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

金秋

一

新上任的五区区委书记兼区小队指导员刘胜，接到县委指示，限期半月之内除掉夜袭队大队长王山猴。王山猴原在五区小队，后调县委干事，不久叛变投敌，多次出卖同志。上月他出卖了五区区长和几名渤海支队在五区养伤的战士，前几天又出卖了五区粮秣主任。区小队多次想要除掉他都没有成功。

在村里的一间小小的暗室里，区委书记刘胜站在屋子中间，慢慢地踱着步子，他点燃老旱烟袋，咝咝地吸着。队长徐光军和副队长张光前谁也不吱声，都在沉思着。通信员小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每人倒了杯水，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徐光军站起身说：“我倒有个想法，崔庙据点新上任的特务队长马伍是从保定过来的，他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我们可以装成崔庙据点的特务队，混进县城寻找机会干掉王山猴。”

张光前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说：“我们进入县城，最好能进入夜袭队队部，找一个理由把叛徒引出来，寻机干掉他，那样才更有把握。”

“你是说有人可以装成被俘的八路军？”刘胜沉思着，他为两位队长的胆大心细和敢于献身的精神所感动，同时又为他们深入虎穴冒险而担心。

“放心吧，”两位队长站在一旁，“我们有计划实施，不会出事的！”

“好！”刘胜敲掉烟灰，望着他们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能完成任务，祝你们成功，安全返回！”

天刚亮，有一支十多人的小分队，从茂密的青纱帐里走出来，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了，他们有的歪戴帽子，有的头上箍着毛巾，斜挎着长窄条皮带的短枪，有的吸着烟，有的吃着通红的脆枣，一走三晃。小柱手里牵着一根绳子，侦察员刘方装成被捕的八路军战士。刘方头戴标准的军帽，一身灰色的八路军军服，腰扎皮带，脚穿一双粗布鞋，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小柱推着他，不住地吆喝着：“穷八路，老实点，快走！”

码头据点桥头上站着两名伪军，见从路上走来一伙儿摇头晃脑的特务，不敢惹他们，老远就立正敬礼了。

“你们队长在吗？”徐光军歪戴着礼帽，斜着眼睛问。

“在。”伪军立时弯腰低头小心地问，“弟兄们是……”

“我们是崔庙的特务队。”一个队员指着装扮成马伍的侦察员张平说，“这是我们的马队长。这不，我们抓了个八路，去城里送到皇军那里。”

“好，好。是，是。”伪军不敢多问，点着头说，“弟兄们辛苦了，请，请！”

夜袭队队部在码头桥东三百米处，院门旁各有两座圆形的小岗楼，各站着一名站岗的特务，高高的门楼上飘着一面太阳旗。特务见来了一伙儿人，挺起胸脯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队长徐光军向张光前使了个眼色，见张平和小柱牵着刘方在一个特务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向后院走去。

后院房间里，王山猴仰躺在被子上，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

“报告！”特务在门帘外喊了声。

“进来。啥事？”王山猴懒洋洋地问。

特务毕恭毕敬地站在床边，低着头说：“报告大队长，崔庙据点的特务队长马伍押解一名八路来见你，已在门外等候，不知队长见不见？”

王山猴知道马伍这小子是马阎王，今天突然来找，必有事所求。他不慌不忙地下了床，穿上鞋，向特务一挥手：“没你事了。”说着穿上衣服，戴上礼帽，慢悠悠地来到门口。

侦察员张平见他这副模样，也摇晃着身子斜着眼睛说：“王大队长好大的气派呀。今晚抓了个八路，一来拜访王大队长，二来想请您给兄弟参谋参谋。”

两人来到客厅，王山猴望着“马伍”阴森地笑了笑：“马队长今年有四十了吧，听皇军说你很能干，果然刚上任就抓了个八路，立了大功，可敬可敬！”

“王大队长，兄弟刚来，人生地不熟，听弟兄们说，王大队长可是有名气的人物，那是隔窗子吹喇叭名声在外啊。您多次抓捕八路和游击队，特别是歼灭了王宁一伙儿匪徒，深得日本人的器重。所以兄弟来找你商议一下，也算给王大队长一个见面礼。”“马伍”紧跟着说出了来意，“还想走走王大队长的后门，在召雄司令官面前多引荐引荐，多美言美言。”

二

王山猴眨着小眼睛心想：他今天来找我，又给我带来一个立功发财的好机会，今天也叫他看看我的本事，以后慢慢抓住他，控制住他，为我所用。于是不冷不热地说：“马队长既然看得起我，我就不客气了。这样吧，还是你自己送到皇军那儿，也好给日本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为你着想啊！”他边说边偷眼看著“马伍”。

“马伍”站起身，面有难色地说：“兄弟和皇军不很熟，再说有功劳不能忘了王大队长啊。”说着笑了笑，“王大队长给兄弟一个面子，我们一块儿去，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一声。”

王山猴见火候已到，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他走近“马伍”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是为兄不帮你的忙，我实在太忙了，既然非要我去，我就陪你走一趟。”

“好，谢谢大队长！”“马伍”讨好地说，“王大队长果然义气，我马伍永远听命于你。以后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到时我会看你的眼色行事的，绝不会给你丢人。”两人走出屋。

外边小柱牵着刘方，站在门口，见两人走出屋，立刻打了个立正说：“报告队长，他不老实。”说着狠狠地打了刘方几下。

“哟，区小队的侦察员！”王山猴走近刘方，抬着他的下巴得意地说，“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说完哈哈大笑。

“大队长，我们走吧。”站在一旁的“马伍”时刻注视着王山猴的一举一动，“我带来的弟兄们就等在你这儿吧？”他又指着小柱和八路刘方说，“就咱几个去，行吧？”

“好，马队长有本事。”王山猴伸了伸大拇指，而后喊来护兵，又对站在门口的一个班长说：“曹班长，好好招待马队长的弟兄们。”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队长徐光军见侦察员张平和特务走进了后院，转身向跟在身后的十多个队员挥了一下手，他们分别向两边的厢房走去。张光前和几名队员来到西厢房，东西墙边放着二十多张床，每张床头的墙上都挂着长短枪，有十多个伪军夜袭队员正蒙头盖脸地躺在床上睡大觉，还有十多个围在床边，伸长脖子瞪着眼吆五喝六地正在掷骰子赌博。队员武振山见曹班长走进屋，忙凑过去亲热地说：“曹班长，你们王大队长真讲义气，来，我们也赌一把。”

“好。”曹班长来了兴趣，拍了拍武振山的肩，对大伙说，“弟兄们，今天崔庙据点的马队长抓住了一个八路，咱们的大队长跟着去司令部了。来，弟兄们分成两伙，碰碰运气。”

“来，来！”张光前跟着招呼道，随后向武振山挥了下手，立时拔出双枪大喊一声，“谁也别动，我们是八路军！”刹那间所有的夜袭队员都傻了眼，其中靠墙蹲着的一个班长模样的家伙刚把手伸到墙边，张光前的匕首一下扎在他的脖子上，两名队员跳上床，飞快地摘掉了枪和子弹，另一个队员又提走了放在一旁的手榴弹袋。这时曹班长上前一步说：“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别动，都别动。”

张光前接言道：“对，曹班长说得对，我们都是中国人，你们想一想，日本鬼子杀我同胞，烧我房屋，欺辱我们的妻女，我们能咽下这口气吗？能甘做亡国奴吗？”他扭头看了看东厢房，见那边也很顺利，又说，“我们八路军是优待俘虏的，只要你不死心踏地与人民为敌，我们是不会杀你们的。”

曹班长生怕有人不服，枪一响闹出几条人命来，于是凑前一步笑着说：“只要能保住弟兄们的命，你们要什么随便。”

“要想保住性命，就得看你们怎么办了。”张光前瞥一眼曹班长，对夜袭队员们说，“你们给我听着，举起手面对墙，不许回头，不听别怪我不客气。”武振山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东厢房徐队长进展很顺利，全部解决了，只剩门口两名哨兵了。”

“好，注意，只要听到张平他们的枪声，我们就撤。”

三

侦察员张平和叛徒王山猴几个人大步走出大门，门岗立时敬礼。几个人大摇大摆边走边说。小柱一手拉着绳子，一手用柳條点着刘方的背骂着：“走快点，别慢慢腾腾的，还怕踩死蚂蚁吗！”

“王大队长，以后我马伍就是你的人了，你吩咐一声，我马伍万死不辞。”张平没话找话，有意奉承着。

夜袭队大队部离日军司令部二里多路，需要穿过一条窄窄的小胡同，再走过一条繁华的大街。王山猴听了“马伍”队长的夸奖，心里如同吃了蜜似的，心想这次去日本人的司令部，一定会受到日本司令官召雄大佐的赞扬，说不定又会奖给个十万二十万的……他眯缝着眼睛，腆胸叠肚地走着。他们一行刚拐进胡同，张平的枪就狠狠地顶住了王山猴左侧肋骨：“站住，我是区小队侦察员张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代表人民和五区小队来宣判你！”

王山猴倒吸了口冷气，后退了一步，见被押的八路早已缴了护兵的双枪，便哆哆嗦嗦地说：“你们是……”

“少废话！”刘方走到他的对面冷冷地说。

“刘方兄弟，我是被逼无奈啊！”王山猴的脸都吓白了，豆大的汗珠从他肥胖的脸上滚下来。但他不甘心就死，见前面有高高的岗楼，又在夜袭队和日军司令部之间，立时来了勇气，气冲冲地说：“刘方你们也忒胆大了，竟敢跑到虎穴里来。”他望着一支支乌黑的枪口，心想，他们是不敢开枪的，只要枪一响，弟兄们就会冲出来，他们也跑不了。于是冷冷地笑了笑说：“刘方，你的大名很响亮，几年来一直没找到你，不过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要枪一响，你们谁也……”

小柱火了，骂道：“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叛徒，看我敢不敢开枪。”随后对准他的狗头就是一枪。王山猴这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败类，如同一条死狗扑通倒在地上不动了。护兵见状，哆嗦着说：“八路爷，我可没做过坏事，放了我吧，我愿给你们当内线。”

“好，我们放了你，记住，做了坏事，就会和他的下场一样。”刘方走过去，拍着小护兵的肩说，“看你还小，你走吧。”

“我们快走。”刘方挥了下手。不远处的胡同口正好有两个伪军进来，看见王大队长被击毙，又见几支枪口对着他们，立时吓得扔掉枪，笔直地站着举起了双手。与此同时，夜袭队门口的两名哨兵听到枪声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冲出大门的武振山打倒了。

枪声惊醒了面墙站着的曹班长，他小心地转过头，见八路们早走了，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床上，又看了看那个班长的尸体，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说：“弟兄们，他们早走了。”

夜袭队员们仿佛魂刚回到身上，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曹班长无奈，见睡觉的十多个队员仍在装睡不动，生气地走过去，一人一脚给踢了起来。他们慌乱地爬起来，穿上衣服，有的连鞋也没穿，提起没有枪栓的枪。曹班长“啪啪”对天打了几枪，喊道：“冲出去，抓住他们！”说着带头跑到院子里。

队长徐光军见队员们安全地撤出夜袭队大门，高兴地对张光前说：“我们分头转移，想办法冲出城。”猛地听到院里的枪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他说：“敌人追出来了，快走！”可敌人只在院里喊叫乱跑，就是没一个人敢出门，徐队长见了，笑了笑，拉着刘方和小柱向黑沉沉的另一条胡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