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琛
都说 “少年不识愁滋味”,事实上,焦虑、孤独、恐惧、怨恨……成年人可能有的负面情绪问题,孩子们都可能存在。
尽管现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关注度有所提升,但青少年的心理困扰可能依然被低估。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具有极大的隐蔽性,他们虽然内心饱受煎熬,却不敢或不愿向家长、老师求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患病”了。
于是,青少年因心理问题厌学甚至轻生的新闻时常出现。每个不幸故事背后,都是一颗亟待关爱和拯救的年轻心灵,都是一个濒临破碎、危机重重的家庭。
从高中毕业多年的小刘(化名)其实患有抑郁症多年。但在高中期间,他在老师和同学眼中顶多只能算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孩子。高二时,小刘几乎每天都穿着连帽衫去上学。不论在教室上课,还是在户外活动,他都喜欢把自己隐藏在帽子里。后来班主任让家长带孩子去了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被确诊为患有抑郁症。回忆起这个学生,上海某高校德育处老师顾莹(化名)仍记忆犹新,“因为在学校里,孩子的症状会有一定的隐蔽性,他希望能够被同学和老师接纳,会尽可能地表现自己。但在家的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小刘已经明显出现了“三低”。所谓“三低”,是抑郁症最核心的症状,即情绪低落、思维迟缓、意志消沉。小刘不肯吃饭,不愿意动,觉得做什么都没有乐趣。万幸的是,教师观察仔细,家长及时带他去看了医生。
“以前家长不太会带孩子看医生,顶多只是去做心理咨询。最早的时候,家长甚至把带孩子去精卫中心看病当成一个‘新闻’来告诉老师。”顾莹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慢慢地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认为带孩子去就医是一种非常正常的举措,“家长不会单纯认为孩子不来上学是品性问题,我觉得这是一种进步。而客觀上,这也使得青少年抑郁症变得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越来越繁重的学业压力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是青少年焦虑的两大来源,来自家庭的环境气氛、父母教养方式、亲子关系等因素以及来自学校的师生关系、同伴关系、学业成绩等,都可能构成威胁青少年生活的应激事件,从而导致青少年抑郁。
作为上海市心理健康教育示范学校,顾莹所在的学校非常重视学生心理健康,“高一新生入学时,我们都会由心理中心、德育处深入了解学生心理状况,指导班主任开展相关工作”。
据介绍,该校配有专职的心理辅导教师,同时还有多名持国家心理咨询师证书的兼职教师。学校拥有600平方米的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平均每学年有近千人在心理中心参与自主体验;在自主体验的同时,学校每周还会安排心理课,以及定期开展团体心理辅导活动。
“有焦虑情绪的孩子有增加,大多数可以通过班级的建设和活动慢慢缓解。”顾莹表示,学校目前还是以积极心理学预防为主,“对于更严重的情况,不仅仅是心理老师,而是一个团队共同在工作,由心理老师、班主任老师、学生导师、任课老师、德育处等组成,并指导家长马上带孩子去医院去看。学校则会同步了解情况,并做到一生一册,跟踪指导”。
在顾莹看来,青少年发生心理危机都逃不开家庭因素。“有单亲重组家庭的问题,有很‘鸡血’强势的问题,也有的家长就是认识不足,喜欢用‘青春期’来解释一切。”顾莹说,尽管大部分家长明白了就医的重要性,但在需要他们自己出力的时候,往往还是比较固执。
“当孩子症状严重,明显不适合学习,需要散散心时,有的家长却仍然逼迫孩子去学,始终不能放弃学业那一块。”顾莹给记者举例,还有一次,一个学生当着她的面指着他妈妈说,“老师,你别相信她。她就是见不得我开心。只要我轻松了,她就觉得不舒服”。家长听完一脸震惊。
亲子关系对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有直接的影响。2021 年12 月,重庆市云阳县一家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
“父母不当的教养方式是造成孩子患上抑郁症的诱因之一。如果孩子长期处于压抑的状态,最后很可能就会变成病症。”顾莹补充道,很多早恋也是因为孩子在父母那里得不到安慰,去找别的情感寄托,“我们不支持早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依靠的对象往往也不成熟,一旦出现严重分歧或是提出分手,也会成为诱因之一”。
当然,还有一些家长会隐瞒。“病耻感还是会有的。”顾莹希望,家长也能信任学校和老师,毕竟双方都是为了孩子能够健康成长。
但顾莹也认为,没必要把过多的责任推到家长身上。某种程度上,家长也是社会压力的受害者,“整个社会都处于一种育儿焦虑中,家长害怕自己的孩子落下”。
或许,控制青少年抑郁症多发趋势,应倡导多元化评价导向,在家庭和校园创造舒适的“小环境”,并在此过程中给予他们更多的心理关注。
2020年,国家卫健委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中就提出,各个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
前不久,教育部在答复政协全国委员会《关于进一步落实青少年抑郁症防治措施的提案》时明确,要将抑郁症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
这相当于把抑郁症防治关口前移,有利于推进青少年抑郁症早发现、早干预、早治疗,解救更多被抑郁“装在套子里”的孩子。
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咨询与发展中心主任吴燕霞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可以看到近年来国内政策层面对学生心理健康状况日益重视,“一方面,随着全社会重视程度的提高,青少年抑郁症检出率确实逐渐走高;另一方面,及时发现和科学救治,更有助于避免一些极端严重事件的发生”。
吴燕霞坦言,对青少年开展心理健康教育与管理十分必要,如何有效识别和评估是一个专业问题,需要结合多方面的信息综合评估。
“一般来说,我们会在新生入学2-4周后开展心理健康普查,以便初步及时地了解他们对新环境的适应情况,从而筛选出重点关注、需要关注和一般关注的学生群体。”吴燕霞表示,对于重点关注的学生,心理老师会和每个人再进行20-30分钟的约谈,结合学生综合情况来更全面地评估其心理状况,然后分层分类干预。“就我在工作中的观察,近些年中学就有一定心理问题,甚至带着疾病诊断进入大学的情况越来越多,新生心理普测有利于学校及时了解情况并提供相应支持和帮助,促进他们的心理健康成长”。
心理危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症状复杂,牵涉面广,影响因素众多,目前尚缺乏万能或快速的解决方法。
吴燕霞认为,因为这是一个心理过程,有一定的动态变化性、隐蔽性和掩饰性,也使危机的识别、预防和干预工作更为困难。“但危中有机,如果能早点发现和识别陷入困境中学生的危机信号,学生身边的各个系统资源早点介入,学生就能更及时地获得帮助和救治。”吴燕霞进一步说明,可能在学校普查时,这个学生是没事的,但后来因为各种情况出现危机也是有可能的,也许发在朋友圈的话语就是“呼救的信号”,“如果老师或学生及时发现,也能够及时找专业人士介入”。
吴燕霞表示,青少年抑郁症的预防是个系统联动的工程,需家庭、学校、医院、社区等多方协作,共同破解。
上海师大的心理中心最早开始于1988年,在上海乃至全国都算是比较早的高校之一,2005年优化重组为现在的心理咨询与发展中心,目前专职人员7个,队伍还在壮大中,中心从2012年起就一直是上海高校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示范中心,2015年获评全国高校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示范中心。
目前,上海师大已经建成了“学校-学院-班级-寝室长”的“四级预警机制”,除了心理中心的专职人员,每个学院都配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员,班级则有专门的心理委员,连寝室长、楼层长都已经纳入到心理干预网络中。
在“三全育人”理念(即全员、全过程、全方位)指导下,吴燕霞表示,今年上海师大可谓是全校总动员开展危机风险防控工作,“除了我们学工部、心理中心、学院副书记、辅导员等学工同仁参与,我们还协同保卫处、后勤、研究生院等职能部门开展工作,定期给安保人员、宿管阿姨、研究生导师开展心理健康,尤其是危机识别与预防干预方面的专题培训”。
可以说,心理中心积极發挥作用,家-校-医多方协同评估干预,通过转介就医、家校协同、安排咨询或坐诊医生评估、定期回访等方式持续重点关注每一例危机个案。在两周一次的学校学生工作例会上,心理中心及时通告危机预防要点和心理工作重点,继而系统性地做好危机前的摸排研判,危机中的协同干预,危机后哀伤辅导等工作。
早在2013年,心理中心就与上海市精卫中心儿少科开展医教结合初探,邀请精神科医生在徐汇、奉贤两校区分单双周开展“半日驻校坐诊”,协助疑难个案的评估诊断工作,特别是对就医困难学生提供在校医疗“门诊”资源。
随着危机疑难学生个案的日益增多,2021年初,上海师大与精卫中心继续加强合作,在心理咨询与治疗门诊部的专业支持下,开通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危机学生紧急就医绿色通道”,打通心理危机学生就医的“最后一公里”,着力提升心理危机学生及时转诊治疗效率,医教携手为学生的心理健康、生命安全保驾护航。
针对春秋两季全校大摸排中发现的重点心理危机学生,学校会邀请精卫系统专家开展“学生心理危机研判会”,所有危机学生带班辅导员、心理辅导员、心理中心全体出席,“一生一策”逐个研讨干预方案。2021年以来,从医学诊疗、心理治疗、心理咨询等角度进行的“查房”式专家指导,全年8场研督个案约40例。
此外,作为全国-上海“两级”高校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示范中心,上海师大也在不断探索大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一体化工作,心理咨询与发展中心自2016年以来,受市教委委托举办“上海市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骨干教师高端研修班”,累计6期、帮助240余名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骨干教师认识和理解儿童青少年心理疾患、熟悉评估诊断及就医过程,提升实践工作视野和能力。
“重视促进关注,促进完善和规范”。对于有心理问题的学生,吴燕霞强调:“生命健康始终是第一位的,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多一份了解和理解,及时发现、及早干预、规范诊疗,才能更有效地指导和帮助。”
首先,抑郁障碍的治疗一定是“全病程治疗”。据统计,超过一半的患者在疾病发生后两年内会复发,因此,为了减少病情反复,保持稳定的情绪和工作、学习能力,请患者朋友务必遵循这个原则,定期到医生那里回访。
关于具体的治疗方式,目前最常用的是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和心理治疗。至于每位患者需要选择哪种治疗方式,需要到可靠的医疗机构经过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评估后才能确定。
经过系统、规范的抗抑郁治疗,大部分患者的症状可以得到缓解或显著减轻,但遗憾的是,仍会有15%的患者无法得到临床治疗。首次发作的抑郁患者大约有半数以后不会复发,但是对于已经发作3次及以上或未接受维持治疗的患者,复发风险高达90%。如此高的复发风险,也是医生苦口婆心的劝患者千万不要随便自己减药甚至停药,一定要定期到医院随访的原因。
抑郁症状缓解后,患者的工作、生活、学习能力一般能够恢复到病前水平,但是仍有20-35%的患者会有残留症状或者不同程度的功能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