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小时候,我喜欢听爷爷讲故事。爷爷口才极好,故事从他口里出来,总是起伏跌宕、引人入胜。我不知道那些故事是从哪里出来的,有的是他的亲身经历,有的是民间传说和家族传奇。
他说他小时候在退潮的海边抓住过一只大鳐鱼,他青年时代贩卖海鲜时见过海市蜃楼,中年时去东北挖过人参,村口的庙里出现过三米长的蟒蛇……挖人参的老实人总有奇遇,获得数不清的钱财,精灵鬼怪们也都有各种的性格。
难忘一个海夜叉的故事。海夜叉会蛊惑赶海的人,发出一种类似人的声音:“这儿厚哇,这儿厚哇!”人会越走越远,走入海的更里面,不知不觉掉了队,离开人类的视线,被恶作剧的海夜叉用淤泥糊住了脸上每个有窟窿眼儿的地方,最終窒息而死。我不明白海夜叉为何会如此捉弄人,只是在寂静的海边,在童年每个独自等待的时刻,耳边常常出现“这儿厚哇”的幻听,那是一种孩童的恐惧,带着隐隐的希冀,像儿时的鲁迅听了长妈妈讲的美女蛇故事一样。
还有一个惊悚的故事,邻村的某个穷小子,娶了个媳妇儿,实际是个刺猬精,总偷鸡吃。有天半夜里现了原形,一爪子抓掉老公半个肩膀,他老娘赶紧从鸡窝里抓过一只老母鸡,撕下一片热乎乎的皮毛裹在儿子肩膀上,从此那个穷小子肩上就长着鸡毛,夏天时见过他光膀子扛着锄头上山呢。我不太信,可由不得我不信,爷爷讲得活灵活现、眼神发亮,他亲眼见过的呀。
也许是受爷爷影响,我也喜欢给人讲故事,小学的课间,会给同学讲我从书中看来的各种童话和传说、《故事会》上的外国幽默、《民间故事》里的笑话等,都喜欢与人分享。记得初中一年级时,语文课前老师鼓励大家上台讲故事,我和班长轮流上台,同桌在一边加油:“你再讲一个,不能输给他!”
后来学习紧张了,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都少了,觉得会浪费学习时间。过了一段时间回头看时才想起,或许是那些故事在不知不觉中滋养了我,锻炼了我。把一个故事重新讲述出来,是要重新梳理和组织语言的,需要裁剪它的篇幅,保留有趣的部分,把事情说明白准确,还要考虑听众的心理节奏。这让我在写作上有了一点天赋,故事课就是我的写作课吧。
爷爷的故事讲得很精彩,情节跌宕,引人入胜,气势又很足,配合着眼神、手势,别人讲同样的故事,精彩程度就要弱很多。在他人生最后的几年,大多数时候是无精打采的,只有讲起故事来,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振奋起来,双眼大放光彩,话语犹如开闸放水般滔滔不绝,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包袱、噱头样样不少,语调抑扬顿挫,俨然一个郭德纲。
爷爷已经不在了,但他讲的故事还在我心里。我至今仍清晰完整地记住一个叫《颠倒话》的段子,里面的情节全都是自相矛盾:“从前的今天,有个姓王的李老头,家里穷得一分地没有,还有二亩瓜。光棍一个却有四个儿子……”我讲给上小学的孩子听,他立马记住了,到班里讲,结果全班都记住了……
民间的语言最有生命力,故事是不朽的。