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扫落叶,学人校勘
——读《史记新本校勘》

2021-12-28 18:48
陇东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学者

王 箬 翾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史记》作为中国古代的一座文化昆仑,乙部之首书,是倾注司马迁一生心血的不朽著作,历来受到中国文人的格外关注。自汉代以来,一直有文人学者对其进行研究,历经千年而不绝。但同时,因为《史记》成书早,其所参考的诸多古籍遗失,《史记》本身也经过几次删改增补,加之王朝更迭与战火破坏,汉代以后世人便很难再能完全窥探太史公著述的原貌。自东汉人延笃,后经魏晋南北朝,至唐代,《史记》已有各种注、正义、音义等相关考证著作。关于《史记》的校对也逐渐展开,至清朝发展为一个顶峰,多家学者投入到《史记》的考证校对上来。到清朝末年时有关史记考证校对的书籍已经有《廿二史札记·史记札记》《史记志疑》《史记校》《史记考证》《校史记杂识》《史记探源》《廿二史考异·史记考异》《十七史商榷》等等;近代以来学人研究也有《史记会注考证》《史记新校注稿》《史记校证》《史记新证》《史记校勘记》等著作,史记文献学的研究成果蔚为大观。

1959年中华书局在原金陵书局善本基础上进行点校,由顾颉刚、贺次君等前辈学者共同完成。但这部点校本仍有诸多不足之处,时隔几十年后中华书局开启二十四史修订工程。《史记》是其中工程量最繁复,最受学者重视的一部,中华书局特向诸多学者征求意见,广泛采纳意见。辛德勇便是受邀对此次修订作审查工作。辛德勇主要从事历史地理学与历史文献学的研究,著作成果丰硕,有《隋唐两京丛考》《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秦汉政区于边界地理研究》以及论文《制造汉武帝》《<周礼>地域职官训释—附论上古时期王官之学中的地理学体系》《汉“元朔五年弩”鐖郭铭文述疑》等等。他的研究范围广泛,治学严谨,精于考辨,以严谨的态度对待学术。纵观《史记新本校勘》全书,先书校勘之处及原文,下附其详细考辨论证的内容,最后给出修改意见与建议。辛德勇对待《史记》校勘的看法颇有见地,他对《史记》的校勘内容详整、充实,深入考据与逻辑辩证,每一处都是字斟句酌地进行研究,具有现代治学意识。不论是此次中华书局新点校本《史记》的出版,还是后辈学者,都应该去学习、研究。

一、校勘之重

古书校勘是十分必要的一门学问,是文献学中的一项基础工作。因古籍在传播中的错漏与古今人对文义理解的差异,“夫周、秦、两汉至于今远矣。执今人寻行数墨之文法,而以读周、秦、两汉之书,譬犹执山野之夫,而与言甘泉、建章之巨丽也”[1],造成后代学者学习古籍的一大障碍,因此校勘也成为学习研究古代典籍的一项基本内容。所谓“校勘为读史先务,日读误读而不知,未为善学也”[2],从孔子之时,人们便开始重视对古籍的校对。到了汉朝,刘向、刘歆父子对先秦典籍进行整理编辑,校勘皇家藏书,汇集六艺群书,分门别类编纂成《七略》。至宋代,时人疑古盛行,对古籍大加校对辨伪,校勘成果蔚为大观。清代时成就更加辉煌,学者众多,有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大家,总结前人经验,校勘之学遂成体系。可以说学习古籍的基础便是校勘,亦是古代学人的一项基本学术训练,若对古籍不能严谨考证校对,对于学者来说也是“有书不知校雠,与无书等”[3]。在千百年的校勘活动中,人们吸取前人教训总结前人经验,形成校勘学之体例。曾巩曾提出对校勘者的要求即“对文字语言文字功夫的要求”“学识渊博的学术要求”“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编校态度”,同时也有人总结出古籍校勘的基本原则——存疑、慎改、广泛收集资料等等。清朝人俞樾作《古书疑义举例》时提出了古书校勘的基本方法,即“本校法”“对校法”“他校法”“理校法”。校勘学自古以来就受到文人学者的重视,学者或系统进行校勘,或为读书之用将藏书校勘。在古代对书籍的校勘考证便已取得了丰硕成果。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是司马迁从太初元年到汉武帝末年,历经十余年耗费毕生心血著述而成,汇聚了司马谈司马迁父子两代人的思想内涵。《史记》这部著作出世于中国文化整合的阶段,这是一个思想巨变的节点时代,百家并行,儒家崛起。《史记》的完成从司马谈开始着手准备到司马迁发愤完成,经历了多次著作者的思想转变,最终“述往事,思来者”成一家之言。司马迁在这部书上有“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原始察终,见盛观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宏伟构思,具有恢宏的学术气象。郑樵评《史记》为“史家不能易其法,读者不能舍其书,六经之后,唯有此作”[4],梁启超评为“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5]15,其对史学的影响是“二千年来所谓正史者,莫能越其范围……司马迁以前,无所谓史学者”[5]16。《史记》以其广博的内涵和深远的影响,为史家立法,无愧于史学大宗,鲁迅的评价“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恰如其分。《史记》为司马迁史学精神的延续,内容博大“通才著书以百数,惟太史公为广大,余皆丛残小论”[6]。《史记》堪称中华民族的百科全书,在全面展现中华民族文化方面,无出其右。圣人将有取焉的《史记》在汉朝当世便备受重视,补续者众多,虽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势微,但仍有一定影响力“史迁纪传,博有奇功于世”[7]。到了唐朝,随着文学大家对骈俪文风的摒弃,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转到文风古质、雄深雅健的《史记》上来。同时诸家也逐渐对《史记》中政治思想、史学思想等有了更深入的探索。

历时两千年的《史记》研究最终成了一门学科——史记学,《史记》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史记学内容丰富,研究包括“‘本’‘注’‘评’‘著’‘歌’‘戏’‘传’‘人’‘台’‘质’等十个方面”[8]。研究内容从《史记》成书到司马迁的精神内核再到探寻《史记》的文学价值、史学价值,无所不包。其中“本”即《史记》的版本,“注”是对《史记》文本的考证与注释,二者构成史记文献学的内容,在史记文献学中对《史记》的校勘便是其重要的内容之一,是史记学的一项重要基础工作,亦是一切《史记》研究与司马迁研究之开端,是每个学者都应该注意的内容。

《史记》因为其成书年代久远,加之很长一段时间流传困难,传播媒介落后,《史记》只能通过传抄散篇流传,这造成其间多有讹误。截止到清朝末年,有关《史记》的善本已经有武英殿本、金陵局本、百衲本、四库本等诸多版本流传于世。后中华书局在金陵书局本基础上出版了点校本《史记》。中华书局的旧点校本《史记》邀请顾颉刚等一批优秀的学者进行校勘工作,其后这部点校本成为后来诸多出版《史记》的母本。即便如此,点校本仍有诸多疏漏,“其与底本金陵书局版之间存在的讹、衍、脱、倒等问题在300处以上,仅校点本《史记》正文就有80处以上的差错”[9]19,这对研究史记的学者造成了极大困扰。同时新世纪以来诸多学人的史记学的研究成果颇丰,却没有一部新点校本《史记》加以体现,诸多学术成果零篇散落,学人研究《史记》往往也要穷百家学说,对此“对《史记》文本重新进行较全面而系统的宏观考察和微观剖析,是新世纪《史记》整理研究工作向纵深发展并争取获得突破性进展的需要”[9]1,学界对于一套优秀的点校本《史记》的需求越来越大,出版新点校本《史记》成为一项十分迫切的工作!

二、校勘之难

校勘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古人早有论述“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10]。校勘之难,是难在对校勘者要求之高,对校勘原则之严,对校勘工作之坚守。对书籍的校勘要求学者学识渊博,“天地万物,古今治乱,九州四海,幽荒隐怪之说无所不通”[11]。要求学者对书本原典、历史考证深入了解,同时也要熟悉文字学,音韵学,乃至考古学等相关知识,针对一个字词的考证可能要翻阅几部艰深的著作。辛德勇在《史记新本校勘》中考辨古今各种图书典籍乃至外文文献,对考古、音韵文字等也有所研究,综合多门学术知识对《史记》进行校勘。校勘要求学人以严谨的态度对待所校之书,校勘工作便如拿显微镜作科研,不能放过镜头下的每一颗微粒。对一部书的校勘往往会耗费一位学者一生的精力,投入甚至要比著作者还要多的心血,才可能有所建树。

校勘不只是文字的把握,还有对于著作者思想内涵的把握,要求校勘者深入研究古籍,对所校之书全面了解其成书年代背景、社会思想。段玉裁曾指出校勘要以求是为目的,以义理为归宿。要求校勘必须辨别底本是非和立说是非问题:“校书之难,非照本改字不讹不漏之难也,定其是非之难。是非有二:曰底本之是非,曰立说之是非;必先定其底本之是非,而后可断其立说之是非”[12]。校勘之时一个字的差别可能与著作者的思想差之千里,“作者之苦心,史臣之笔法,劝惩褒抑之旨,原情诛心之微”,典籍中作者思想蕴含于字句之中,史家为春秋一家,对字句意义更加深远。辛德勇在校勘时也着重强调了这一点,在校勘的同时亦要把握司马迁的著史用意与思想内涵,并在对新点校本进行校勘时也始终注意把握司马迁的学术思想与西汉的学术背景,把握司马迁的下笔用意,以求最大限度地展现《史记》原貌,传达司马迁原意。

校勘难,对《史记》底本的校勘更是难上加难。“古书本难校,而莫难于《史记》。搜罗旧本,博取群书,采诸家辨论而平心折衷之,勿持意见,勿惑妄言,集数贤之精力,积十年之功,博访通人,就正有道……然而欲彻底通晓,毫无疑滞,亦不能也”[13]。对于《史记》校勘之难,安平秋亦有过论述“在二十四史中,《史记》是版本多而承传关系最为复杂、难于理清的一种”[14]。辛德勇也强调《史记》校勘之难,古今无大别。对《史记》后人做校勘工作很难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校勘犹扫落叶,随扫随有”,《史记》校勘问题随着校对而出,反而是越考证越多。

造成《史记》校勘困难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原文遭到严重破坏。司马迁本作正副两本“藏之名山,副在京师”,经外孙杨恽公布于世,此后却一直处于汉朝控制之下。在传播上不同程度的有脱、衍、换等情况,部分篇章甚至出现缺失、移补。《史记》产生异本、文字歧异早在汉朝刘向、刘歆补续开始便已经产生。到东汉统治者认为《史记》“是非颇谬于圣人”对其多次进行删改。后《史记》又经历几百年的王朝更迭与战火纷飞,加之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于《史记》的不重视,最后正副两套原本全部失传,流传的散落单章疏漏颇多。同时传抄造成版本众多,各种抄本盛行在《史记》传播上也对保存原文造成冲击,“现存宋代以前的抄本有17件,可分为四类”[9]2,抄本流传致使《史记》版本繁多,各有不同,加剧《史记》字、句的脱、衍、讹等情况的大量出现。即使到了刻本的出现,这种混乱仍然没有被改变,甚至愈演愈烈,“到今天为止,我们所能见到的《史记》刻本,据不完全的统计,有六十种左右”[9]3,因抄本的不同,民间和官方在进行刻本上也各有不同的选择,导致版本愈演愈多的恶性循环。而各版本间则是“文句不同,有多有少,莫辨其实。而世之惑者,定彼从此,是非相贸,真伪舛杂”[15],致使读者分辨原文困难。一千余年间,诸多学人也力图改变这种现状,对《史记》进行过校勘工作的学者众多,但水平参差不齐,甚至有妄改原文者,更为后世校勘增加了困难。即使是经过校对各界公认的善本,也多有讹误,这些讹误会被很多学者加以阅读研究,造成对《史记》、对司马迁乃至对历史事实的误解。

其次是司马迁思想庞杂,难以把握。《史记》作为春秋一家,讲究寓褒贬于字句。《史记》“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是著作与作者思想的完美融合。同时相较于其他史学家而言,司马迁的思想更加庞杂,融合百家学说,思想恢宏,甚至历代学者对其也是争论不休。而《史记》最终成书“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16]内容跨度贯穿三千年历史,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民族、天文、历法等等诸多方面,无所不包。不论是史学思想,还是历史思想乃至政治、经济思想,司马迁都颇有自己的见地。并且相对古代对《史记》的研究,到近代以来,对司马迁的研究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学界对《史记》善本需求更大,要求更高。故此作《史记》校勘,便要时时注意把握著作者的义理思想。

最后是成书年代久远,涉猎广泛,语言文字发生演进,考史工作艰巨。《史记》上记轩辕,下至于西汉,跨度将近三千年的历史。司马迁所见之书如今已经亡篇十之七八,流传至今的文献中也有诸如古文《尚书》这般后世冒名的伪书,或是在真书之中有窜伪内容者,这些皆增大了对《史记》运用他校法的难度。而想要考证《史记》内容还要从其他书目入手,审慎使用,也增大了找寻资料的难度。语言文字也在发展变化,汉朝的很多字词意义至今多已发生变化。《史记》语言精简,富于变化,其中更有先秦文献,使后世学人更加难以把握。至隋唐时对于《史记》的注解便已经出现了音义、正义等考辨文字的内容,却不免有时代限制,考证也不完全正确。同时《史记》所书历史,距今最近者亦有两千年,沧海巨变的情况下,研究者对历史事实的认识、理解与实际情况难免有偏差,或被后世史书所误导。现今考古工作虽然成绩斐然,但相对于《史记》记载的浩瀚内容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考古也只能作为辅助考证的工具,并不能以考古冒然否定传世文献记载,更加不能凭考古文物金石碑文等妄改《史记》善本原文,校勘工作不能过度依靠考古成果。这样在对其他资料的审视与抉择时,需要校勘者自身的功底与判断力,需要目视乱花而眼不迷。

三、校勘之法

校勘需要遵循一定的方法体例,校勘工作者需要具有校勘学的敏锐度,清楚在何种情况下运用何种方法进行校对,尤其是面对《史记》这样复杂的大部头著作,更需精准选择,深入考证。前人校勘《史记》多有方法不当者,造成对《史记》的误读,影响后辈对《史记》的进一步校对工作。在此辛德勇谨慎运用校勘的各种方法,对中华书局的点校也提出了很多值得注意的建议。

首先是史汉互证法的运用,这是《史记》校勘的一个基本方法,以《汉书》校《史记》。学者以《汉书》为《史记》最早抄本,而《汉书》又保存完整,便有学者以史汉重合部分互相校正,以汉正史。诸多学人校勘《史记》皆会运用这种方法,史汉研究亦多运用此法。此次新点校本同样如此,参考前人校勘成果,运用史汉互证的方式,对金陵局善本进行校对,以《汉书》为底本对《史记》相关字句进行了校对与修改。但辛德勇也指出,《史记》与《汉书》毕竟是两个人的独立著作,在二书互证的同时也要采取谨慎的态度。盲目以《汉书》校对《史记》反倒会使《史记》失去本来光彩,甚至将《史记》变成了又一部的《汉书》,不仅消弭了著作的个性,也会对作者思想的表达造成偏差,更是给研究者带来极大的困扰。辛德勇主张各存其旧,若不是背戾于史实,或者根本不符合汉朝行文规则者,也没有理由参照《汉书》来修改《史记》。在对诸多篇章的校勘中,辛德勇皆着重强调了这一观点。同时辛德勇还认为保留《史记》原有字句,文义更胜一筹。本书不仅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更是通过参考其他文献资料加以详细的考证说明,从各个版本之间的考证到对其他学者研究成果的考证。不仅如此,在《史记新本校勘》中还有对古书、古字的研究、对其地理地貌的考辨,抽丝剥茧研究《史记》中字句的存在是否合理。仅仅是一个字的校对,便用了上万字的篇幅加以论证说明。辛德勇能够做到在前人基础上研究又不迷信前人,谨慎运用史汉互证的方法。这样最大限度保留《史记》古时面貌,同时研究者也可以通过文字分析来体会《史记》内涵,更能够减少因为后人误解导致的错漏问题。

其次进行校勘要有研究者自身的思想,避免唯古独尊,运用现代的研究方法,大胆质疑小心求证,研究要有所取舍。首先是不要盲从善本,《史记》版本众多,研究《史记》的学人更多。有些字词会出现版本不同用字不同的情况,这种情况容易受到学人的重视,得到详尽的考证。但也有一些疏漏可能是共性的问题,导致大部分版本之间并没有不同,学人也容易疏忽。这种情况对校勘者要求更高,更加注重考察学者的学术灵敏度,要求对《史记》以及相关著作、学科领域熟悉,切不可迷信古本,不要盲从古人校勘成果。古代学人虽然对字词文义的理解更胜今人,但是由于缺乏科学方法,亦导致主观臆断颇多,造成校勘错漏,譬如梁玉绳的《史记志疑》“以不妄为妄,遂欲删改太史公之文,而不自知其妄也”[17]。古人对《史记》的校勘类似这种情况还有很多,但今人学者在校勘工作中往往会盲从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对此辛德勇进行了辨析论证,辛德勇谨慎辩证前人《史记》校勘的内容,以其他史书、类书等著作的为依据,对新点校本《史记》中采纳清代学者成果的内容进行了考证,提出修改意见。但是对古代学人的不盲从,并非一味否定前人成果,将传统校勘与现代研究二元对立,辛德勇虽会以怀疑、审视的态度进行校勘,对前辈学者的付出与巨大贡献仍做出了肯定。前辈学者经过古文训练,对文字阅读、书籍句读等的语感,理解都要比今人强,前人的研究成果也不能忽视,需要谨慎看待。不仅如此,对《史记》的校勘像是一个深渊巨洞,往往对一个字皓首穷经加以考证,也会有所偏差。辛德勇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下足功夫,但也有所取舍,整部《史记》一百三十卷,辛德勇只是选取了其中部分篇章部分段落加以详细考证,对自己不能把握的地方虚位以待,这样才真正做到专而精、细而实,这也是进行校勘应有的态度。

再次慎改,慎改是校勘原则中的重中之重。早在孔子之时就提出校勘要“多闻阙疑,慎言其余”的原则,欧阳修“君子所以慎于传疑”强调以疑传疑。妄自改动古籍原文不仅会造成对古籍的破坏,甚至造成更大的错漏,给研究者带来困扰。宋人校勘便出现过度校勘的情况,喜好妄自论断修改,最终导致古籍混乱,受到清人的批判“今之所贵于宋本者,谓经屡写则必不逮前时也。然书之失真,亦每由于宋人,宋人每好逞臆见而改旧文”[18]。所以“不校之校”也是十分必要的。“对于古籍中一时讲不清或弄不明白的地方,不要胡乱改动,而应严格保持它固有的原貌,这既反映出校勘者的谦逊态度,又体现了一种严谨的学风,同时提醒读者某处怀疑有误,希望广集智慧,共同来解决存在的问题”[19]。但是面对《史记》这种复杂的情况,慎改取舍的问题,也具有很大的学问。对此辛德勇也在本书中着重强调出来,提出“古人校书,以勇于改窜为大戒,今对所有各史,都要尽量少做改动”[20]。辛德勇指出点校本《史记》往往有被妄自修改最终似是而非的例子。同时他还指出,新点校本应当延用旧本修改时用括号标注的体例,以此来保证存疑的地方清晰明了,这对于研究者而言也是极大的方便。这种标注存疑的做法自古有之,清人章学诚作了概括“古人校雠,于书有讹误,更定其文者,必注原文于其下;其两说可通者,亦两存其说;删去篇次者,亦必存其阙目。所以备后人之采择,而未敢自以谓必是也”[21]。对于《史记》研究者而言,在研究某一句子时,往往会因为一个字词而影响整句的理解,或者为查证一个字句而查阅更多书籍,造成极大的不便,更不能见到原善本的本来面貌,造成误会者较多。

最后是校勘与考证史实。辛德勇除却传世文献外,还使用了大量其他材料用以对史实的考证。在出版书中,附有大量图文资料。以考古成果运用于书记校勘上的做法,自古有之。“(颜之推)他曾用秦铁称权铭文校出《史记·秦始皇本纪》中丞相‘隗林’当为‘隗状’,不过只是偶尔为之”[22]。欧阳编纂《集古录》时同样运用文物对古籍进行校勘,这是“第一次有意识、大规模地把它用来校勘传世古籍并取得重大成果,才标志着‘文物校勘法’的正式创立”[23]。在近现代的学者中陈直作《史记新证》即是利用考古成果对《史记》进行考证,得到丰富的学术成果。在本书中辛德勇也大量运用了考古成果、碑文资料等其他材料进行考证,对于《史记·乐书》的校勘,运用了满城汉墓出土的鸟篆文铜壶。对《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的校勘,附上了南宋绍兴初杭州刻十四行单附《集解》本《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的影印本,以及马王堆汉墓帛书《五星占》《刑德》等等。大量的图表资料也使内容更加清晰明了,更具有直观性。校对《史记·南越列传》中运用了长沙汤家岭西汉晚期墓葬出土文物,附上了大量的图片资料,考证细致详尽,力图还原《史记》的同时又增大了说服力。

受中华书局之邀,辛德勇对新点校本《史记》作校勘工作,以认真严谨的态度进行此次工作,但辛德勇仍旧谦虚,认为自己“甚至连系统点读都达不到”。辛德勇对金陵书局本《史记》《史记疏证》《史记考》、旧点校本《史记》以及《校刊史记札记》等诸多重要文献典籍,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对此次修订本《史记》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商讨,并且在古籍整理、《史记》校勘上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与建议,中华书局在后续出版的新点校本《史记》中也多有采纳。后辈学者将《史记新本校勘》与中华书局新点校本《史记》一同阅读,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史记》原文内容。学习辛德勇的治学方法,在《史记》研究的道路上,面对诸如《史记》这样复杂庞大的著作,应该采取点与面相结合,将目光集中,做到字斟句酌,将一个字考据到细处;同时也要结合《史记》全书之面,了解作者的思想、了解作者的文法习惯,这样才能把握到对每一个字词的理解。不只如此,还要联系到其他典籍知识的面,古籍之间相互联系,《史记》有包举众多,能够把握住其他典籍的史实内容、精神内涵也能够更好更全面地理解《史记》。在这点面之间,辛德勇的这部《史记新本校勘》便为后辈学人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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