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余,王金红
(华南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自从1990年代约瑟夫·奈正式提出软实力(soft power)这一概念以来,软实力早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政治语词,奈也因此被视为“软实力之父”。然而,人们对于软实力的理解还非常有限,甚至还存在种种谬误。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学术界,而且普遍存在于政界,尤其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主要领导人的论述之中。他们要么不重视软实力,要么仅仅将其等同于文化宣传或者意识形态控制。
诚然,这与软实力这一概念、理论体系尚不完善密不可分,尤其是与软实力这一概念尚未成为政治学普遍接受的概念有关。就目前流行的政治学教科书和政治学词典而言,我们找不到“软实力”这样的概念。或者说,在政治分析中,没有软实力的位置。实际上,对软实力的研究本身也还处于不断的发展完善之中。为此,从1990年代提出“软实力”这一概念以来,奈又专门撰写了一本关于软实力的专著,这就是2004年出版的《软实力》一书。[1]从全面深入理解软实力而言,这是一本非常通俗易懂的关于软实力的“通识”读本。值得各专业、各领域人士广泛阅读。
最为重要的是,这是一本关于国际竞争、国家治理乃至企业发展,个人成长的思维革命的书。它告诉人们,传统的实力竞争主要靠的是硬实力竞争,而在未来的实力竞争中,软实力竞争将成为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不管是国家、组织、企业、公司还是个人,这一结论都将适用。换言之,软实力已成为综合国力的显著标志,也是一个组织、公司、企业实力的显著标志。当然,软实力也是个人综合实力的突出表现。
长期以来,政治分析中没有软实力的概念。这一点从政治学关于权力的界定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关于权力,传统政治学主要强调的是一种建立在政治权力、尤其是暴力机器基础上的统治能力。马克斯·韦伯指出,权力主要指的是由国家强制力保障的政治意志的贯彻能力。“权力意味着在一种社会关系里哪怕是遇到反对也能贯彻自己意志的任何机会,不管这种机会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2]81软实力这一概念的提出,将在很大程度上修正我们关于权力的概念。至少我们可以将权力分为硬权力和软权力。传统政治学主要强调的是硬权力,这种硬实力主要包括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实际上,还有一种软权力,也就是文化权力,价值观权力,政策权力。
在本文中,笔者将从如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一是界定何谓软实力,二是详细分析今天对软实力的理解存在的种种谬误,三是进一步分析软实力从何而来。本文的论述逻辑如下:前两个问题的分析是想说明,软实力是相对于硬实力而言的全新政治学概念,我们应该精确地理解和把握软实力;分析软实力从何而来的目的是想说明,作为政治学分析的新概念,软实力的建构,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培育和提升其软实力是可预期的,当然,也并非一帆风顺。易言之,发展中国家发展和提升软实力总是会遇到诸多障碍与难题。这些难题包括对于软实力的认知以及培植软实力。到底何谓软实力?谁来主导软实力的培育,是国家还是社会?
毫无疑问,软实力是政治概念家族的新成员。要详细理解这一政治概念家族的新成员,我们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是国家实力可以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硬实力主要指的是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而软实力则指的是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之外的其他实力。比如文化、价值观、政策等等。它们各自发挥作用的方式不同。军事实力主要依靠军事打击、武力镇压、暴力压迫、军事恫吓、核武器威慑等方式发挥作用,经济实力主要靠的是自由交易、贸易制裁、经济援助等方式发挥作用,软实力主要靠的则是文化交流、意识形态渗透、价值输出、外交政策等方式发挥作用。显然,硬实力和软实力各自发挥作用的方式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由此,有必要对软实力与硬实力做出严格的区分。如果说传统的硬实力主要强调的是强制力、控制力、渗透力的话,那么,软实力主要侧重的是吸引力、认同力、向心力。如果说传统的硬实力主要靠拥有实力的一方主动去向他人推销、兜售自己的实力的话,那么,软实力主要靠的是他人、他国、他域主动向拥有实力的一方表示认同、学习、接纳的过程。如果说硬实力的竞争主要是硬性指标血拼的话,那么,软实力的竞争将是难以量化的吸引力的持续较量。总之,与硬实力不同,“软实力更加依赖自发的解读者和接受者”[1]21。最典型的事实就是,用炮弹输出民主的效果远远比不上他人主动、自觉地向一国学习民主、推行民主、接纳民主效果来得好。
二是软实力包括文化、价值观与政策三个方面。奈主要是从国家的角度,以及从国际竞争的角度来分析软实力。国家权力可以按照其性质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硬实力,另一类是软实力。硬实力主要包括一国的军事实力、经济实力,而软实力主要包括军事实力、经济实力之外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可以感知、具有无形支配作用的力量。这些力量主要包括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文化、价值观和外交政策。而且,对于文化、价值观与政策都有特定的所指。诚如奈所言:“一国的软实力有三个主要来源:有感染力的文化、坚守的政治价值及具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3]
当然,这里的文化既包括流行文化,又包括高雅文化。如果文化、价值观与政策三者能够形成合力的时候,往往就有助于软实力的提升。诚如奈所言,当一国的“政策中推行的也是被他国认同的价值观和利益,那么双方就会建立一种兼具吸引力和责任感的关系,该国得偿所愿的可能性也会相应大大增加。”[1]16这就说明,文化对于价值观,进而对于一国软实力的形成起着重要的影响作用。
三是软实力主要指的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如果说传统的硬实力主要是去向他国、他域彰显其强大权力的话,那么,软实力则是一个国家对于他国的强大吸引力。这“是一种依靠吸引力,而非通过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来达到目标的能力。这种吸引力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理念和政策。”“当你有足够的魅力使人仰慕你的理念,并且追随你之所想时,就无须再动用大棒来驱使他们。诱惑往往比强迫更有效。诸如民主、人权、个人机遇等价值观念都具有很强的诱惑作用。”[1]1-2总之,吸引力是软实力最为重要的关键词。强大的软实力也就意味着强大的吸引力。
简言之,软实力主要是一种吸引力。具备这种吸引力,你就可以让别人主动来追逐你、拥抱你,而不是你主动去投怀送抱。是投怀送抱,还是拥抱他人,这是区别是否具有软实力的重要标准。软实力需要别人承认,不是你自卖自夸。只有别人承认你、接纳你,才表明你的软实力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基础。得不到认同,很难说你具备软实力,更别说,这是具有一定魅力的软实力。因此,软实力与政治学经常谈到的合法性概念有关,指的都是一种认同的力量,自愿服从的力量。
诚然,软实力不能简单等同于影响力。软实力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影响力都是软实力。因为软实力强调的是影响力基础上的吸引力。有吸引力,表明有影响力,但是,如果只是有影响力,没有吸引力,尚不足以构成软实力。
四是软实力与硬实力之间既存在一致性,又存在紧张性。美国作为全球硬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同时又是软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这就说明,软实力与硬实力之间存在着一致性。硬实力的强大有助于软实力的强大。因为软实力的发展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硬实力的基础之上。比如,自由、民主、平等、公平、正义等价值观往往在政治较为发达的国家更容易得到普遍的承认和支持,市民社会也只能是在政制更为发达的国家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而这些发达国家往往都是经济上较为发达的国家。硬实力与软实力的一致性还体现在它们可以共同作用形成某种历史的合力。最典型的就是,冷战的结束,苏联的解体。对于西方而言,“硬实力和软实力共同促成了冷战胜利。硬实力制造了军事遏制,软实力从内部瓦解了苏联体系。”[1]69
同时,软实力与硬实力之间又存在一定的紧张性。如果滥用硬实力,尤其是硬实力中的军事实力,可能伤害的就是软实力。在这方面,美国和苏联都有先例可循。时至今日,美国攻打伊拉克,以及俄罗斯领导人普京的民族主义扩张行为,都被视为是军事行为伤害软实力的标志。奈指出,美国攻打伊拉克是其软实力下降的标志性事件。“美国2003年入侵伊拉克就是没有维持这一平衡的失败例子。尽管美国的军事实力足以迅速击败萨达姆的部队,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它对许多国家吸引力的下滑。”[3]这就意味着,要维系软实力的吸引力,就必须避免恣意滥用硬实力。
关于软实力的理解,尚有不少误区,或者是一些偏狭的理解。澄清关于软实力的种种误解,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深入、精确理解软实力。下述认识都是人们在软实力问题上的一些常见的思想歧见:软实力等同于文化软实力;软实力等同于国家软实力;软实力只是存在于国际政治领域;软实力只是适用于发达国家;提升软实力只是国家的职责;提升软实力就是搞好对外宣传。
论者在谈到传统中国的文化、哲学对于西方的思想影响的时候,往往将其上升到中国传统文化的软实力。时至今日,这种文化软实力的威力依然不减。“在今天的西方世界,中国传统哲学对人们的吸引力持续不断。当东方的人们为西方科学技术的大量涌入而应接不暇,叹为观止之时,西方一些思想家,痛感西方工业社会弊病丛生,终日被一种无限的荒漠感所包围,不知何处是边际,何处是归宿,看不透,冲不破,走不出。他们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东方,到中国古代圣贤中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和真谛,寻觅来自内心,来自精神世界的幸福。这也是当今值得注意的一种文化动向。”[4]问题在于,软实力是否只是文化软实力?我们看到,一些学者在谈论软实力的时候,往往会在软实力的前面加上“文化”这一特定的修饰词,这就将软实力等同于“文化软实力”。实际上,按照前述奈的界定,软实力并不仅仅只是限于文化软实力,它还包括价值观软实力,政策软实力。我们经常说,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发展,往往需要先进的价值观念的引导,而这又与一定的政治价值观密不可分,比如开放、包容、自由、民主等价值观。我们也经常说发展经济需要一个良好的政治生态和政策环境,这些都是软实力在文化领域之外的不同表现,亦即价值观软实力、政策软实力。易言之,软实力不等于文化软实力。文化软实力只是软实力的一个侧面,而不是全部。
我们同样需要追问:软实力是否等同于国家软实力?一谈到软实力,人们有一种感觉,好像软实力只是国家、国际竞争需要关注的问题,或者只是适用于国家、国际竞争。果真如此?奈强调,“无论大国、小国、组织、个人,都可以运用软实力。”[1]亦即,有国家的软实力,有组织、公司、企业的软实力,当然,还有个人的软实力。企业的软实力往往表现为企业良好的社会声誉、企业文化、企业精神、企业家精神、社会服务、公益事业等等。而个人软实力,则往往包括个人形象、气质、举手投足、职业声望、文化涵养、个性魅力、社会影响力等等。总统的魅力、“第一夫人”的魅力就是最典型的个人软实力的表现。最近一些年流行的“丽媛style”旋风亦是最好的明证。诚如奈所言:“彭丽媛女士是中国的软实力。我们能看到她所展现的中国文明之礼和中华文化。她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很大,是中国软实力的代表。中国有这样一位‘第一夫人’,对国家的形象提升非常好。能有这位极具魅力的‘第一夫人’,你们的国家很幸运。”[5]由此可见,软实力并不只是国家软实力。国家软实力只是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方面。
软实力主要存在于国际关系、国际政治领域,其他的学科甚少谈论软实力。就连我们政治学的相关学科都甚少讨论软实力。显然,这是对软实力的又一误解。软实力目前只是在国际政治学中流行,其他学科对软实力的接受还远远不够。包括政治学理论的教育和学习,都很少谈到软实力。软实力应该成为相关社会科学领域的一个基本概念。长期以来,政治学分析中由于只有硬实力的概念,没有软实力的概念,导致我们的政治分析其实并不完整,也导致我们的政治行动过于狭隘,似乎除了硬实力还是硬实力,除了经济繁荣还是经济繁荣,除了武力制裁、暴力干预之外就是军事打击、核武威慑。如果我们从政治学的分支学科来看,比如政治学理论,比较政治学,其实同样需要“软实力”这一概念。软实力应该成为政治学相关学科,而不只是国际政治领域才使用的概念。要真正理解、接纳软实力,我们就必须超越国际政治领域,将软实力视为国家治理、社会治理、市场经济、公民社会的关键词,而不只是国际竞争的关键词。
软实力是否只是适用于发达国家?之所以说软实力主要适用于发达国家,是因为这些国家已经走过了硬实力发展的阶段。实际上,奈正是在反思美国的基础之上,提出他的软实力概念的。美国正是因为过分重视硬实力,而伤害了软实力。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发生在21世纪之初,由当时的领导人小布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美国通过发动这场战争再次证明了他的硬实力,而伤害了美国应有的软实力。因为真正征服他国靠的不是硬实力,而是软实力。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奈讨论软实力,有其对世界和平、文明秩序的关怀。如果说战争年代,硬实力是一个国家、一个政权最为重要的力量的话,那么,在和平年代,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政权最为重要的将不再是硬实力,而是软实力。而且,对于维持世界和平,促进人类文明的真正发展,软实力比硬实力更为重要。对此,奈有深刻的反思:“赢得和平比赢得战争要困难得多,而软实力正是赢得和平的关键。出兵伊拉克虽然在硬实力上打了大胜仗,却使国家的软实力为之付出了代价。”[1]1-2这就充分说明,软实力的概念不只是适用于发达国家,对于发展中国家同样适用。而且,软实力有一种宏大的政治关怀。这就是强化软实力的独特作用,摒弃简单的硬实力的血拼,才能促进人类的和平发展,不同文明的共存共荣。
总之,我们这里所总结的培育软实力、发展软实力、提升软实力存在的谬误,目的主要是想说明如下观点:第一,软实力并不等于文化软实力。软实力包含文化软实力,但是软实力并不等于文化软实力;将软实力等同于文化软实力容易忽视软实力的其他方面,比如价值观软实力和政策软实力。第二,软实力并不等于国家软实力。不仅企业,而且个人,尤其是政治人物、地方政府、国际组织等都具有软实力。当然,政治人物良好的个人形象和魅力往往有助于提升国家的软实力。第三,软实力的概念不只是限于国际政治领域。政治学的其他学科都应该重视软实力的概念,而且要自觉运用软实力这一概念来分析相关问题。第四,软实力并不只是对于发达国家才有意义,发展中国家要进一步充分利用后发优势,在培育、发展硬实力的同时,积极培育软实力。亦即,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必须同时注重发展硬实力和软实力,尤其要将软实力置于更加突出的地位。此外,培育软实力并不完全是国家的职责。培育软实力需要借助于国家的力量,但是,软实力的发展并不只是国家的职责。发达国家的经验告诉我们,软实力的培育主要依赖的是社会而非国家的力量。同时,提升软实力并不等于搞大宣传。言行一致的宣传有助于提升软实力,但是也有一些宣传可能伤害软实力,尤其是与实际政治行为并不一致,那些文过饰非的宣传,那些带有强权政治和霸权政治色彩的宣传,非但不能提升软实力,反而可能伤害软实力。
既然软实力主要表现在文化、价值观和政策这三个方面,那么,培育软实力、提升软实力主要也要围绕这三个方面来展开讨论。显然,奈对于美国的软实力发展并不满意,因为他认为美国在小布什年代重视硬实力远远超过软实力。过分强化硬实力的结果就是伤害了软实力。不管是美国对软实力的投资过低,还是美国这些年在国际问题上的单边主义行为,诸如此类的现象都说明,美国在软实力的问题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后,关于发展中国家培育软实力的问题,我们要承认和硬实力一样,软实力也是创造出来的,只不过它除了政治体系的创造之外,主要依靠社会自身的创造。具体而言,关于软实力建设,我们强调如下主要观点:
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一个国家的硬实力是通过持续的发展,不断创造出来的。同样,一国的软实力也是创造出来的。为什么一些国家的软实力得到迅猛的发展,而一些国家的软实力发展相对滞后?其主要原因就是一些国家是否具备创造软实力的条件。而是否具备创造软实力的条件主要又与这些国家的社会政治环境有关。比如,社会多元化的发达程度,社会对自由、民主、人权、平等、正义等基本的现代价值观念的接受、践行程度,等等。
发展软实力的首要责任当然是国家。因为,国家所选择的发展哲学、主导思想、外交政策对于发展还是扼杀抑或消灭软实力,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软实力的文化要素、价值观要素、政策要素,往往都是由政治体系本身塑造、提供、维持的。在国际政治体系中,软实力所表现出来的吸引力往往与此有关。“如果一个国家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具有吸引力,其他国家自然愿意效仿;如果一个国家能缔造出与其利益和价值观一致的国际规则,那么在别国眼中其行为就更具合法性。当这些国家借助机制和规则鼓励别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代价高昂的‘胡萝卜’和‘大棒’了。”[1]15亦即,国家是创造软实力的重要推手。国家有必要创造硬实力,当然,国家也有必要创造软实力。国家、政治体系应该要有这种自觉。如果说发达国家在硬实力发展起来之后,需要更好地呵护软实力,而不是伤害软实力的话,那么,发展中国家则需要在发展硬实力的同时,培育软实力,尽可能做到硬实力、软实力两个实力同步并举,而不至于出现“一手硬,一手软”的现象。
软实力的真正的生命力在民间、在社会、在企业、在公司。苹果公司不断推出一代又一代的苹果手机,这是通讯产品、技术、营销的革命,当然更是消费观念、美国企业软实力的反映。奈指出,“美国的大部分软实力是由好莱坞、哈佛大学、微软公司和迈克尔·乔丹等制造的。软实力来自于公民社会,但不能凭此否认软实力的存在。在越来越开放的现代社会,政府不能也不应该控制文化。实际上,这种文化管制的缺失本身就能产生吸引力。”“电影、高校、基金会、教会以及其他非政府组织能够开发出自身的软实力。这种软实力有可能强化官方的外交政策目标,也有可能与之相左。正因为如此,政府更需确保其行为和政策是在不断加强自身的软实力,而非减损(其软实力)。这一点在全球化信息时代尤为真切,因为非官方的软实力资源将变得日趋重要。”[1]23-24有论者指出,美国、欧洲、日本等发达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来自社会而不是国家。而且,这些国家的软实力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辐射力和吸引力。[1]201软实力主要来自社会而不是国家,这一点早已成为软实力发展的共识。因此,从这一点来说,发展中国家积极培育、扶持社会自身的成长也是因应创造、扶植、提升软实力的需要。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硬实力固然重要,但是软实力亦不可忽视。一方面,硬实力是基础,软实力是硬实力的有益补充。对于国家实力的增强来说,首先当然是要不断提高其硬实力,毕竟硬实力是决定一个国家实力的核心内容。因此,对于很多国家而言,一个理性的选择就是,优先发展硬实力。硬实力发展了,综合实力发展才有基础。没有硬实力,谈何软实力?另一方面,软实力的发展,可以为硬实力的发展提供更为广阔的舞台和空间。软实力可以通过学术交流、文化艺术、生活方式等方面得到推广和普及。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一定的经济基础、国家实力的基础之上。或者说,在硬实力得到广泛承认的前提之下,再来探讨软实力,那么,软实力的推广和承认也就更为可能、更为现实。简言之,没有硬实力的软实力难以获得快速承认和广泛认可;没有软实力的硬实力,硬实力也难以持久维系和广为普及。如果一个国家的硬实力得到了长足发展,那么,有必要补足软实力发展的短板。反过来亦是如此。只有硬实力和软实力都得到了充分发展,国家综合实力的迅速提高和快速发展才有可能。硬实力和软实力,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互为支撑,互相支持,互为促进。正是软实力和硬实力的有机结合,共同推进了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发展。
如前所述,软实力包括文化吸引力、价值观吸引力和政策吸引力这三个方面,从政治学来说,其实就是指的政治文化的吸引力、政治价值观的吸引力和公共政策的吸引力。要在政治分析中确立软实力的位置,关键也就是要提升政治文化、政治价值观和公共政策的吸引力。软实力可以将这三个概念高度统一起来。比如,我们强调要发展一种公共参与型的政治文化;要培育包含民主、自由、公正、平等、法治在内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按照治理的逻辑提高公共政策的效率,同时回应社会对于公共政策的关切。如果能做到这三者的统一,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提升我们的软实力。而用软实力这一概念统摄政治文化、政治价值观和公共政策,正好与由经济实力、军事实力所构成的硬实力形成了一鲜明对比。不管是国际竞争,还是地方政府竞争,总的趋势就是,硬实力竞赛并没有终结,而软实力比拼越来越激烈。而要在硬实力竞赛上取得优势地位,越来越需要软实力的支持。正是软实力和硬实力的结合,构成了一个国家或者地区政治实力的总和。现代政治分析由于过度重视政治硬实力,而忽视政治软实力,导致政治文化、政治价值观和公共政策的培育和发展相对受到影响。因此,政治分析不能只是一味强调硬实力,而忽视软实力。只有这两种实力的有机结合,才能够真正体现强大的有竞争力的政治实力。
当然,对于大部分发展中国家而言,软实力的创造、培育与提升,除了国家自身的力量之外,还需要对发达国家软实力的吸收、借鉴。而这又需要一个传播软实力、接受软实力的空间与环境。如果自己不能创造软实力,也可以在自己的国家传播那些优秀的思想、文化、价值观、外交政策。中共十六大以来,党和国家反复强调要吸收借鉴现代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也包括要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软实力建设经验。一旦这些优秀的思想、文化和价值观成为全社会的共识,那么,也有助于塑造己身的软实力。因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不仅拥有强大的硬实力,而且也应该拥有强大的软实力,也就是必须学会两条腿走路,而不是跛腿前行。
上述分析表明,政治学分析中不能没有软实力的位置。一旦软实力被普遍承认,我们就不得不持续刷新国家治理、社会治理的新任务、新内容。一方面,我们需要强调的是,国家治理确实面临着如何推进硬实力建设,即维持持久的经济繁荣、保持军事强国的任务;另一方面,国家治理还面临着如何推进软实力建设,即持续增强中国政治文化、中国政治价值观、公共政策的强大吸引力。只有同步推进这双重建设,并且将软实力置于更加突出的地位,我们的国家治理、社会治理才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亦即,在政治学分析中确立软实力,而不只是硬实力的地位,这是软实力对于政治学发展的新要求。政治学理当顺应这一社会发展的新要求,将其纳入新的政治分析的关键词。一言以蔽之,软实力应该成为政治学分析不可或缺的核心概念和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