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员工的下一代:互联网留守儿童

2021-12-27 00:43李健华
当代工人·精品C 2021年1期
关键词:日托托儿所儿童

李健华

豆瓣上有一个名叫《所以996的人有孩子了怎么办》的帖子,一位网友描述了自己在国内一家互联网大厂亲眼目睹的情况:身为员工的父母在傍晚五六点钟去楼下广场,老人会带孩子过来,父母和孩子见上一面说说话,然后老人带孩子回家吃饭写作业,父母继续回工位搬砖到半夜。

腾讯新闻之前也拍过一部名叫《破局中的职场人》的纪录片,片中在互联网公司当主管的张婷经常加班到12点半,从望京开车回到数十公里外的家。一点多到家时女儿已经入睡。第二天6点,自己又要起床上班。

张婷的问题,一定程度反映当下互聯网大厂员工父母的情况。

对上一辈父母来说,18点到21点大多是每天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时间。现在一线城市,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往往是大厂员工加班的开始。尤其是在互联网双职工家庭看来,陪伴孩子更成了一种奢侈。

“留守儿童”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在2002年,《光明日报》在春节后刊发《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亟待解决》的报道,这个千万群体才开始得到社会主流关注——他们与在沿海城市打工的父母分居两地,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春节才见上一面。

彼时中国刚刚入世,大规模的城镇化与产业转移开始吸收中西部劳动力,人口的大范围流动创造了“留守儿童”的问题。作为互联网员工的父母,他们现在跟当年的务工者如出一辙。孩子虽然在大城市由老人或保姆照顾,但父母忙碌于工作,孩子几乎得不到陪伴,“互联网留守儿童”的苗头随之出现。

看孩子的问题

在“让孩子赢在起跑线”还没有成为口号的计划经济时期,带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方面,孩子基本处于放养状态。另一方面,国企提供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的服务。一些大型国企在厂区内设立幼儿园,解决就业的同时也把带娃问题一并解决了。出手最阔绰的中石化甚至包揽了人的一生。在对下属企业涉足的社会职能范围进行统计后,中石化得出结论:一个人一生的社会过程,“从医院、幼儿园、学校、就业到火葬场,中石化全都有”。

这种局面随着1990年代“国企不再办社会”而发生变化。就托儿所而言,2000年,国家、集体办托儿所还有8万多所,5年后减少了70%。到2010年,这样的托儿所基本消失了。

与此同时,职场的工作时间不断增加。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市场化的托儿市场,自然十分庞杂。如果想要把孩子送进私立双语类托儿机构,一个月的费用可能上万。

近年来关于“请老人来带孩子要不要给钱”的讨论则凸显了代际之间的矛盾。另外,老人自身的身心状态同样值得注意,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此前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现有这样的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程来照顾晚辈的比例高达43%。

30年前,李安用《推手》讲述了一个老人从北京到美国,因为文化差异非但没有享受生活反而经历了种种无措的故事。现在,类似的剧情在中国的乡镇和城市间不断上演——老人在带娃之外可能没有其他生活和朋友,只能通过广场舞排解。“老漂族”一词应运而生。

面对996的工作和生活,就连红衣教主、360集团董事长周鸿祎都只能在媒体见面会上无奈地表示:“在座哪位能够真正做到快乐工作,平衡好家庭和工作关系,我就叫他一声大爷!”

实际上,带娃问题早就是世界性难题。虽然大家都知道用钱能解决一切,但是答题的时候,在怎么用钱、用多少钱的问题上,还是有不同的思路。

彼岸镜鉴

“留守儿童”很可能并非只是中国遇到的问题。

没有老人帮忙照看孩子风俗的美国,一度近乎走上中国的老路,上演由政策主导的带娃,只是因为法案被叫停,才走上了市场化的道路。

1971年,国会两党联合投票通过了《全面儿童发展法案》(Comprehensive Child Development Act),该法案旨在全美创立一个联邦政府提供资金的儿童保育中心系统。这些中心为小童提供早期教育,并且为大童提供课后托管,同时也提供医疗和牙科服务。

但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否决了这个法案,在那个冷战年代,这种非常社会主义的设想基本没有市场。尼克松言辞激烈地表示该法案“让美国政府和美国人民一跃坠入黑暗的深渊”,会“在育儿问题上从以家庭为中心转变为社会集体的方式,从而让国家政府背负上巨大的道德责任。”

这番话体现的是美国重视个人和市场的逻辑,而这种逻辑也为日后日托中心市场的两极分化埋下了伏笔。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斯图尔特·弗里德曼说:“当我们对比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在儿童保育方面所开展的工作,就会感到些许的尴尬和伤心,部分原因在于美国人的个人主义文化。大家都认为要自己靠自己。”

1981年,总统里根实施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其后果是中产阶级30多年收入一直停滞不前。为保持生活水准,美国母亲开始走出社会工作。同时,美国对提供儿童保育服务的企业给予税收优惠。

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最大的变化是,女性开始走向工作岗位。这里面有平权运动的结果,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女性需要工作来补贴家庭开支。1966年,全美国只有20%的母亲在外工作,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这个比例上升到了60%。其中孩子不满6岁的母亲在外工作的比例从12%上升到了55%。

在政策和职场母亲激增情况下,日托中心横空出世。

这是一个高度市场化的行业。美国首都华盛顿日托中心,2016年平均年花费达到2.3万美元,价格甚至高过一些大学的学费。没钱的父母则只能把孩子送去由政府提供的综合条件较差的公立幼儿园或者日托。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开头,威尔·史密斯饰演的男主角Chris因为没钱,只能把儿子寄养到价格便宜的唐人街托儿所“朱太日托”。在充满污言秽语的涂鸦墙上,“幸福”的英文“Happiness”都写错成了“Happyness”。

法国算得上是政策指导日托的翘楚了。在家庭津贴上,有越多的抚养子女,领的钱就越多,4个或4个以上孩子的家庭每个月的补贴为467.24欧元(约合人民币3695元)。2011年,法国政府在鼓励生育方面的相关财政支出达830亿欧元,占当年国内生产总值的5%。

在法语里,托儿所是Crèche,最早的意思是“耶稣诞生的场景”。与他国相比,法国的托儿所也如名字般更加神圣和规范,它们一般集中在大城市,可以由市政府、大区政府、家庭补助金库CAF、某个协会、职工工会等领导。

2012年,法国400多家大企业签署《公司父母雇员章程》,覆盖全国300万名员工,旨在让职场父母有时间照顾孩子。6年后,法国推出放宽远程工作规定,劳工部长佩尼科更宣称,“职工在家办公是一项权利”。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让家长可以工作和带娃双线操作。

国情的不同导致了中国只能参考海外情况,不能照抄。而摆在中国面前更实际的问题是,面对越来越多的“互联网留守儿童”,能够做些什么。从更广泛的角度看,互联网行业也只是城市众多行业中一个被媒体放大的行业,金融、广告媒体、医生等同样要996高强度工作的职业父母的孩子,面对的是同样困境。

用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吉尔博特的话来说:“10年后,你不会因为少做了一个项目而遗憾,但你会因为没有多陪孩子一个小时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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