采取了“就地取材”的方式对社区的村民进行培训,现在村民不仅掌握了生态知识技能,而且还发挥手工技艺,开发文创产品(A34、A35)。北墘村民也在项目合作中发挥了其房屋修缮技能,同时为配合旅游产业的发展,研发了红糟系列伴手礼(C16、C36)。案例社区资源拼凑过程的概况见表3。

表3 案例社区资源拼凑过程概况

(三)资源拼凑结果

资源拼凑结果是资源集合从初始状态到最终状态的重新排列或新的用途,是解决问题和抓住机会的最终结果,而这一结果通过形成新的资源集合来体现[32]。一般认为资源拼凑的结果是产生创新,但这种创新不同于“激进式”创新和“有意”创新,而是现有要素在新情境下的使用[24]。案例编码发现,4个农村社区营造的资源拼凑结果主要是创意式拼凑结果和转化式拼凑结果。

1.创意式拼凑结果。创意式拼凑是“无中生有”的拼凑结果,是对现有资源的创新性运用。传统意义的创意产业,依托强大的创意团队,遵循一定的设计规范,去开发文化创意的产品或者服务。但在拼凑理念下,创意的体现具有更多的偶然性,甚至是在资源受限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却得到了意外的效果。在案例分析中发现,创意式拼凑体现在新机构的产生、新文化的融合、新产品的开发、新空间的创意。

在新机构的产生方面:桃米村社区营造之初,新故乡以非盈利机构的角色进入社区,与其他社区援助机构一起协助桃米重建,但当其他机构撤离时,基金会进行了改组,并转型为社会企业,建立起合作机制(A11、A21)。漈下村的油画模式更是通过“无中生有”的方式将油画植入到农民的日常生活中,并在政府支持下创办了公益教学中心(D15、D24)。

在新文化的融合方面:妖怪村的妖怪文化是一种外来文化,源于日本,这与明山会馆的历史有关,但同时也与爷爷的故事有关,在没有进行创作之前,这些传说文化散落各处,无法串联,社区营造者通过一系列的演绎,将异文化、产品、住宿、活动进行了串联,现已与当地的传统庆典融合,成为一种新的文化形态扎根于溪头(B11、B16、B22、B24)。

在新产品的开发方面:桃米村以青蛙为主题,不仅作为一种生态资源吸引游客到访,同时还将青蛙与当地的造纸、织布等产业进行了融合,开发出了青蛙系列文创产品,已经成为桃米重要的收入来源;妖怪村枯麻、八豆等妖怪已经成为重要的形象元素,创造了“无中生有”的经典,同时也开发出各式各样的文创产品(B12、B35)。

在新空间的创意方面:在桃米村,从日本引入的纸教堂建筑,现在是重要的参访地标,而且也是灾后重建的一种精神象征,是社区抗震抗灾重要的交流平台(A11)。目前桃米村成立的体验学习园区已经按照功能不同,划分为六大园区(A11、A35)。妖怪村知名景点天狗雕像,原本是一家香肠店为了吸引顾客做的形象物,后香肠店经营不善易主,但雕像却成了溪头的新地标,是妖怪村创意空间的重要一员(B11、B34)。

2.转化式拼凑结果。转化式拼凑是“无用之用”的拼凑结果,拼凑的理念是强调利用手边的常规资源发现未被发现的潜在用途,调整资源的组合来解决组织所面临的困境,可见对手边资源的重新思考,在拼凑中的重要性。在案例的分析中,对于手头资源的转化主要体现在功能的转化、角色的转化和文化的转化。

在功能的转化方面:北墘村将古建筑出租,一方面得以借助于承租者的资金在不改变外观的前提下对建筑进行保护,另一方面在北墘村3A景区获批之后,由这些古建筑开发的民宿、休闲空间、实践基地为游客提供了基础设施(C12、C15、C16)。在漈下村,草根画室基本上由村民家闲置的空间改造完成(D13、D32)。同样,在桃米村和妖怪村,随着景区知名度的提升,也带动了外围村民周边配套的发展(B13)。

在角色的转化方面:随着艺术进村,漈下村和双溪镇的弱势群体拿起了画笔,突破了自我身份的限定,甚至能和画家坐在一起作画,并且通过社交媒体自我推销,树立了信心。通过角色的转化,村民同时也实现了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转化。在桃米村也同样有角色转化的现象,村民转型生态教学人员,创造出了新的价值(A11)。

在文化的转化方面:北墘村的酿酒文化传承400年,但基本上都体现在家庭作坊酿酒的工艺中,并无太大改变。从2016年黄酒文化节开始,通过黄酒文化节这个平台,借助新闻媒体与网络媒体的报道,将北墘黄酒文化的整个制作文化传播出去,提升了知名度,引进了商客,产生了新的价值。案例社区资源拼凑结果的概况见表4。

表4 案例社区资源拼凑结果

四、讨论

综上,案例社区在盘点资源时对手边现有的、看似无用的资源予以关注,这些处于社区内部或者外部的物质、人力、文化、技能构成了社区初始的资源集合,是社区资源拼凑的清单。资源拼凑过程是与清单中的资源进行对话,进而通过一定的方式将资源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和应用。从案例中可知,资源拼凑的过程可以是将外部可获得资源植入社区原有资源中,也可以利用社区现有资源,对其进行重新思考,产生新的用途。资源拼凑的结果是将初始集合中的资源清单进行重新组合所产生的结果,这一结果可以是创意式拼凑结果,或者转化式拼凑结果,同时在资源的结果集中,会产生新的资源要素,这些资源会进一步加入资源清单中,形成动态的循环过程。农村社区资源拼凑式创新框架,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农村社区拼凑式创新框架

通过以上多案例的分析发现,在农村社区营造的过程中,各社区在资源拼凑的清单、过程和结果方面既存在共性,同时也有所差异,即使是相似的资源,所经历的过程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因此在选择创新路径时,应该有所区分。通过上述分析过程,从拼凑过程与拼凑结果入手,将社区营造的资源拼凑模式分为植入——创意式拼凑、植入——转化式拼凑、利用——创意式拼凑和利用——转化式拼凑。

(一)植入——创意式拼凑模式

农村社区营造的资源可以来自于社区内部,也可以来自于社区外部,相对于传统的资源基础观,拼凑理论更加注重可获取的资源。通常社区通过文化植入、艺术植入等方式,将外来资源和内部资源进行整合,并通过创造性的手段对社区资源进行改造。如妖怪文化来自于日本,属于社区之外的元素植入,传说故事来自于爷爷,属于社区内部的资源,二者的结合是资源植入社区的过程。同时确定妖怪主题风格之后,妖怪村的妖怪家族成为该社区最重要的创意产品,进一步打造了主题客房、主题餐厅、主题展演、主题商业街,妖怪村为典型的植入——创意式拼凑模式,这一策略的关键在于内外资源的融合。

(二)植入——转化式拼凑模式

外来资源的植入,除创意的运用外,也可以从资源的转化入手,新资源的加入对现有资源会产生冲击,在新旧元素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会对现有资源起到转化作用。漈下村原本为一个古村落,在这个村里的农民并非一开始就具有艺术气息,外来元素的偶然加入使得油画、艺术进入了农民的生活中,这属于植入的过程,在艺术与村民互动的过程中,让农村的居民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这是资源植入之后的转化效果,身份的转化同时也带来了自我价值的转化。漈下村为典型的植入——转化式拼凑模式,转化的关键在于植入元素与社区内部现有元素的互动过程。

(三)利用——创意式拼凑模式

在社区发展的过程中,本身也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基础,只是这些资源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为社区带来太大的价值。相对于外来资源,社区内部资源更容易获取,如桃米村的青蛙资源,青蛙在社区中一直存在,属于社区内部的资源,但由于不具备专业知识,社区居民没有对这一资源进行过认真的研究。当青蛙作为重要的资源被提出时,其功能产生了变化,不仅作为一种生态资源,同时还与当地的人、产业、技能结合,开发出了形式多样的创意产品,如与当地织布工艺结合的布艺青蛙是一种热销创意产品。桃米村为典型的利用——创意式拼凑模式,在分析的过程中发现,该模式开发的关键在于对资源的重新审视。

(四)利用——转化式拼凑模式

对社区资源的利用,还可以通过转化的策略达到社区营造的效果。社区资源得不到重视,是因为传统的工艺、技能、空间因为生活环境的变迁重要程度在不断降低,而维护这些资源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成本,但在本就匮乏的农村,拿不出富裕的资源来保护和传承传统文化,这就需要通过对原有资源的功能进行转化,发现新的用途。如北墘村的古建筑保存较为完整,但人口外移使得空置的古民居增加,长期空置会造成房屋的破败,而维护成本村民难以承受,通过功能的转化,改变古民居的用途,引入外来资源,达到了双赢的效果。北墘村为典型的利用——转化式拼凑模式,这一拼凑模式的关键在于合作。

五、结论与展望

如何在资源贫乏的农村实现全面振兴是重要的研究课题。本文围绕劣势创新这一主题,基于学者们在农村社区营造、社区资源开发及资源拼凑理论方面的研究实践,选取了3个维度对其资源拼凑行为进行了具体的分析,以拼凑过程和拼凑结果为分类依据,构建了农村社区营造过程中的4种资源拼凑模式,并对不同拼凑模式的重点进行了剖析。本文所选案例综合考虑了案例的典型性、多样性和可得性。我国台湾地区在社区营造及农村再生方面具有一定的先行经验,对手边资源的创造性利用取得了显著成效,其方法及案例值得深入思考。同时研究两岸的社区,可以结合大陆乡村振兴的实际情况,提高研究结论的适用性。尤其本文所选案例为福建省的山区县,资源相对匮乏,符合大多数乡村的实际情况,进一步保证了结论的适用性。研究发现:(1)基于理论和案例的结合,结合资源所处的情境,提出农村社区营造中的资源拼凑行为可以分为3个维度:拼凑清单、拼凑过程和拼凑结果。(2)资源拼凑清单中的资源集合来自于物质、人力、文化和技能等社区可以挖掘的方方面面;在资源拼凑的过程中,社区营造者通过植入式拼凑和利用式拼凑,将文化、艺术、人力、物质、技能等多种资源进行了重新解构和重组;资源拼凑的结果是利用资源产生了创意或者新的价值转化。如产生新的机构、新的文化、新的产品、新的空间;或者使得资源的功能、角色、文化产生了转变。(3)虽然资源贫乏型的社区在初始拼凑清单中所拥有的资源有所相似,但对资源不同的拼凑过程可以产生不同的拼凑结果,因此从资源拼凑过程和结果出发,社区营造中的资源拼凑模式可分为植入——创意式拼凑、植入——转化式拼凑、利用——创意式拼凑和利用——转化式拼凑。在植入——创意式拼凑中要注重内外资源的融合;在植入——转化式拼凑中要注重内外部资源的互动;在利用——创意式拼凑中要注重对资源的重新审视;在利用——转化式拼凑中要注重合作。

本文的理论贡献在于:(1)考虑了资源所处的情境,涉及社区资源的研究,多数文献强调要挖掘社区的独特资源,但更多的是以结果为导向,并未深入探讨挖掘的过程,对于社区劣势的情境也较少关注,而这本身是农村社区营造的主要难点。基于拼凑理论,通过案例对比分析,对社区营造中如何构建异质资源以达到创新突破资源限制进行论述,进一步丰富了农村社区营造的研究视角。(2)延伸了拼凑理论现有的研究范畴,拼凑理论近年来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创业拼凑领域,以研究新创企业在资源劣势的情境下如何实现创新,选取农村社区这一组织为对象的研究文献较少,本文将资源拼凑与农村社区组织的营造相结合,一定程度上扩展了拼凑理论的研究范畴。(3)构建了农村社区资源拼凑式创新框架,社区营造模式学者们已有较多探讨,但社区营造中动态性的资源构建模式尚不明确,基于资源拼凑的框架,结合多案例的分析,构建了从资源拼凑清单、资源拼凑过程和资源拼凑结果的理论框架,并最终对资源拼凑的4种模式进行了探讨。

从实践层面来讲:(1)农村社区营造者对社区资源进行盘点时,应摒弃个人主观意志,对于看似无用的资源应引起足够的重视,同时在拼凑过程中要对资源原有的用途进行重新思考,发掘现有资源的新用途,实现资源的价值转化,从而达到创新。(2)处于劣势的农村社区更应注重对现有资源的创造性运用,通过对现有物质、人力、文化、技能进行重新的思考和组合,以植入拼凑或者利用拼凑的方式,使资源产生创意或者新价值,从而突破社区开发的资源限制,使得社区能够获得持续发展的动力。

本文的研究局限及可深入探讨的问题有:一是未引入时间变量对案例进行动态演化,尽管对所选案例均进行了长期的跟踪调研,并进行了多次到访,但在本文中并未从社区开发不同的阶段来对资源拼凑行为进行阐述,这一问题有待进一步讨论;二是乡村社区发展是一项系统工程,政策、环境、市场均有带动因素,但本文从微观出发,选取资源为视角,弱化了较为宏观的层面,留待未来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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